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衔草一觉睡到九点,厚重的遮光窗帘挡住张牙舞爪的阳光,卧室内寂静如同黑夜,突然,电话铃声在空气中欢快地响起。
她低声咒骂,时间还这么早,让不让人睡觉了。
不一会,铃声又锲而不舍地响了起来。她艰难地摸向手机,来电显示是:管静。
戚衔草边骂边接电话,“姑奶奶,这才上午九点,你想干嘛啊?”
“你果然忘了,今天上午陪我逛街的事。”
透过手机,传来管静幽怨的声音,让她脊背发凉,一下子精神了。
“给我半个小时。”
戚衔草把手机一扔,赤身裸体冲进浴室,用清水冲了把脸,顺手捋一捋头发,套上条藏蓝色连衣裙,出门了。
管静站在门口,化着精致的妆,拎着新款MC小包,像看个傻子一样看着她:“你可真自信啊,这就可以出门了。”
戚衔草素颜朝天,皮肤白皙细腻,颇为不在乎地看她一眼,说:“抓紧时间吧,我可是舍命陪你。”
“我宁可舍命的是我,昨晚排练得怎么样啊?牟指是不是特别帅?”
管静两眼闪烁着小星星,迷妹属性暴露无遗。
戚衔草特别不屑,恨得咬牙,“吸血鬼一般都英俊。”
昨天她排练到午夜十二点,身心俱疲,今天下午还要继续排练,直到周末演出。牟然简直是个工作狂,每一个音节都力求准确无误,时间却只有短短的一个月。
“你怎么能这么说我男神?他也很辛苦的,这场之后马上就飞去北美了。”
这尊大佛走了,她也就自由了。戚衔草在心里想。
“这件行么?”
管静穿着一条浅蓝色罗纹纱裙,裙摆是极具设计感的裁剪,清纯可人。
戚衔草敷衍地点点头,她太饿了,像没骨头一样瘫坐在沙发上。
管静在镜子前又转两圈,左右摇晃,欣赏许久。终于开口:“我也感觉挺适合的,下午就穿它了。”
戚衔草一下子从沙发上起来,和刚才仿佛判若两人,神采奕奕地说“就它了!那我们快走吧,去川渝苑。”
管静无奈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结账。
戚衔草吃了一肚子毛血旺,早起的阴霾才终于散开。一抬头,就对上管静复杂的眼神,始终盯着她的脸。
戚衔草疑惑道:“我脸上沾东西了?”
“小草啊,虽然你只吃不胖,但也少吃点吧。”
戚衔草抗议说:“我都好久都没吃了。”
管静颇为忧愁地看着她:“你这么吃,男朋友都被吓跑了。”
戚衔草风情万种地抛了个媚眼,对面要是个男人,估计骨头都酥了:“我不是有你么?我的静静小可爱。”
管静被她恶心到,嫌弃地瞪她一眼:“你可别连累我。”
话题又扯到牟然身上,管静滔滔不绝,戚衔草嗯啊地答应着。直到无聊地抬起头,却被眼前的一幕定住了。
“牟指穿着燕尾服时,也太迷人了,独一无二的优雅。”管静还在陶醉其中。
戚衔草瞪大了眼睛看着她身后,正对上一双极深邃的眼睛,略带冷漠的脸,她如同见了鬼,大脑一片空白,怎么这么巧啊?
她急忙制止管静,差点起身对牟然来个90度鞠躬“牟指,您吃完了?”
管静感到不对,缓缓过转头,结结巴巴地说:“牟牟…牟…”
刚刚还滔滔不绝,现在牟个半天都没牟出来。戚衔草感到好笑,无奈地说:“牟指,这是我朋友管静,学的是长笛。”
牟然点点头,眉宇间消散了几分的冷意,伸出右手:“你好。”
管静急忙伸出双手握上去,激动地说“你好牟指,见到你太高兴了,我是你的偶像。”
戚衔草想扶额,不忍心再看下去,管静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戚衔草急忙解释说:“她一直是你的忠实粉丝,下午想去看我们排练。”
管静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口误,这回只狠狠地点点头。
牟然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那就来吧,我们也快开始了。”
戚衔草强笑着:“老师你慢走,我们吃完就过去。”
牟然大步从她身边走过去,留下一丝檀木香水的味道,让她们仿佛深处漫长冬季,冰冷又禁欲。
管静还沉迷在牟然的背影当中,久久不回神,戚衔草在她眼前晃悠几下筷子:“回魂吧,傻子。”
“姐妹,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也希望这是一场梦,非选音乐厅附近的这家吃饭,这不自投罗网么?”
戚衔草哀叹自己的不幸,下午晚点再去训练的计划泡汤了,她没有任何借口可以晚到一会。
管静对她的愤怒丝毫没反应,依然沉浸在刚才的偶遇“小草你就是我的幸运草啊!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立刻打断管静,生怕她高兴得唱出来,丢人丢得都够多了:“你补补妆,然后咱们快走吧。”
排练厅已经到了不少人,林峰坐在乐队最后一排,一眼就看到了戚衔草和管静。他把小号举起来朝二人挥了挥。
戚衔草没理他,做了个手势,让林峰别声张,她暗中观察着牟然的身影。
他排练时从来不笑,效率极高,几百页的总谱一分不差,对乐团的所有乐器了如指掌,仿佛是天生的指挥家。
第一小提琴手坐在他的身边,两个人正低声聊着什么,这时杨北辰突然回头,朝她们挥挥手。
戚衔草撇撇嘴,对身旁的管静说:“杨妈叫人呢,我去训练了。”
管静噗嗤一声笑起来,杨妈这个称呼,真是太传神了。杨北辰刚从德国交流回校,作为乐团首席,什么都要管。
“降A应该是A,小号用中强演奏,在后两个小节慢慢加速。”
牟然声音压得很低,听着温和缓慢:“圆号小号准备,再来一遍。”
还来?有没有完了?
戚衔草在内心想,指挥的“强迫症”又犯了。牟指调整别的乐器时,戚衔草大多坐在钢琴前,暗暗地观察这位享誉世界的指挥。
他冷静而克制,喜怒不形于色,却从行为上暴露自己严苛的一面,比如一个音乐段落,他能反复微调二三十遍,直到满意为止。
而满意的那一刻,你也很难从他的脸上看出喜悦,这对戚衔草简直是个灾难。
一般来说,指挥和乐手之间会有很多互动,默契的只要指挥一个眼神,乐手就能准确地收到他传递的信号。而牟然,似乎有意和她冷目相对。
戚衔草觉得这是他对自己的报复,一切都源于她一开始的叛逆。在弹C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时,戚衔草大刀阔斧地在钢琴前面,用快速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力度,就像在钢丝上跳舞,永远是自由速度。
而这样的毫无约束的自由,对乐团来说是一场灾难。
“你应该放慢一些,让音乐有喘息的机会。”
这一刻所有乐器寂静无声,空气中凝固着剑拔弩张的气息,牟然沉而有锋的目光长久地落在她的身上。
戚衔草不屑地嗤笑一声,眼睛明媚而张扬,丝毫不客气地讽刺他“我可不想把激情有力消解掉,这里不需要老年人的喘息声。”
乐团里传来吸气的声音,这简直是明晃晃地挑衅,他们面前站着的,是获马勒指挥大赛金奖的顶级指挥,是G院院长硬拉回来,给她们排练的客座教授。
戚衔草的张狂与傲慢,令乐团的人们咋舌。
她也只不过是有些天赋,而世界上有天赋的钢琴家不只她一个,她平时嚣张的性格得罪不少人,他们正等着看她笑话。
面对她的刻意挑衅,牟然虽然长眉紧锁,但依然保持着风度,这大大出乎戚衔草的意料,要知道指挥家好脾气的太少了,牟然在她心中更是个暴君。
他大步朝她走过来,仿佛一位翩翩公子,对她的惊讶视而不见,挨着她坐下,说:“你似乎误会了我的意思,这样处理会更好。”
当牟然的双手不再拿着指挥棒,而是放在琴键上,他浑身散射出非凡的魅力,这是从他弹奏第一个音符开始的,以一种轻盈表现弱音特色,让他们听起来像漂浮在空气中。
戚衔草默然,她狂妄,但她尊重真正有才能的人。牟然弹完了,可她仍然沉浸在他的旋律中,他们俩有一次极近的眼神交流,他的眼睛澄澈宁静,仿佛夏日的星空,让戚衔草产生一瞬的失神。
戚衔草最终妥协了,按牟然的节奏来。她为自己找借口,她不是屈服于指挥的权威,是屈服于美色,男色如刀啊。
牟然用实力征服乐团中不服气的人,和他冰冷优雅的气质相反,深藏的是对音乐近乎狂热的固执,骨子里的霸道,说一不二。
开始的时候,小号组的一个乐手对牟然严苛的要求很不满,直接抗议说:“吹不了!”
牟然黝黑的双眸微沉,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能吸光,周围气压很低,所有人等着他发火,而他只是低声说:“吹不了?”
他大步走向那人的身边,一把夺过小号,给他吹了一段,只把那个乐手惊得目瞪口呆。
从此以后,没人再提出这样的抗议。牟然的实力是难以争辩的事实,和他的权威一样难以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