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自忖,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小觑李广利的。
确切的说,对于任何一个青史留名的人物,刘进可能会有不同的态度,但绝不会有是,不屑一顾。
人口众多,是汉民族的一个特点,从古至今都未曾改变,在人口基数如此庞大的前提下,一个人想要脱颖而出,就必须有一些其他人没有的特质。
综上所述,能被记录在史书上的人物,如果不是他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就只有一种情况:这人一定和一位或几位风云人物,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到底还是没接触过,所以对于李广利此人,他很难给出一个客观而公正的看法。
不过这也没太大关系,在现在乃至将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刘进都坚定地认为,他最大的优势不是穿越,而是汉帝国长孙的身份。
这个身份给了他很多资源,比如,人才,对他的问题可以给出答案的人才。
想到这里,刘进看向了赵广田道:
“赵队率,汝久在军伍,可知军中将士平时都是怎么谈论贰师将军的?”
嗯,这个问题问赵广田这个老兵是最好的,不单单是因为他军人的身份,更因为他在军队中的时间足够长,接触到的人足够多。
同样来自军伍的曹阳就不一样了。
据刘进所知,曹阳在边地服役了没多长时间,就因为表现优异被征召入了羽林,他听说的,比刘进也多不到哪里去。
至于卫弘,他的消息来源主要是公卿贵族,以及长安城里的蜚短流长。
不是说这些传闻就不可信,主要是不同的阶层,对同一个人的评价,定然会相差甚远,甚至于迥然不同。
而刘进想听到的,是最底层的士兵对李广利的评价。
听了刘进的话,赵广田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迟疑片刻,最后还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殿下,士卒们多为粗鄙之人,是故平日对贰师将军的评价,不是很中听。”
原来是这样啊,前世在互联网上,刘进不说自己学到了什么,但接触到的言论真可谓应有尽有,赵广田担心自己听了不高兴,却是多此一举了。
不过刘进也没法直接说,于是他微微颔首道:“无妨,不必原话照搬,汝只需将知道的说给孤听即可。”
赵广田闻言,顿时释然,他组织了下语言,然后开口道:
“贰师将军初次率军伐宛,时人皆以为汉军必然得胜,熟料贰师最终大败而还。
活着回到汉地的士兵十不足一,但因为死伤之人,多为属国骑兵以及各郡国的恶少年,故而关中子弟虽有怨言,却也并不是多么愤慨。”
刘进点了点头,深以为然,这很容易理解,典型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
属国就是附属大汉的小国,其中最有名的当属五属国了。
元狩二年秋,匈奴的浑邪王弄死了休屠王,就是金日磾的老爹,然后浑邪王带着浑邪、休屠二部共四万多人归降汉朝,武帝命人置五属国安置。
属国所属的骑兵,平时守卫本部,一旦大汉发动战争,他们就必须随军出征,在汉军之中,也算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至于恶少年,则是汉代一个典型的阶层,指的是身处社会底层、没有正当工作的年轻人。
他们中多为游手好闲、为非作歹之辈,不过也有行侠仗义、惩恶扬善之人。
在官府眼中,这些人就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简直是大汉的毒瘤,国家的渣滓,恨不得把他们全部撵得远远的,最好送到边地吃沙子,一辈子也不要回来。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在刘进看来,这些人也挺可悲的:
能建功立业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或者归乡也是泰一神庇佑。
可现实确是,更多的恶少年为了国家战死在异国他乡,然而最后为他们悲伤垂泪的,除了各自的亲人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就是因为手底下多是属国兵和恶少年,所以李广利在经历惨败后,还能再次领兵,如果死的全是良家子,李广利能不能保住命还犹未可知呢!
赵广田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悲伤:
“四年后,贰师再次兵出大宛,虽然此战大胜,归国的士卒取得的封赏,也都称得上丰厚,然死去汉军的尸骸,仍是不绝于道。”
赵广田顿了一下,悲愤道:“可怜那些忠心为国的袍泽,舍生忘死打败了大宛人,最后却死在了汉人手里!”
卫弘忍不住惊叫出声:“这是为何?”
赵广田的话,刘进也不是很理解,但还没等他问出来就被急不可耐的卫弘抢先询问。
一道淡漠声传出:“还不是因为那些喝兵血的贪官污吏!”
刘进循着声音望去,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拿着环首刀守在他身后的公孙白,刀是他问赵广田要的,体型有些大,拿在手里显得他的身躯更加瘦弱。
此时的公孙白,清秀的小脸在冷漠外又多了几分怒意,他拿着刀身的右手握得紧紧的,指节都有些发白,这让刘进有些好奇。
赵广田恨恨道:“没错!将吏贪恋钱财,竟连将士们的粮饷都敢贪污,倘若贰师稍加约束,又怎会出现这种局面?
是故军中士卒对贰师颇为不满,认为其比之卫霍相形见绌,就是那些屯长、曲长,亦对此深以为然。”
刘进哑然失笑,要说这李广利也够委屈的,人人都拿他和卫霍比。
可他们却没想过,卫霍这种人物,多少年才出一个,刘进又不禁想起自家老爹的遭遇,在刘彻的眼中不也是拿刘据和他自己比吗?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刘进开口,结束了这颇有些争议性的话题:“赵队率的话,孤明白了,罢了不说这事了,吾等回去吧!”
安坐在马车上,刘进透过车窗怔怔地发呆。
比起来的时候,队伍壮大了很多,赵广田带领的南军护卫在前面开道,新加入的羽林孤儿跟在后面。
马蹄踏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车轱辘和车轴的摩擦声听起来不是很舒服,风又大了起来,吹在旗子上猎猎作响,构成了还算和谐的交响曲。
虽然刘进和赵广田他们说,不要再谈论贰师将军了,但他此刻想的还是李广利,因为他还没有弄清,陈蔡的敌意到底源自哪里。
“陈蔡代表的是李广利,那么李广利又为什么会对我有不满呢?”刘进低语道:“难道真的只是对我吗?”
“殿下,吃点枣吧,这可是山阳郡进贡的呢。”周道端着一盘红枣举到了刘进面前,马车空间蛮大的,这家伙移动起来显得很灵活。
刘进正百思不得其解呢,哪里有功夫吃枣,没发现刘进皱起的眉头,周道懊恼一声:“您瞧我这不长脑子的,现在可不能叫山阳郡了,得称呼昌邑国!”
“昌邑国!”刘进灵光一现,他明白了。
天汉四年,夏四月,改山阳郡为昌邑国,立皇子髆为昌邑王。
刘进那位比他还小好多的小叔叔,昌邑王刘髆,正是李夫人所出,李广利的亲外甥。
刘进记得,当时看《汉武大帝》的时候,李广利的女儿嫁给了丞相刘屈氂的儿子,两人是天然的政治同盟。
在巫蛊之祸后,这对儿女亲家,曾密谋拥立昌邑王刘髆为太子。
这二人,一个手握大军的朝廷将军,一个礼绝百官的当朝丞相,想要合力支持刘髆,按理说他们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可凡事皆有例外,当时的内者令郭穰,就是那个不确定因素。
当时武帝年纪大了,对身边的人多有猜疑,加之新丧太子,对臣子的态度很不好,而刘屈氂的妻子看不惯丈夫常受皇帝呵斥,就暗地里用巫蛊之术诅咒武帝。
结果不知怎么搞的,这事被郭穰知道了,郭穰在告发刘妻的同时,还把李广利、刘屈氂二人求神许愿,祈祷刘髆成为天子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结果,怒火中烧的武帝就将刘屈氂腰斩,还把他的一家老小全部给咔嚓了。
当时的李广利,正在指挥军队和匈奴作战。
有人上书,担心处置了李广利的亲眷对前方战事不利,甚至会致使李广利叛出大汉,但武帝却没有妥协,而是坚持将李广利的妻子儿女也下了狱,
得知消息后,李广利为了救出家人,决意用战功换取皇帝的宽赦。
于是,他便不顾手下人劝阻,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发起战争,果不其然,最后数万汉军因为他的一己之私葬身异域。
而李广利本人,走投无路之下,也投降了匈奴。
根据史书记载,历史上的李广利,是在巫蛊之祸后才有了大动作,但刘进有不同的见解:
“恐怕李广利这厮,很早就有了让外甥取代刘据的想法,这个时间嘛,估计就在这一两年。”
这样的话,一切就都有了合理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