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坐在桌旁笑着端起酒壶。
“平日里老朽俱是一人独饮,今日难得这般热闹,欢迎六位光临敝舍,还请快坐。”
说罢!伸手满了一杯酒。
六名黄衣人互相搀扶着站在门里悚然的看着老者,额头渗出丝丝冷汗……
“还不快坐!”
老者眼一瞪,提高了嗓音。
“是是,前辈莫要动气,我等这便落座。”
黄衣人们哆哆嗦嗦各自搬起椅子坐在老者六尺开外。
“哈哈!几位不必惊慌,老朽如有恶意早将几位打发,还能留于此地讲话?
“老人家说的是,几位还请安心落坐,不必过于担心,老人家若想出手不必等到此时,几位如此聪明还要有所顾虑?”
说话间,丁一石与路香香也走进屋内。
“是是,老侠客言之在理,我等行走江湖多年,罕遇前辈此等绝手,今日能伏于前辈脚下,实乃三生之幸,还望前辈大人大量,既往不咎。”
此时,领头的黄衣人已撤下捂嘴之手,但见黄纱之上暗红一片。
“你们能不能把面纱摘掉,不热吗?看你们都热。”路香香笑道!
“这……”
领头的黄衣人为难道:“不瞒三位,我等弟兄在江湖中算不得什么英雄豪客,不过凭借几式拙劣拳脚混口饭吃,实不愿抛头露面,招惹是非,自知送神不易,还愿三位高人留情,能留我等薄面。”
“算了算了!不摘也罢!面中俱复如此。”老者笑着挥挥手!
路香香也笑道:“听老人家的!反正你们热,我也不热。”
“多谢三位!”
此时六名黄衣人歪歪扭扭的靠在椅子上,俱都哼哼唧唧,揉胳膊揉腿。
“你等伤不过皮肉,养几日便罢!几位口渴吗?需饮几杯解解暑吗?”老者望着六人笑道!
“不必麻烦前辈!我等平素也很少贪杯,饮不出那其中滋味。领头的黄衣人说道!
“那就不勉强诸位了!”老者点点头!
“在老朽看来,几位为了生计便作恶多端亦乃罪大恶极,理应痛责。不过责罚之前,老朽还想弄清几样疑问,你等所知可否合盘托出?”老者抱臂看着黄衣人们道!
“不说又如何?”
“唯恐几位见不到日出。”
“那好!我知道的全说。”领头的黄衣人此时竟出乎意料的平静!
“好!不失为那聪明之人,老朽生平也最赞赏那不做作之为。”老者点头道!
领头的黄衣人苦笑的望着另外的黄衣人试探道:“弟兄们,我一时间已想清楚,打算将所知合盘托出,各位还有何想法?”
“说吧大哥!不必为那帮鸟人枉送了性命。”
“是啊大哥,命比银子重要啊!”
“快说吧大哥!我娘还等着我回家吃饭。”
“我老婆也是……”
“别犹豫了大哥!快说吧!”
另外五名黄衣人居然与领头那黄衣人意见很统一。
丁一石觉得众黄衣人讲话间似乎有些隐情,因此端坐一旁仔细聆听。
老者端起酒杯抿了口酒,平静的说道:“你等此番出手,是否因身旁那年轻后生?”
“正是,受人之托取之双手。”
“为何取之?受何人所托?”
“这……”
黄衣人眼中凸显难色,仿佛又带些莫名恐慌……
“怎么?难道有人逼迫你们不成?何人如此大胆?”老者面中隐隐透出微微怒意!
“老人家,如在下今日吐口,诸位再去寻仇,恐我等弟兄日后定遭那灭顶之灾,因此不知下文如何回答!”黄衣人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面色逐渐恢复平静,他望着领头的黄衣人缓缓说道:“诸位担忧之故老朽亦能理解一二,不过峰海之巅各有所主,岂能随意流窜,否则岂不地动山摇万物悉毁。老朽不才,定要摸清那流窜之流着手使其归位,不为其他,只为今日这月下之辉,还有那乾坤朗朗。”
说罢!老者面色肃然冷峻!
“也罢!既然如此,我等亦不便隐瞒,但愿前辈真能肃清那混浊之流,使其不再汹涌泛滥!”
说话间,领头的黄衣人眼中再显犹豫之色……
此时丁一石慢慢起身,来到领头的黄衣人身前,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头。
“老哥不必为难,看得出你我本无深仇宿怨,想必定是那幕后之人主使逼迫,诸位身不由己而为之。还请诸位安心,今日之事一笔带过没有下文,老哥了解那详情还请但讲无妨,兄弟将感恩不尽。至于哥哥所忧那事后报复,老弟必竭尽所能替诸位了却后顾之忧”
说罢!丁一石温和的看着他。
黄衣人叹了口气道:“好吧!承蒙老弟不计前嫌,老兄自然亦无理可讲,兄这就把所了解之详情合盘托出,还望老弟清楚之后小心为妙。”
丁一石点点头道:“有劳老哥费心提醒,老弟将洗耳恭听。”
黄衣人仔细打量了丁一石半晌,犹豫道:“我见老弟为人朴实无华,待人处事质而不野礼贤下士,如今日未曾得见,实难相信这样一位谦谦君子竟是那群鸟人口中十恶不赦的魔王。”
“什么?我如何便成了魔王?还十恶不赦?真不知是哪位高人如此抬举在下,实令在下深感惭愧!”丁一石失笑道!
身旁的路香香也笑道:“原来我竟结识个魔王,还大胆与他同路共饮,诸位不会是黑灯瞎火辨错人了吧?”
黄衣人摇摇头道:“定然不会,来时已做说明,青布褂间,一把噬血的魔刀……”
“你说的可是这把刀?”路香香惊奇的望向了丁一石腰间……
潮湿的木鞘上,一轮美丽的圆月黯然失色……
一双鸟儿的眼中泛起点点湿润……
“对,我们行走江湖多年,虽未真正见识过这柄魔刀的妖异,但亦略有耳闻,所以断定就这把弯刀。”黄衣人话虽出口,但眼中亦透出犹豫不定。
“这真的是那把魔刀?”路香香惊讶的望着丁一石,似乎有些不信!
丁一石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微笑的看着一脸惊讶的路香香默不作声。
“应该不会错,来时主使还做交待称,这是把屠神灭鬼的魔刀,一旦横空出世,必将在江湖中掀起阵阵腥风血雨,令所有名士豪客颠倒流离在那道妖异的刀光之中不得自拔……”
黄衣人说罢!看了看丁一石,又看了看他腰间那段潮湿的俗木,眼中仍是犹豫不定……
丁一石依旧微笑着静静的坐在椅子上……
“这位哥哥说的是真的吗?”路香香看着丁一石惊讶的问道!
“你说呢?”丁一石微笑着反问道!
“废话!知道还问你!”路香香轻嗔了一句!
“主使者还说些什么?”
这时,旁边的老者眯缝着眼问道!
黄衣人转头看向老者,不信的说道:“他还说,使刀的人已被这柄魔刀的魔意所深染,不日定当大开杀戒,屠遍江湖众等正道人士,你我亦不能幸免。所以必须尽快着手除去此人,方可避免日后无端祸患。”
黄衣人轻叹了口气接着道:“虽然我们了解此言必有夸大之处,但心中亦是有所顾虑,遂深夜探访于此想摸个究竟,未想竟与描述中大相径庭,实令人感到无比羞愧。”
黄衣人自嘲般摇了摇头。
老者看着黄衣人,竟也叹了口气:“你等主使讲之不过,江湖鱼鳖亦非无理,这的确可称之为魔刀……”
“真的是这把魔刀?”黄衣人竟也惊愕起来!
“不错,正是此刀。只是这把弯刀并不曾枉杀无辜,因此众人讲话实在颠倒狂妄,令人可发一笑。”老者摇了摇头淡淡笑道!
“为什么?既然是把正道之士人人畏惧之魔刀,为何不曾枉杀无辜?”黄衣人不解的问道!
只见老者微笑的看着黄衣人问道:“何人称之为魔刀?魔意又从何而来?”
“江湖中人人盛传此为魔刀,况且这把刀的主人佩戴此大凶之器日久,必沾染其中魔意。据知情者称,此刀历代主人噬血成性,不知已有多少正道之士枉作刀下之鬼,难道这还不够称之为魔吗?”
黄衣人回答得很直率。
“你们是否真正目睹此刀主人携此刀枉杀无辜?”老者接着问道!
“那倒没有,不过江湖中人每当提及此刀,必议如何恐怖之论,我等亦不得不信以为真。”黄衣人答到!
“古讲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既然诸位没有亲眼所见那无妄的血光之灾,为何又偏偏指鹿为马妄加臆测?那样岂不是自寻烦恼无端生祸?”
老人顿了顿接着说道:“世间万事万物,只有亲眼所见才为属实,况且那眼见之表又未必为那真实之态,因此一切道听途说皆为那空中之花,永无成立之根。”
六名黄衣人目露复杂的听老者讲完,其中一位问道:“今日我们得见佩戴此刀者如此彬彬有礼光明磊落,实不似众口之中所谓那魔人魔刀,只是为何众人一致声称此人此刀必定为魔?还请前辈指教。”
老者笑了笑说道:“海水之广遍布世间,亦定有那受众人洗漱炊饮的脏乱之所。此处的人们只见那受染的污浊之处,并未曾想广阔的海水实为流淌四面八方,如以一小片混浊的海水便视为整片海洋,实为井底之蛙坐井观天。此等短浅的念念纠缠编织交错,遂生出一张无形之网,将本属于那浩瀚海洋中自在的鱼儿困于网中不得而出,久而久之便身染污垢不得自拔,亦以为那一潭死水便为浩瀚,实乃可怜,可悲,可叹。”
黄衣人们静静的听着老者讲话,俱默不作声,眼中仍是复杂不定。
片刻,又一名黄衣人问道:“世间饮食男女皆以吃喝拉撒为常,就算玷污那澄清海水亦非偶然。以世人之目光称那污垢之所便为混浊不足为怪!亦不为那短浅目光吧?”
只见老者伸手举起酒杯慢慢饮下:“我饮这杯一番滋味,诸位不常饮酒,若饮下又是别番滋味。同样的酒却为两种截然不同的滋味,你说是这酒的味道奇怪还是那舌苔的味道奇怪?”
老者抿抿嘴似在品这酒中滋味,之后接着道:“亦如那南北之势,北方寒冷南方艳阳,同等时刻究为寒冷还为艳阳?还有那浩瀚海洋,此处混浊不堪,另处却显澄清宁静,究为混浊还为澄清?恐只有当局者心知肚明。所以旁观者妄加臆测那无边的浩瀚,只是昏晦的一叶障目罢了。”
这名黄衣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又问道:“前辈的意思是说,未曾遇过的事物便不能以个人的主观臆测去妄加评判?否则就是自寻烦恼?”
老者点点头:“正是这样,人心正如那浩瀚海洋,岂能为一潭混浊的死水所困。那样的话,自在的鱼儿便不能畅游在广阔无际的澄清之中欢快嬉戏,真实的广阔亦就化为那虚无的渺小不堪,既看不见这广阔的澄清,亦分不清那混浊的污垢。”
“前辈说的正是!”
只见这名黄衣人眼中忽然神采奕奕,起身便向老者躬身施礼。
“今日前辈竟使困于晚辈心中已久的鱼儿脱出那无形之网,此功德必将抵消孽障回向十方。晚辈真不知当何以为报!”
领头那黄衣人肃然起身向老者躬身施礼!
另外四名黄衣人亦俱站起身子,俯身向老者躬身施礼!
只见六人眼中神采奕奕轻松无比……
丁一石与路香香亦面露微笑。
丁一石拱手道:“听者有意,今日前辈之言亦令晚辈大有收获,在此多谢前辈不吝指教。”
老者笑着挥挥手道:“你们不必多礼,真正的自在还在各自内心深处,老朽只不过贪饮几杯絮叨絮叨罢了。来来来!你我满饮一杯如何?”
说罢!起身予在坐每人满满倒一杯,之后高高举起酒杯:“我先干为敬!”
仰头便一饮而尽!
丁一石与路香香亦起身抬手一饮而尽!
“承蒙前辈抬爱,引我等归于沧桑,此德必将流芳千古。”
六名黄衣人轻撩面纱,亦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