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天,像在为即将逝去的夏天做最后的祷告。我一直望着窗外,看雨滴从天空坠落,拉成一条线的样子,我想知道,坠落的时候它会不会害怕,会不会想天空那个家。
小灰很安静地在笼子里吃着它的晚饭,那是个散发着金色油漆光芒的竹笼子,和小灰银灰的颜色配在一起格外迷人。笼子有个圆圆的拱形顶,每当我提着它的时候,小灰总是喜欢将脖子伸得长长的,去啄最高的地方,我把这原因归结为小灰喜欢我的手。小灰有着一身灰色的羽毛,很华丽的灰色,像一位身着燕尾服的绅士,它总是喜欢仰着小小的头,微睁着双眼,仿佛看不得太阳,会刺痛眼睛一样。
手机就是这个时候震动的,嗡嗡嗡,很轻很细微的声响,却被我敏感的怀着期待的耳朵瞬间捕捉。我到了。屏幕上三个简短的字。
我放下手机,轻轻地打开了笼子,我说小灰小灰你飞走吧,你已经这么大了,就像我也长这么大一样,我们都要离开自己的家去外面闯荡一番,经历磨难,体验生活,不然怎么算是成熟呢?尽管我是那么的不舍……我的泪流了下来,我顿了顿。我不忍心让你一个人离开,你从小就是我带大的,你就像我的亲人一样,呵护你心疼你,你却要一个人飞走了……
手机不安分地乱响。我说的有点多了,我用手臂擦干眼泪,打开窗子,看着它从笼子里飞出去,扑腾扑腾几下翅膀,就不见了踪影。跑得那么快,也不知道给我道个别。我有些难过,泪又流了下来。
它和我都还很小的时候,我一只手就可以托住它的时候,在一个雨天被淋得湿漉漉,冻得浑身颤抖,眼睛眯着睁不大,受伤的翅膀还在滴着血,红色的液体细细地混在雨水中,像沾了水的红色墨水笔。我叫了起来,我说看啊爸爸,这里有一只受伤的小鸟。我蹲在蓝色的垃圾桶旁边,顾不上白色的裙子拖到了地上沾了雨水和泥,眼神充满关切和怜悯。为了对我进行生命教育,我的父亲很温柔地拍拍我的头,说那你应该怎么办呢?我眨着并不大的眼睛,有雨水顺着风吹到我的脸颊,冰凉凉的。我说我要把它带回家包扎,让它安安静静地休息,就像我生病住院一样。父亲赞许地点点头,然后看着我轻轻地用手捧着它,一直到家。
就这样,我帮它包扎好伤口,我为它买了鸟笼,买了食物,起了新的名字叫小灰。它很安静很温顺地看着我,我的脸和它的脸对视,我感到一种很奇妙的兴奋。我喜欢把它放在笼子里面,喜欢它陪着我,看着我睡觉,看着我起床,看着我一天的生活。我不要洋娃娃和机器猫,不要电脑游戏和电视连续剧,我只要小灰,它可以给我带来生命的活力的气息,带来莫名的快乐感。
我趁着父亲在厨房忙碌的时候蹑手蹑脚地从门缝溜出去了,我背着一个很小的包,为的就是被发现了的话还可以谎称去同学家借书。我为自己高明的想法感到庆幸。我轻轻把门带上后,飞快地跑到楼下,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对,逃避些什么?逃避一个禁锢自己身躯的家,逃避一个束缚自己的地方。我出生在一个很传统的家里,我的父亲也很传统,有着父母在不远游的牢固思想,任我怎么说都说不动,他坚定地站在他的立场上。可是当我认识了刘子穆后,我就更加坚决地要和他赴一场庞大而华丽的旅游盛宴。我拽着父亲的胳膊,撒娇地劝服他,脸上堆着笑,他一甩手臂,脸一板,我的笑就冻结了,我的心也冷了一半。浪浪浪,成天就知道浪,打扮的和个花枝招展的妖精一样,和你妈一样,浪到最后没了踪影。我扭头就走,都什么陈年往事了,还提她。我不知道大人间的事情,也不想知道。我摆摆手,算了算了,我去屋里看书好了。我锁上门,望着我的小灰,冲它撅撅嘴,它也把头凑到我的跟前,摇来摇去,我真是越来越喜欢它了,尽管父亲总是告诫我快点放它出去,放它到大自然中去,那才是它真正的家。可是我不肯,我死死地抱着笼子,它在里面扑腾着翅膀,受了惊吓地跳着。看,小灰也不愿意离开我呢。
从前刘子穆喜欢透过窗户向我挥手,我看着对面的楼,向他伸了十个手指,双手张开。十楼见,这是我们的暗语。我打开房门,背上小包,我说我去同学家还书。父亲一声没吭,默许了。只要离他不出五百米,都算是我正常的活动范围。
我穿了条淡蓝色的裙子,带着公主发卡,满脸激动在跳跃。我一路小跑,跑到对面的楼下,熟练地按了电梯,然后满心欢喜地期待在门打开的一瞬间看到他微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