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寂静,金黄的微粒在光线中纷纷游动,整个世界好像都卷在一条笨重的烟灰色毛毯里。
戚衔草坐在窗前,看着夕阳中荒芜的街道,心里有一种浮薄的陌生感。时间仿佛不再流动,一切寂静无声,戚衔草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恐惧,就像她的好日子被挥霍完毕。
她再一次成为娱乐媒体的宠儿,和易彦昭分手的消息,被捕风捉影的狗仔传出来,于是全网都开始拿着放大镜,找他们感情破裂的证据。
非洲之行的音乐节目,被网友翻来覆去的侦查,在细枝末节上进行密集的攻击。
“戚衔草全程都很冷漠啊,易彦昭那么照顾她,她眼中只有自己。”
“昭哥总给她填衣服,她从来没关心过昭哥冷不冷。”
“做昭哥的女朋友也太幸福了,我流泪了,戚衔草不值得。”
戚衔草的微博同时沦陷,下面的评论不堪入目,易彦昭的粉丝无比愤怒地辱骂她,说她不择手段、爱慕虚荣、利用易彦昭赚钱。她变成了“那个贱女人”、“那个白莲花”、“臭婊子。”
还有一条评论,获得很多赞:“戚衔草应该滚出观众视线,她不配玩音乐。”
于是她们又开始找她不配玩音乐的证据,“别让她再侮辱音乐了。”
“牟然怎么让她弹钢琴呢?真让G院乐团蒙羞。”
“肖邦弹得让我想吐。”
没有易彦昭,她在演艺圈一文不值。戚衔草嘲弄地咧开嘴角,一边翻评论,一边唇角带笑,笑容逐渐扩大,她不停地笑着,热辣辣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这时手机嗡嗡地响起,时钟上猩红的数字提醒着她,已经下午5点了。戚衔草等心情平静片刻,才接起电话。
管静的声音依然温柔:“你在家么?我一会过去。”
“在家,你来吧。”
戚衔草一开门,颓废的样子让管静的心揪起来,才隔不到一天,这人就变得生无可恋。
“脸色怎么这么差?分都分了,你就不能一渣到底,别折磨自己了。”
戚衔草转身走向厨房,一边拿茶叶,一边说:“我曾经以为自己拥有一切,现在才发现,生活只是一团糟。”
管静拎着蛋糕盒,香甜的味道溢出来,她笑着说:“小草,甜点可以治愈你。”
她们坐在餐桌旁,拿起一块蛋糕。精致的瓷杯内倒满刚沏好的红茶,戚衔草的手白皙修长,端起瓷杯慢慢地喝茶。落日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在桌子上,一时间,她们都沉默了。
戚衔草仿佛突然看到自己漫长、单调、一眼望到尽头的人生。在她的未来中,没有心之所向,没有热爱激情。有的只是无休止的虚以委蛇,与领导们的应酬,与一位家境相当,却无法理解她的人结婚,若干年后,成为这万千众生中的一人,每日忙忙碌碌,转瞬半生。
管静佯装轻松,打破沉寂:“生活总要有不完美的啊,小草,你看见新京时报对你的评价了么?你一战成名了!别想那些八卦小报说什么了。”
戚衔草给管静倒了杯茶:“别人怎么评价,对我来说是无所谓的事情,我在想其他的问题。”
“什么问题?”
“我究竟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只是未来想留在学院作老师吗?”
管静沉默了,过去的戚衔草或许不会思考这些问题,她自由奔放,甚至有时肆意妄为。
牟然的到来,无论对她的音乐造诣,还是思想,都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管静感慨:“小草,这简直不像你了。”
戚衔草勾起嘴角自嘲,转身放了一首莫扎特的《小夜曲》,走向酒柜,拿出一瓶红酒。
两瓶红酒喝进去,她们都醉了,戚衔草躺在地上,翻出新京时报采访牟然的视频,默默地看了很多遍。
他有张无懈可击的脸,唇角微微上扬,镇定地站在聚光灯下。他平时鹰隼一样冷酷的眼睛,此时正浮现出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你怎么看这位年轻的演奏者呢?”
“贝多芬第四钢协有很大难度,其他钢琴家或许到了的极限,但她仍旧游刃有余,用音乐讲故事,我更愿意称她为天才钢琴家。”
管静躺在她身边,看着她左手边多出来的两个空红酒瓶,叹了口气:“这段视频,你已经看了一个小时。”
酒精已经控制戚衔草的大脑,她被熏热的眼神发直,晕乎乎地说:“是吗?”
管静酒喝得上头,说话也不顾忌:“你暗恋牟指吗?一个视频看到地老天荒,相思病入膏肓了。”
戚衔草突然哭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抬起手臂覆盖在眼睛上,哽咽着说:“我对不起牟指,他那么用心指导我,在媒体前称赞我,我太让人失望了。”
管静慌乱得不知所措,戚衔草一向自信又嚣张,对待事情非常的随意,放纵不羁。她何时这么脆弱过?
“小草,即使牟指走了,你的钢琴天赋还在,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钢琴家!天才当之无愧。”
过了许久,戚衔草终于平静下来,安慰地看着管静,用眼神表示她没事,她勾起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
然而阳光已使我的荒凉
成为更新的荒凉。
——艾米莉·狄金森”
念诗时,戚衔草的语调低沉舒缓,管静依稀看到她眼里的泪,内心深受震撼。她一直以为,戚衔草啥也不懂,没心没肺。
以至于好多天后,那一幕仍然烙在管静脑海里,挥之不去。
牟然离开学院后,张霖石再次霸占指挥的位置。乐团中没有钢琴,杨北辰仍是乐团首席,管静也加入乐团吹长笛。
清闲的人只剩下戚衔草,虽然当她走在校园中,走进琴房时总引起其他人频繁侧目,但她恢复一贯嚣张的作风,对他人议论视若无物,我行我素。
她在琴房中整夜地练琴,在家中早晨醒来也练琴,拿着乐谱时手还在不停地弹。
勃拉姆斯的音乐从她的手中慢慢的流淌出来,第三乐章以极富动力的旋律开始,复三部的结构,就像圣吟般优美稳重,仿佛另一个时空的感觉。右手略带感伤的下行旋律,左手不断的反复三联音动机,把不可排解的一段感伤回忆逼真的刻画了出来。
戚衔草在心中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学琴呢?
只是因为热爱。
这时弹到第五乐章,她运用了变奏的手法,奏鸣回旋的曲式,结尾的时候,由一个弱奏的单旋律变成了一个豪壮的高潮。
不久后,张霖石突然找到她,说要排练莫扎特的第二十三钢琴协奏曲。
戚衔草内心狐疑,他怎么突然给自己安排演出?他应该恨不得弄死我才对。
傍晚的柳家小面充满烟火气,古色古香的长凳和红木桌,餐馆是仿唐的装修,服务员不停地穿梭其中,客人很多。
管静、杨北辰、林峰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朝戚衔草挥手。戚衔草一路走来,惹无数男士回头看。
“小草,恭喜你要回归队伍啦!”
管静激动地攥住她的手,喜悦溢于言表。
“我没想到,张霖石能找到我。”
林峰无奈地摆摆手:“别提了,每次训练都能把我气死,总他妈让圆号重来,还说不出谁吹错了。”
服务员这时端上来三碗麻辣小面,一碗菌菇面。麻辣小面上厚厚的一层辣子,肉沫的香味飘了出来。
戚衔草拿着筷子搅一搅:“他家的面,我吃多少次都不够啊。”
管静还是万年不变的菌菇面,她像往常一样先喝一口汤,菌菇面的汤需要熬制许久,独特的风味深入骨髓。
管静笑着说:“张霖石倒不怎么让我们调整了,应该是心疼他姑娘。”
杨北辰摇摇头,漆黑地眼睛专注地看着管静:“倒也不是,你加入后,长笛整体的节奏音准都很好。”
杨北辰继续解释说:“虽然表面上张晓小是首席,但所有人都以静静为准,来调整节奏。”
戚衔草竖起大拇指:“我们管静就是厉害!必须碾压张晓小。”
管静不好意思地笑笑:“没他说得那么夸张啦!不过张晓小现在确实不敢对我怎么样。”
杨北辰深情地注视着管静:“她怎么敢对你乱来呢!我也不同意啊。”
戚衔草和林峰对视片刻,共同从对方眼里看见酸意。然后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吸溜一口面条。
戚衔草抬起头:“张霖石对我这么好,让我怀疑他的动机。”
管静坚定地看着她,轻松地说:“小草,你的天才无可替代,张霖石不敢怎么样的,你就放心来吧。”
戚衔草不屑地挑起嘴角:“我倒不是怕他,只是无法理解,张晓小应该非常恨我才对。”
管静笑了:“她最恨的是我。”
戚衔草说出一直藏在心底的疑惑:“所以她爸怎么会邀请我呢?看我在他面前蹦哒,这也太超乎我的预料。”
大家沉默片刻,仿佛沉浸在思考中,杨北辰打破了沉默:“总会有计划之外的事情,你就当是上帝偏爱有天赋的人吧,抓住机会,别想太多。”
回到乐团后,排练室成了戚衔草最不喜欢的地方。张霖石手中的指挥棒,仿佛变成鞭子,时时地在后面抽打她。
“钢琴,这里太快了!”
“你在乱弹吗?别人根本无法配合你。”
张霖石愤怒地,操着大嗓门朝她乱喊。
当张霖石不停地数拍子,莫名其妙地指责她乱弹时,戚衔草对G院的乐团产生强烈的厌恶感。牟然从来不会这样,乐团和谐地跟着他的节奏,即使是微调,他的理由也让所有人心服口服。当牟然的指挥棒在所有人眼中划过,他强大的个人魅力也抵达所有乐手的心,他们在用音乐交流。
一场接一场的演出让戚衔草陷入迷茫,她不明白张霖石为什么还让她进乐团?现在的演出,变成她与张霖石对峙的砝码。她对音乐的热爱即将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功利性的,留在学院工作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