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这次要去的,是少府下辖的考工,其原名为考工室,在太初元年被武帝下令更名为考工。
等到王莽代汉建立新朝的时候,这个机构会被改为一个更加奇葩的名字—共工,对于这位高度疑似穿越者的大牛,为何会做出这样一个决定,刘进不无恶趣味地猜测:
“或许老王被古人给带坏了,也变得封建迷信起来,相信鬼神之说。”
毕竟考工中的很多区域,都需要极其严格的防火措施,而共工是神话中水神的名字,刚好可以克制火神祝融。
后世之人嗤之以鼻也好,不屑一顾也罢,但最起码这个逻辑在现在的汉人眼中,根本没毛病!
考工规模庞大,各式各样的作坊多达数百座,为这些作坊服务的手工劳动者更是不可计数,光是隶属于考工的东西织室内,就有上千女工。
大约两刻钟后,马车抵达考工位于长安的官署。
刘进还没下马车呢,就有一群人来到了门前等候,从他们的穿着可以看出,这些都是考工的官吏。
非是他们未卜先知,而是站岗的卫兵刚一看到马车,就把情况报告给了里面的考工官员。
为首一人中等身材,白胖脸庞,脸上却不见半分和善,他此刻正对着前来报信的卫兵高声喝问:
“汝给我仔细想想,即将到此的马车,汝究竟是否看清楚了?”
光从声音中就可以听出说话之人的急躁不安,卫兵面色一怔,他能感觉到脸上传来的强烈不适,那是从对方嘴里喷出的唾沫星子。
但他却不敢便显露丝毫的不满,因为眼前之人,正是考工内官职最大的一人—考工令涂乙。
考工令,秩比六百石,官职不是很大。
在这长安城里,区区一个六百石的小官,在很多人的眼中,和那些无官无爵的平民没有什么差别,同样卑微如蝼蚁,最多不过个头稍微大点罢了。
这所谓的“很多人”包括皇族人员,包括三公九卿、军功列侯,却不包括这位卫兵。
于是他只能低下头道:
“回禀涂公,小人看得清楚,拉车的马确实是五匹,而且个个膘肥体壮,至于马车上的标志,小人看得分明,的确是长乐宫所属。”
听完这话,这位考工令的胖脸之上露出思索之色,同时嘴里小声念叨着: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车子还是从长乐宫来的,到底会是哪位贵人呢?”
“皇后?”
涂乙摇了摇头,第一时间否定了这个猜测,自皇后从椒房殿搬到长乐宫后,就一直静居深宫,许久未曾插手过外朝之事了。
难道会是太子吗?
涂乙想了想喃喃道:“太子一向只喜儒家之学,覆盎门外的太学没少去,至于考工等少府所属,则是从未驾临过。”
没等涂乙接着想下去,站在他身后的考工右丞就悄悄上前,推了自己的上官一下。
涂乙抬眼,刚要发作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因为那辆五匹马拉着的马车已经到了。
涂乙见此,来不及多想,反正不管来的是哪位贵人都不是他能开罪得起的,小心伺候着就是了,他赶紧整了整衣冠,同时还不忘告诫众人:
“尔等都给我听好了,车里的贵人一定要小心伺候,谁若是出了什么差错,本官绝对饶不了他。”
言罢,涂乙威胁的眼光扫过众人,尤其在一个瘦脸高个男子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众人纷纷应道:“诺!”
待刘进走下马车,涂乙这才恍然,原来来的人是长孙殿下。
虽然他也很不理解,这位他从未接触过的殿下今天为什么会到这里,但还是小步疾趋到了刘进身前,恭敬行礼道:
“臣考工令涂乙,率考工诸吏恭问长孙殿下安!”
涂乙话音刚落,身后跟随的众人也齐齐行礼道:“臣等恭问长孙殿下安!”
刘进随即道:“孤安,诸君请起!”
......
被众人迎进署衙,刘进开门见山道:“涂考工,孤今日前来,确有一事需考工帮忙。”
听到刘进的话,涂乙慌张道:“殿下折煞小人了,能被殿下驱使是吾等的荣幸,考工上下都盼着为殿下效力呢!”
看到对方的工作热情这么高涨,刘进也就直接吩咐了:
“孤近日常想,自古以来,文字多书写于竹简之上,然竹简体积大且显得笨重,使用时多有不便。”
“而纸则薄如蝉翼、轻便灵巧,但因其质脆而易碎,故仅用于包裹药物、种子等物,若是可以使其柔韧光滑便可用于书写。”
“敢问殿下,可有改进纸张之法?”
人群中传出一道询问,在这种情况下显得异常突兀,刘进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一位瘦瘦高高的男子。
其实很好找,因为当他说出那句话后,周围的人就像避瘟疫似的快速闪到一旁。
他此刻虽弓着身子、低着头,但还是尽力把眼睛投向刘进,那双眼睛,刘进并不陌生,前世当那些学院里考古学的教授们讲起出土的文物也是这样。
“此人不识尊卑,是小人管教不严,还望殿下恕罪。”这话是涂乙说的,他扭头看向那出言之人,呵道:
“孟匡,谁给你的胆子,殿下面前也有你开口的份?还不快快请罪!”
见他还要发话,刘进打断了他,轻咳一声道:“无妨,孤本来就是要将这造纸新法告知诸位的。”指了指还低着头的孟匡,刘进问道:
“起来吧,对了,汝是何人?”
那人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刘进,刘进从那目光中似乎看到了,热切与渴望,幸亏这人接下来的话,要不然刘进还以为这家伙对自己有意思。
“回殿下,小人是考工左丞孟匡。”
哦,原来是考工左丞啊,也算是考工的三号人物,只在考工令和考工右丞之下,却不知为何其余诸吏对他隐隐有排斥之意?
刘进整理了下语言,然后把《齐民要术》里的以竹造纸之法说了出来:
“命人以六尺为界将竹子截成段,置于水塘之中浸泡,百日后取出并让人用力捶洗......
而后在木桶中加入石灰加水搅拌,把竹料放在里面蒸煮......
取出煮烂的竹料放在石臼里用力舂捣,加水调配使重物落于底部,用细竹帘滤取······”
等刘进把话说完,孟匡显得有些激动,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什么,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粗黑的眉毛时而紧皱,时而舒展。
而涂乙心里虽不以为然,但他也想抱上刘进这条大腿,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于是露出谄媚的笑意,表明自己的态度:
“殿下所言,真乃奇思妙想,臣虽不才,亦愿率考工上下为殿下效力!”
刘进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让自己放心,这事他会亲自来办,但刘进只是笑了笑,却没有做出回应,因为他总觉得,这位涂考工看起来不是很靠谱。
相比之下,刘进更加钟意孟匡,刘进能感觉得到,当他说起改进造纸之术时,此人对此是多么地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