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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只是个司机

任何一个团体内部,都会有矛盾,而在完全是靠利益纠结起来的黑帮派,这种矛盾更是大量存在,或许是为了地盘、财源,或许是为了帮派内部的地位,或许是为了小弟之间的争斗,也或许纯粹是两个人之间看不顺眼。

但与一般性的团体不一样,帮派分子之间的矛盾,很容易上升到械斗、仇杀,这种矛盾比普通人更具有危害性。

在和圣堂内部,矛盾最大的两个人,就是五虎将中的老二黄志杰和老三涂志刚,他们从加入和圣堂之后,互相之间就看不顺眼,而到了日本人占领香港之后,他们的争斗更是激烈,到了彼此要兵戎相见的地步。

这要从日本人对香港的统治政策说起。

日本占领香港之后,并没有发展香港的打算,而是纯粹将它当成一个控制华南地区的枢纽和执行东南亚战略的中转港,因此,香港百业俱废,唯有黄赌毒大行其道,因为日本人需要靠这些下三滥的东西来麻痹中国人,并且为占领地总督部提供税源。

而许多黑帮派就由原来港英时期的半隐蔽半公开,变成完全的公开活动,而形式也由帮人看场、入股分红,变成了直接插手经营,这种状况直到战后才重新改回暗处。

和圣堂作为香港仔地区最大的黑帮派,在获得日本人的支持之后,很自然地垄断了这一带的黄赌毒事业。周圣龙把地盘分成五块,由五虎将各当一面。其中最黄金的地段,有老三涂志刚一份,因为他跟坐馆周圣龙有点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

不过,涂志刚实在不是个经营的料,账目、管理无一不乱,每个月要上交的费用都凑不齐。这让周圣龙忍无可忍,和圣堂还要向日本宪兵队交钱呢,难道让自己这个坐馆倒贴?

所以,周圣龙快刀斩乱麻,将地盘重新划分,把几个黄金地段给了老二黄志杰,而涂志刚则被打发回老家黄竹坑去管理几个小场子。

黄志杰也是打仔出身,经营本非所长,但他为人醒目,不断地向堂口白纸扇豪哥请教,再加上做事也用心,让自己负责的黄赌毒业务蒸蒸日上,每月的贡献逐渐提高,有时候甚至超过了老大辛志虎。

这使得周圣龙在经济事务上对他更加器重,到最后,黄志杰甚至可以不需禀报,直接登堂入室,进到周圣龙的后院。

黄志杰越风光,涂志刚就越嫉恨,一有机会就向黄志杰挑衅,两人之间的冲突一直没有间断过。

原本在周圣龙的安排之下,白纸扇豪哥一直在他们中间扮演润滑剂的角色,现在这个润滑剂没了,两人之间的摩擦愈演愈烈,不到一周的时间,两个人连同下面的小弟斗殴了两次,大有分个胜负之势。

周圣龙是个很聪明的领导者,对于这种内部争斗他从来不反对,这有利于他的掌控嘛,但也不会无限制放任。他自己不愿意直接介入,便暗示辛志虎过来调解,这才有了今天这顿酒宴。

辛志虎毕竟地位远远高于两个红棍,再加上武力值强悍,黄志杰和涂志刚心不甘情不愿地饮了一杯“同心酒”,然后闷头吃菜。不过,习惯于用动手代替动脑的双花红棍,在收拢人心、活跃气氛等方面,的确不如白纸扇做的好,这顿酒席最后吃得很沉闷,几个人都喝得醉醺醺的,但两个红棍之间的嫌隙却没有半点减弱。

曹怀文对于辛志虎将自己拉进这种所谓的“和解”宴席,实在是无语,不管是从哪个方面来说,这种内部矛盾最好不要暴露在外人面前。但辛志虎却根本没这个意识,他只是机械的执行周圣龙的指令而已,至于完成的效果,还有调解的场合,他从来没去考虑。

看着几个黑帮派头目带着各自的小弟分道扬镳的背影,曹怀文若有所思,要怎么利用这个机会?

………………

………………

一九四四年九月二十八日,周圣龙五十大寿。

一辆铮亮的福特水星很是气派地停在和圣堂的中式大宅门前,车尾部竖着一个铁皮炉子,同样漆得铮亮,上面错落有致几十个“寿”字,其中最大的一个被写在居中位置,尤为醒目。

这就是曹怀文提出来的装饰方案,把木炭气化炉作为一个平台,错落有致地写上不同字体的“寿”,号称“百寿图”。

这幅图如果要说有什么优点,那就是这几十个字的分布比较合理,这是工科生常年画图的基本功。但那些字就只能说是凑合了,要给练过书法的内行看见,免不得会嗤笑一声,就这笔力也敢拿出来献丑?可对于那些舞刀弄枪的粗胚来说,这些就是上等好字了,更别说这字里面蕴藏着吉祥、应景。

周圣龙就很满意,他这种老派江湖人,就喜欢这种带着浓浓中国味儿、大红大绿的直白东西,谁要是想说什么含蓄、雅致,说什么要西洋景儿,一准儿被他打出去。

周圣龙不仅满意这车,满意这字,更满意辛志虎的一片孝心,看着自己的双花红棍站在旁边,一副眼巴巴瞅着自己盼望表扬的样子,他抽抽硕大的鼻子,无声地笑了笑,用力拍了拍辛志虎的肩膀,拽一拽身上齐整的长袍马褂,“阿虎,走,跟我饮酒去!”

穿着中式对襟短衫的曹怀文,一直在车下等候着。看见周圣龙在辛志虎陪同下缓步走向小汽车,连忙打开车门,恭请这个香港仔黑道第一人上车。

“白纸扇没了,那就再找一个,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经过?”上车的时候,周圣龙爽朗的想着,因为豪哥失踪所带来的阴郁心情也一扫而空。

为这个,周圣龙还难得地朝着曹怀文微微颔首,表示对这个后生仔提供服务的感谢。

等周圣龙、辛志虎还有一个贴身护卫都上车坐稳,曹怀文才启动车子,向着东边的黄竹坑开去,后面立刻跟上一串踩着自行车的草鞋、四九仔,紧紧的护卫在车子周围,倒也威风的很。

香港岛很小,从香港仔大街出发,走香岛道,经过黄竹坑、深水湾,就能到达目的地浅水湾,整个路程其实不过十几公里,就算是骑车过去也不需要多长时间,但哪有做小汽车威风?

对辛志虎花心思弄来的这辆车,坐在后座的周圣龙是越看越满意,他拍了拍身边的双花红棍,“阿虎,有劳你费心了,阿豪已经不在,以后你就要替我多操点心。”

“行,龙爷您就放心吧!”辛志虎照例是急促的吸几口气,恭谨地回答道,“再说,弟兄们都很懂事,不会给龙爷你添麻烦的。”

转到沿海而建的香岛道的时候,一辆自行车从黄竹坑方向快速地骑过来,在前方不远处停下,向着车子使劲地招手。

贴身护卫回头对周圣龙说道,“是新哥,看来有事找我们,龙爷,我们要不要停一下?”

从后视镜里看见周圣龙点头,曹怀文便打亮方向灯,轻点刹车,车子缓缓地停靠在路边。

骑车人是五虎将中的老四李志新,他趴着车窗向里面打招呼,“龙爷、虎哥!”

“什么事?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不能等到家再说?”看见周圣龙淡然地靠在椅背上不说话,辛志虎就粗声大气问道。

“岩井太君来了,一起来的还有林区长,他们都在老宅那边等着,杰哥和刚哥在陪着说话。”李志新喘着气回答,看得出他是飞速赶过来的。

一直靠着椅背自顾自转动铁胆的周圣龙,这时候猛地坐直身子,“岩井太君?他不是晚上才去吃饭么?”

“听太君说,他今天晚上有事,所以改到中午给您拜寿,还不让我告诉您,说是要给您一个意外。”李志新也会拍马屁,知道这事情一准让周圣龙高兴,就摇头晃脑地转述着日本人的话,还说的煞有介事的。

果然,周圣龙很高兴,探手拍拍曹怀文的肩膀,“后生仔,开快点,不能让太君久等。”

你这狗汉奸,还真是心疼你的日本老子!曹怀文心里腹诽,身体的动作却一刻不停,开离合、起步、加大油门,车子果然比之前快上许多,不过这样一来就把后面的自行车护卫给拉下很远,周圣龙还嫌不够快,时不时地催促曹怀文再快一点。

曹怀文被催得烦了,用力踩下油门,车子瞬间蹦到最高速度,时速接近四十公里,再没办法快上去了,这毕竟是用木炭气化炉做动力,哪里可能有汽油的力道?这还是曹怀文这个机械高手自己设计的,市区有些木炭汽车的时速才十几二十公里。

香港多山,所以沿海修建的香岛道也是曲曲弯弯。车子刚刚转过一个弯道,马路中间突然出现了几块大石头,把道路遮了个严严实实。

“不好!”曹怀文一激灵,无数电影电视中经常出现的半道截杀画面,从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一个急刹车,换上倒档就把车子往回退,周圣龙等人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从路边靠内陆一侧的山坡上就冒出几个人影,然后靠海一侧的荒草丛中也钻出几条汉子,挥抢就打,一串串子弹呼啸而出,打在汽车引擎盖上“噼啪”作响。

曹怀文一边倒车,一边心里大呼倒霉,“我就是个临时司机,好不好?用得着这么惊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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