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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翠华山中

翠华山在弘化县的西部,离弘化县县衙二十余里。因状如西岳华山而得名。为何冠个“翠”字?一是与西岳华山有所区别,二是山上古木参天,碧翠欲滴。传说老子曾在此山采过药,悬过壶,且流连而不肯去。山上的老子庙还在,看来此说不谬。

说这座山状如华山,并非言过其实,西峰似盛开的莲花,南峰若似落非落的大雁,东峰像喷薄而出的朝阳,北峰如云雾中的仙台,中峰若玲珑剔透、亭亭而立的玉女。五峰耸立,雄伟壮丽,洋洋大观。山中的建筑与布局也与西岳华山大同小异,无不鬼斧神工,妙趣天然。大雁峰最高,峻秀奇险,独占鳌头。磴道两侧,千尺疃、百丈崖、群仙峡、巨蟒岭、朝元洞雄立,更有占地百余亩的坪场两个。坪场平坦如镜,草青木绿,如同大雁峰的两只巨眼,与疃、崖、峡、岭、洞等景观连为一体,蔚为壮观。山路崎岖,上接蓝天,下临绝壑,层峦迭嶂,彩翠云涛,再配上这两只“眼睛”,似活了一般。难怪老子曾言:翠华山,山之极品也。虽小,却成大观气象。吾爱之,不独药草千种,乃其灵气使然矣!山中人参、灵芝、苟杞等异株珍奇、名贵药草遍地皆是,豺狼虎豹、鹿狈蛇蝎应有尽有。更有百鸟呜啭、瀑布如挂,溅沫喷珠。千年古木密布,松如虬,柏似龙,桧盘根错节,榆巨干乔枝,柞巍然屹立,枫五彩缤纷。杏树、桃树硕果累累,柿树、栗树正在积蓄力量,以秋后盛果挂满枝头。可敬那两个平场,地肥土壮,竟能种植庄稼,且五谷丰登。造物主极为公平,不仅给予人类如此宏丽的游览之所,还给予了人类活命的粮食、果实、碧水,还有疗疾的药草,充饥的兽的血肉。

玉葫芦与姜麻儿率领的数千名弟兄们就住在这翠华山中,大寨扎于大雁峰下的平场处。具体地说,是扎在朝元洞中。朝元洞是一个天然山洞,长约三里,洞中有洞,形状各异,五彩彰饰的钟乳石比比皆是。极深处,一瀑布从数丈高的悬崖倾泻而下,形若垂练,溅如跳珠,散似银雾,大有何年霹雳惊,云散苍茫裂,直上泻银河,万古流不竭的意境。洞的中间是一个天然形成的,占地三十余亩的大厅,人称回龙厅。大厅北面有一平台,高约丈许,极为平展,如同刀刻斧凿过似的。四周钟乳石林立,如龙似蟒,或曲屈盘旋,或上下矗立,惟妙惟肖,气势磅礴。将这座天然厅堂点缀得壮丽辉煌,仙气缭绕。玉葫芦与姜麻儿的中军大帐就设在这回龙厅中。

此时的回龙厅显现出来的仙气,已被乌烟瘴气所替代。一堆大火在大厅正中熊熊燃烧,四个穿戴各异,满脸烟尘的汉子正在烧烤一只野兽,焦臭的气味和香味弥漫了整个大厅。平台上坐着两条汉子,左边的那个个儿高挑,隆鼻细目,眼珠小得可怜,放着幽幽的光。右边的那个胖大雄伟,紫色脸膛,二目外凸,几颗大如黄豆的麻点散布在两颊之上。脸上的肌肉大都横着,虽不很凶恶,却也看不出善良。两条汉子如同来到人间的饿鬼,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手端酒碗,一手持硕大的肉块,口咬手撕,吃得十分香甜,喝得极为有味。两人各自为战,谁也不理谁,形同路人。待酒足肉饱,右边的汉子向左边的汉子道:“玉葫芦,今弘化郡的数万人马在山前没日没夜地操练,又是练攻城,又是摆阵法,极为嚣张,明摆着是对着咱来的。这不,出山的路也给堵死了,出都出不去,如此下去非被困死不可。你心眼灵,倒是出个谱气啊!老这么没命地吃、喝能行吗?”

“不行又有什么法子?李渊他娘的手段真毒,围而不打也就罢了,还他娘的用操练兵马骇人。”玉葫芦擦着油光光的嘴巴:“老子偏不信这个邪,这山里有吃有住,他能把我怎么样?大不了这辈子就在这翠华山转悠,最后两眼一闭拉倒!人活着就是这么回事,过一天算一天,何必想那么多。老子这上半辈子也够风光了,半路上还火了一把,成了这千余人的头目,还有何不知足的?姜麻儿,你原本是个整日里抡大锤,气都喘不匀的铁匠,也成了带领千余人的头儿,与我平起平坐,还想怎样?就陪着我玉葫芦这么待下去吧。如果咱运气好,李渊咯崩断了气,也许还能到山外去风光。他要不死,你就没好日子过。那小子我了解他,满肚子坏水,一身好武艺,当文官出良策妙谋,让人刮目,为武将马到成功,使人胆寒,难对服哩。”

姜麻儿用又黑又长的小拇指甲剔着牙缝中的肉屑:“我说玉葫芦,我问过你多少遍了?你开口就是这些破罐子破摔的屁话……”

“你他娘的骂谁?我玉葫芦是一千多弟兄的首领,不是无名之辈,你他娘的想骂就骂?是不是觉得咱俩平起平坐吃了大亏?我玉葫芦是这弘化郡首先起事的,你比我晚了两个月,这头把交椅该我坐才是,你有什么不舒服的?”玉葫芦酒人愁肠,已经醉了,胆子便大起来,嘴也留不住了,骂骂咧咧,不干不净。若在平时,他怕姜麻儿三分,别说姜麻儿吹胡子瞪眼,挥拳抡胳膊,就是咳嗽一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就是姜麻儿不咳嗽,仅身上的那一堆一岭的肉疙瘩,也使他不寒而栗。

“你狗儿子醉了,麻爷不与你一般见识。”姜麻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恨不得将太岁头上动土的玉葫芦一把捏死。他压抑着怒火:“我整日价在想,难道咱造反就为了弄口饱饭?听说人家山东、河北、江南的造反者,杀官吏、戮士绅,规模一天一个样。有的还打出了‘杀昏王,换天下’的旗号,咱这算造的那门子反?如果仅是为了吃饭,我打铁养家糊口,还算过得去,造反干嘛?”

玉葫芦头一歪,呼呼啦啦打起了呼噜。姜麻儿心中的怒火喷发出来,一把将玉葫芦提起,骂道:“王八蛋,竟如此无礼,看麻爷不把你砸成肉酱!”

正在烤肉的汉子们大叫“不好”,跑上前来劝架。那个长着一口板齿牙的汉子劝道:“姜爷,玉爷定是醉了,你就手下留情吧。在这不死不活的节骨眼上,要是内讧起来,岂不不打自败吗?”

“爷看在弟兄们的份上,就先饶过这个杂种!”姜麻儿扑地将玉葫芦扔在地上:“早知如此,麻爷何必与你这无心无肺的王八蛋搅在一起!”

玉葫芦的脑袋碰在石笋上,起了一个大包,痛得厉害,这才醒了过来。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何离开平台数步之遥,头上怎的起了个包。小眼睛在姜麻儿和烤肉的汉子们脸上睃来看去,如同刚刚从娘肚子里钻出来,对眼前的什物十分陌生的婴儿。

板齿牙解释道:“玉爷喝得太多,得罪了麻爷,麻爷这么轻轻地一撂,你就头上多了个包。玉爷,是该想法子了,弟兄们的家眷都在山外,谁也想早日出山,与家人团聚。要是二位爷想不出妙法,弟兄们可就……可就不依了。”

“刚才麻爷说得好,弟兄们开始只想靠造反求个温饱,后来又想大秤分金银,过上花天酒地的日子。现在却不这么想了,就只想出山。”长着一双金鱼眼的汉子道:“以我之见,要么咱就投降官府,求个轻罪,要么就干脆想办法杀下山去,像陈胜、吴广那样打出‘反暴隋’的旗号,大干一场。干好了,说不定能成气候,弄个大官当当,干不好大不了是个死。早死晚死都是死,为何不烈烈轰轰地去死?笼中的野兽还想冲出牢笼去撕咬,何况咱这些大活人。若是被困死在这里,不仅无功无名,还会被人耻笑。”

如同顾客夸奖自己技术高超,打制的器具锋利耐用,汉子的话使姜麻儿猛然生出了快感,继而便声音大起来。他盯一眼摸着头上的包不知所措的玉葫芦,问满脸是灰,仅露着两只眼睛的汉子:“景元泰,你小子怎的不作声?说几句嘛。难道你想困死在这深山老林之中吗?!”

“回麻爷,小的光棍一条,父母早亡,无甚拖累,在这深山老林中自由自在,无不良感觉。在山外不是徭役就是赋税,压得喘不过气来。在这山中有粮吃粮,无粮吃瓜果与兽肉,比在山外强多了!”

“呸!没出息的东西!”姜麻儿大失所望:“就知道吃,全无……全无什么味?对了,全无大丈夫横刀立马、舍我其谁的英雄气概。刚才金鱼眼提到陈胜、吴广,看人家多有劲儿,从渔阳一口气儿打到陈地,做了大王。”

金鱼眼受到了鼓励,便想卖弄一下自己的学问。他上过两年塾学,识些字儿,也学了些知识。当此时刻,便挖空心思,一门心思想说得雅一些。他清了清嗓门:“咱们是该学一学陈胜、吴广。人家陈胜、吴广在渔阳揭竿而起,马不停蹄,人不下鞍,先占大泽乡,又克蕲县,再取钰、酂、谯、苦、柘、陈。天下苦秦久矣,因此,郡县百姓无不杀秦官吏,响应义军,从者如流。他们为何能够取胜?说来道去就两个原因,一是打出了‘伐无道,诛暴秦’的旗号,二是人家陈胜、吴广拧成一股绳儿。再说山东邹平的造反首领王薄吧。人家写了一首《无向辽东浪死歌》,歌中明确提出反对炀帝征伐高丽,号召百姓参加义军,不要去高丽送死。他还自称‘知世郎’,说自己知古今未来,认定炀广必死,大隋早亡。咱倒好,无旗号、目标,二位头领又不无嫌隙,只知饮酒吃肉。哀莫大于心死,愁莫大于无志。咱造的什么反?不成乌合之众了吗?乌合之众能打胜仗,鬼才相信呢。”

“这……这不是乌合之众又是什么?”姜麻儿痛苦地拍着脑袋:“玉葫芦,不是我对你无礼,咱这当头儿的该静下心来立个章程了!”

经这番折腾,玉葫芦的酒劲大都去了,老实了许多,似乎变了一个人。他走到火堆边,用干棍子挑着未燃尽的干柴,然后又将几块木块扔到火堆上。柴多火焰高,火光映得满厅通红。

姜麻儿也来到了火堆边,向火中扔了几块木柴,亲切地道:“玉葫芦,莫嫌我对你无礼,我心里急啊!就将你的妙计献出来吧,生死关头,马虎不得呀!”

玉葫芦叹了口气:“像陈胜、吴广、王薄那样打出‘反暴隋,换天下’的旗号极为容易,可这出不了山,你就是旗号打得再多也无济于事。现在咱应当把精力用在出山上,只要出了山,旗号打出,杀个鱼死网破也就是了。话又说回来,就是出了山,不到三千人马,与李渊的四万之众较量,众寡悬殊,网是破了,鱼却死了。”咱们为何进山?不就是打不过人家吗。

“这么说来,出山是去送死?”姜麻儿道:“既然出山是去送死,就不如在这山中熬时日了。”“报——”玉葫芦急切地问:“袁探子,山外的情势怎样?那条通山外的古道找到了吗?”

“回头领,山外李渊的人马又增加了两万,是从各县新招的。这么以来,官兵已为六万。声势大得很,怪惊人的。据传,李渊已收到弟兄们的亲人、朋友等人写的劝降信三百多札,看来他要行围山劝降之计了。古道没有找到,出山口的官兵大增。”

“好了好了,你下去吧!”玉葫芦扫兴地道:“尽他娘的坏消息。如此以来,只有熬一天算一天了。”姜麻儿问:“要是李渊派人前来劝降咋办?”“先抗他一阵子。待看形势再定夺。”玉葫芦答。二人心事重重,眉头不展,双双走上平台,不约而同地抱起酒坛。“酒是好东西,一醉解千愁!”玉葫芦道。姜麻儿咕咚咚灌进一碗:“喝,喝,醉死算了!”这时,在洞外嘹哨的汉子咚咚咚跑进来,叫道:“二位头目,山外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官兵,说是李渊派来送信的。这家伙不是东西,将手中的一大摞信扔给了正在操练的弟兄,弟兄们正在抢夺,怎么也喝不住。”

“娘的,给我将那些抢夺信札的王八蛋抓起来!”姜麻儿暴跳如雷,蒜钵似的拳头砸下去,厚重的椴木几案被砸上一个窟窿。几案上的酒碗被弹起来,落到地上,叭哒碎了。那气势,如同造反前他落在生铁砧上的大锤。

“慢!弟兄们思家心切,可以理解,不抓也罢。我猜来人也会给咱俩带家人、亲属,或者朋友的劝降信,难道连咱俩也抓起来吗?”玉葫芦道:“让他进来!”

来人是李渊的堂弟李神通。他来弘化郡后,未建尺寸之功,便主动请缨,前来送劝降信。李渊看他偌大年纪,不想让他前来冒险,他异常坚决,便答应了他的请求。他在长安时,任长安县的捕快。因性格倔犟,快人快语,虽然有一身本事,却难得提升。眼见得年纪愈来愈大,再不有所作为,就难以有所作为了,便一赌气辞了捕快之职,前来投奔李渊。此时的他,着一身青铜鱼鳞甲,头戴虎头形青铜镀钢盔,脚蹬牛皮胡靴,腰挂鲨鱼皮鞘弯刀,气宇轩扬,有着骆驼的坚毅,老虎的威猛,更有做捕快时的迅疾和张扬。他在玉葫芦和姜麻儿面前站定,耀武扬威地问:“那个是玉葫芦?谁是姜麻儿?快快下台来接我家太守爷爷的信札。若是稍有迟疑,可就失去求生的机会了! ”玉葫芦看罢信札,与姜麻儿耳语数句,然后道:“这信倒是写得不错,有板有眼的,只是之乎者也,本首领看不大明白。这样吧,你立即出山,让李渊亲自前来计较。他要是敢单人独马前来,事情也许好商量。反之,没门!”

尽管李神通又是恐吓,又是利诱,玉葫芦与姜麻儿就是不为所动。非要李渊前来不可。万般无奈,便骂骂咧咧地出了山洞。然后回过头来,蹦着高儿骂道:“玉葫芦、姜麻儿,你这两个狗杂种听着,我家太守爷爷不怕你们,一定会来的。你俩可要准备好了,以防被太守的虎威吓死!”

李神通走后,玉葫芦和姜麻儿各自打开亲属、朋友的信札,贪婪地读起来。那些信札无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如同一根根钢针,缝补着他俩与亲人之间生离死别的伤口,比李渊劝降信的威力大得多。二人都被打动了,直想落泪。玉葫芦将母亲的信看了数遍,自语道:“老母已经八十有五,本已卧病在床,我率众起事后,她老人家的病便越发重了。不想李渊亲自带着郡中最好的医生和礼物到了母亲床前,又是看病,又是抚慰,好令人感动!我晓得李渊的用意,可心头还是发热,眼睛还是发酸。都说忠孝不能两全,咱不孝,忠也好,可咱既不忠于皇上,又无人可忠,这算怎么回事哟?”

姜麻儿被妻子的信打动了,言道:“李渊也带着礼品到我家去了,还出资重建了被捣毁的铁匠铺,让我的两个儿子开起了铺面。更让我感动的是,将打造武器的活儿交我的两个儿子干,他出钱收购。”

二人将信看完,又议论是战是降?都认为降为上策,对抗到底是下策,但却不能轻易地就投入李渊的怀抱,应当给李渊个下马威,投降后好安排个较为重要的差事。于是,二人便紧锣密鼓地做起了准备。

李神通性急,顺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快马向山外走去。由于山路难走,路途又远,中午起行,出山时已是金乌西坠。他穿过疏林薄雾,推开前面那家农舍虚掩的柴扉,要了一碗水喝下,又继续赶路,回到云中海的大营,天已二更。他顾不得休息,又向李渊住宿的帐篷走来。

云中海操练兵马的场地在翠华山北面,方圆十余里。营帐座座,刀枪碰撞,战马嘶鸣,杀声如潮,生机勃勃,倒海排山,折腾了月余仍不罢休。似乎不将玉葫芦和姜麻儿吓得乖乖出山,俯地投降,决不收兵。今日练攻城,操练了一天,将士们已经疲惫不堪。倒头睡下。此时的营盘,除了哨兵的脚步声、战马的嚼草声和将士们的呼噜声,别无响动。浓重的夜色像一床又厚又大的棉被,盖在营盘上。将士们的梦便多起来,梦境漫散,时而野草丛生。时而江河潮涨,时而金戈铁马,时而风花雪月。叹如一团浓雾,一种气味,随便滋生、漫散、流淌。

李渊是昨天来大营视察的。他不仅带来了好酒慰问将士,还亲自指挥了阵法演习,亲自横刀立马,大杀大砍,将数月来积淀在心中的躁动和强有的力,全部挥发出来。当他的偃月刀耍得忽忽生风,光亮全身的时候,将士们无不荡气回肠,呆若木鸡。那个时刻,世间的一切都凝固了,任何语言都失去了意义。今天早晨,他亲至新兵的营盘,与新兵们共用早饭,然后戎装贯甲,教习武艺,然后派出堂兄李神通,持他的信札到山中劝降。因为他感到劝降的时机到了,若就这么操练下去,能将玉葫芦和姜麻儿逼出山来,那要等到何年何月?此时,他没一点睡意,等待李神通回来。在这万籁俱寂之中,人坐在营帐里,任春阑早夏的凉风习习透过大帐的缝隙小心而固执地沁入他的身心。思绪也由眼前的景致移到了过去。怀旧是必然的,就像落花流水一样自然而然地发生。它来自生命的本源,或者说是人类的本性。怀旧是美丽的,它如兰似蕙,馨香袭人。它若茶似酒,芳香醉人。它如诗似画,婉媚可人。他陶醉在那早已远遁在时空的隧道的往事之中,任凭思绪从时空的隧道中掘取值得回忆的东西。从射凤求凰想到与董理结为金兰,又从力保太子想到黎阳之战。对两次被囚想得特别细,不仅想过进程,还从中寻找有益的东西。当然也想宝惠,想儿女,甚至想到那美好的新婚之夜。伟大的智者无不有着深而且广的怀旧心灵。正是因为不断怀旧不断回望历史,才能发现前途的蹊径,找到自己的未来。他经常怀旧,虽然想到的尽是记忆的长河中的闪光点,但每系统地回忆一次,便有许多收获。此时,通过怀旧,他对汉代马援的名言“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手中”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是啊!大丈夫就应当老在四海,万里比邻。

“太守,我回来了!”李神通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掀起的风险些灭掉几案上的蜡烛。

李渊收回思绪:“快告诉我,玉葫芦与姜麻儿怎样?”

“无不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但却很是顽硬。 ”李神通讲了事情的经过后道:“缘木求鱼,不足为虞,你尽管去好了,他们不敢将你怎样!”

李渊抚摸着几案上那个云中海从附近村庄找到的花釉瓷罐,然后将目光移到瓷罐色彩斑斓,似天然造化,变幻莫测的花纹上,向李神通道:“你看这花釉罐,乳光柔和自然,淡雅含蓄。从这面看,像无规无矩的树叶,又像飘动的彩云。从正面看,像凝固的岩浆,还像从山颠飞流而下的瀑布。真是件不可多得的好玩艺。想不到老百姓手中还有这样的好东西。云功曹粗中有细,发现后二话没说,给人家放下一两银子,拿着就走,使这万马丛中多了些美好、和平的气象。”

李神通很是疑惑:“玉葫芦和姜麻儿那么嚣张,你还有心思欣赏这破罐子。真是的!”

“哈哈,这你就不懂了。刚才我在怀旧,又从往事中汲取了不少好东西。现在我在赏罐,也从中悟出了许多道理。这彩罐上的釉彩由于流淌产生的花纹看什么不像什么,又像什么,变化多端。玉葫芦与姜麻儿及其手下的人众,因为造反成了我们的对头。他们既像土匪,又像山大王,还与义军有些相似,也是看什么不像什么,又像什么。因为他们什么都不像,就成了软柿子,任咱们捏。你说得好,他们虽然趾高气昂,看似威风八面,实际上是一团败絮。我相信他们看了亲属及朋友们的信后,会心灵震颤,没有什么比亲情更打动人心的。”

“明日太守去还是不去?”

“当然去了。莫说一群毛贼,就是刀山火海,我也要领教一番。”

“不过也要防着点。玉葫芦与姜麻儿并非正人君子,若一时性起,会咬人的。 ”

“他们若无降心,决不会让我进山。即使没有降心,有六万大军压境,他们也不敢动我一根毫毛。放心为是。”

“可要披坚执锐,以不变应万变。”

“不,仅穿便裳,随和一些为好。他们真要与咱作对,拿我开刀,我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难逃他们的毒手,莫说甲胄于身,手握利器了。就这样吧,明日一早我便进山。”

次日平明,李渊便踏上了进山的路。他穿一件褐色长袍,戴一顶胡帽,脚踏青鞋布袜,完全是百姓打扮。云中海、董理、李神通等将士一直将他送到山门外,方才回到营中。随后便违李渊的命令,偷偷派出三千人马,深入山中六里处,以防不测。

李渊探察过翠华山,李神通又介绍过进山的道路,指点过玉葫芦和姜麻子山寨的所在之处,便一直向南走下去。爬悬崖过峭壁,走干尺疃、百丈崖,经群仙峡、巨蟒岭,蜿蜒来到朝元洞前大约里许的平场。平场上不见人影,一群群不知名的鸟儿在飞动、觅食、歌唱。阳光柔和,风也不大,一派祥和景象。若不是参差不齐,上搭下挂的茅草房和平场上杂沓的脚印,很难令人相信有人存在。

突然,一声响亮、尖利的口哨,大约二千多个衣着不整,穿戴各异,手持各式器械的汉子从草丛、崖后钻出来,如同扑向猎物的狩猎者,狂吼着向李渊包围过来。

李渊在那棵巨型银杏树下站定,望着这群质朴憨厚,虽然极力表现凶恶、强大的百姓,微笑着道:“我是李渊,是你们的头领请来的客人,又手无寸铁,你们何必如此?”他指着冲在前面的那个身材魁梧,仅有一只眼睛的汉子:“你不是小顺子吗?你父亲和你母亲可想你了,整天落泪,活也干不下去。你媳妇想你想得快疯了。才入洞房两个月,你就进了山,她能不想你吗?你父母和媳妇给你写的信你定然看过了吧?莫说你小顺子,我这个北战南征的大元帅,看了也肝肠寸断。”

“你……你怎么认识我?”小顺子惊诧地问。

李渊打趣地回答:“我李渊饱读诗书,上懂天文,下知地理,神机妙算,难道连个把人认不出来?况且你母亲告诉我,你小时候与人家打架,被人打瞎了一只眼。”

小顺子颓然地蹲下身来,拉着哭腔道:“我……我这是干了些什么哟!”

刚才还大有生吞活剥李渊之势的人群,竟像霜打了的茄子,大都低眉敛目,情绪大相径庭。平场上空笼起了愁云惨雾和悲怆、哀恻。

李渊趁热打铁,噌地跃上前面那块棱角分明的巨石,用极通俗的语言和简单的道理,打动着大家的心:“据我所知,你们大都来自弘德县。弘德县前任知县不理县事,致使民不聊生,你们聚众造反,情有可原。只要放下武器,回到山外,我保证将你们收编到军中,也好挣些钱养家糊口。今,弘德县已换了知县,日子会一天天好起来的。再说,你们的父母、妻子儿女及亲戚朋友,无不情深意浓,使人落泪。难道你们忍心丢下他们不管吗?从另一方面说,我手中有六万人马,你们才多少人?不到两千吧?千余人马对付六万人马,不是以卵击石吗?”

小顺子肯定是个说话有分量的小头目,叫道:“弟兄们,李老爷说得对,咱们要识时务,趁此机会出山,做个好百姓,好好过日子。何况老爷还答应咱们入伍当兵。”

“对,就听老斧的,不在这里受罪了!”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老百姓天生就是受穷的命,干脆认了!”

“走,找首领去。劝他俩莫再自以为是,降了吧!”

李渊向着人群摆着大手:“不用大家出面,我这次来就是劝说你们的头领出山的。若是你们的头领顽固不化,你们再出面不迟。前面是朝元洞吧?我这就见你们头领去!”

“我给老爷带路!”

小顺子自报奋勇,在前面引路。人群跟在李渊后边,众星捧月般地向朝元洞走去。

朝元洞洞口两边,排列着百余名穿戴整齐,手握戒刀,面部严肃,杀气腾腾的汉子。汉子们未等李渊走近,便刷地举起戒刀,组成了一条刀与人的胡同。李渊示意人群止步,昂头挺胸地迈着方步,穿过刀林,来到洞口。这时,站在洞口两边的汉子忽地将戒刀从头上拿下,两刀哨地相交,挡住了李渊的去路。李渊不屑一顾地拨开两个汉子的手臂,进入洞中。

洞中的环境大变,火堆不知去向,打扫得一尘不染,恢复了固有的模样。玉葫芦与姜麻儿各自换了一套新袍服,稳稳地坐在平台上。平台两侧各立着十条彪形大汉。大汉手握明晃晃的大刀,如同豹鼻环眼,凶然可怕的周仓。

玉葫芦二目直勾勾地盯着李渊,声色俱厉地问:“来人可是李渊李太守?”

“正是。”李渊立住脚步:“你定是玉葫芦玉头领了?”

“说得不差。”玉葫芦心里暗道:“果然骨骼清奇,伟岸不俗。只是没想到他百姓打扮,和蔼可亲,全没有李神通的张狂和自觉了不起。其实,笑里藏刀的人更难对付,需时刻小心,可不能摆下个老虎阵,半道就败下阵来。”

姜麻儿心中发悚,却故作镇定:“李渊,李太守,你单人独马进我山寨,难道不害怕吗?我姜麻儿,不,我姜头领只要咳嗽一声,你就会成为刀下之鬼!”

“噢,你就是姜头领。都说你鲁莽粗俗,果然不差。”李渊道:“莫说你这山寨不成气候,就是龙潭虎穴我也敢闯。至于你的‘成为刀下之鬼’之说,怕是自欺欺人。别说你夺我性命,就是动我一根头发,你也颤抖数日。怎么,二位头领就让我站在这儿?”

“赐座。”玉葫芦进入正题:“李太守,前者你送来劝降信,信写得太简单,事情弄不明白。今日召你前来,目的是让你当面讲清楚。说吧,为何劝我们投降?”

李渊就座,反问道:“二位头领是聪明人,还用我再重复吗?我来问你,你们是土匪,还是山大王?”

姜麻儿一拍胸膛:“既不是土匪,也不是山大王。圣上无道,百姓没有饭吃,我们就揭竿而起。这叫造反,懂吗?”

“你们造谁的反?造圣上的反吗?据我所知,你们起事后,仅是打家劫舍,闹得鸡犬不宁而已,就连普通百姓的财产你们也抢,百姓大都恨你们。若是不然,我怎能在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内招了两万兵马。你们已经闹腾了大半年的时间,不是才有千余乌合之众吗?让我来告诉你俩什么叫真正的造反。知道陈胜、吴广及王薄、窦建德、刘元进、郭方豫等当今的造反者吗?他们打出了反朝廷的旗号,攻城破县,杀贪官、戮污吏,为的是改朝换代,这才叫真正的造反。而你们的作为,仅能证明是打家劫舍的土匪而已。莫说造反,就连杀富济贫的边都沾不上。 ”

玉葫芦的霸气已去了三分,底气不足地道:“我与姜麻儿,不,姜头领商量过了,我们也打出反朝廷的旗号,痛痛快快地干他一场!”

“就凭你俩这胸无点墨,腹无谋略的头领,能有所作为?谁跟着你们去送命?不说六万人马对千余粗人,你们根本造不了反,就是放你们出山,也是死路一条。你先问一问你的弟兄们,他们作何打算?”李渊指着洞外:“他们都在外边,一问便知。”

姜麻子将双手圈在嘴上:“喂,弟兄们,你们愿意跟我与玉头领干到底吗?

下一步咱们要推翻隋朝,立新江山!”因为早有安排,他胸有成竹,等待弟兄们响应,并且傲然地扫了李渊一眼。不想等来的回答却使他大失所望:“山都出不去,还推翻隋朝立新江山呢,这不是睁着眼说瞎话吗?谁相信?”

“李老爷不辞劳苦,亲自进山劝咱们重新做人,咱们如果失掉这个机会,就真的像李神通说的那样:过了这个村,没有那个店了!”

“别装了,就听李老爷的吧。莫说跟着你俩打江山,就是饱饭也吃不上。你俩没尿泡尿照照自己,有打江山的本事吗?当初跟你俩起事时我就提出:打出自己的旗号,号召百姓参加,杀贪官污吏,你俩不听,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进山后又不理正事,只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就说咱弘德县的那狗知县吧,是他吃私贪污,榨取咱老百姓的血汗,咱们才起事的,应当先杀掉那个狗官才是。可你俩却怕这怕那,无动于衷。就不说这些了,快做决定吧。”

“有句话说得好:浪子回头金不换,就做个回头的浪子吧。咱是些大活人,可不能在这山中憋死!”

“家里的人等着我们回去,你俩若执迷不悟,弟兄们就随李老爷出山了!”

“对,随李老爷出山,随李老爷出山!”

人心所向,谁能力挽狂澜?莫说玉葫芦和姜麻儿是草包,就是李渊处于他俩的位置,也难挽回败局。姜麻儿又气又恨,瞪着大眼说不出话来。玉葫芦亦是如此,言道:“都别吵吵了,弟兄们愿意跟李老爷走,咱们就散伙得了。双腿在自己身上长着,走就走吧。”

姜麻儿咚咚咚来到山洞口,苦丧着脸说出一番话来,弟兄们,事到如今我姜麻儿也不想再说什么,就依了大家。可我有个要求:咱们走到一起不容易,出山后不论怎样,大家别忘了这段时光,别忘了情分。

就这么几句话,使得洞外的人们泪水盈满了眼眶。是啊。起事前夕,大家暗中相聚,不知发了多少次恨,咬了多少次牙,直到忍无可忍,方才付诸行动。起事那天夜里,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恋土爱家的庄户人对天发过誓,说是宁折不弯,宁死不屈,不反出个样儿来决不罢休。万万没有想到,仅折腾了数月,就到了这般天地。相聚亦难别亦难,真要散伙,大家心里怪不是滋味。于是就记起彼此之间的友情,就想到了那些被官兵打杀的弟兄,就怕一旦出了山,李渊的话不兑现,重陷苦难的深渊。此时,大家就像被捏死了似的,无一人开口说话,只是悄悄地抹着泪水。

玉葫芦终于打破了这凝固了的气氛,向李渊道:“老爷,我们已走投无路,不是不想改过自新,实在是怕出山后被打入另册,再遭二茬罪。老爷是否当着大家的面做个保证?”

李渊大步走向平台,先让姜麻儿招呼弟兄们进洞,待人群拥进洞中,大声道:“我李渊也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非常理解大家的心情。你们如果起来反贪官污吏,我决不反对,因为我对贪官污吏恨之入骨。贪官污吏多待一天,大隋社稷就多一分损失,老百姓就多一分苦难。可你们不能任着自己的性儿来,祸害自己的父老兄弟。你们应当省悟,快快回到自己那个经营了多少年的家,与亲人团聚。若继续对抗下去,倒霉的是你们。我可以对天发誓,出山后我不仅不把大家打人另册,还要以兄弟相待。愿意入伍当兵者,收入军中,不愿意者,每人发五两银子,回家种地。玉头领和姜头领若入军中,授参军之职,小头目授伍长之职,余者为卒,后视军功多寡再行擢升。大家也许知道骁骑将军董理。董理原为山大王,打家劫舍,搞得人人不安,后来怎样?不仅与我结为金兰之好,还提升为游击将军,后又由征西先锋升为骁骑将军,现正在军中效力。赵伟、田农非、司马回车、诸葛兴华、贾德旺、亦山都是打家劫舍的山大王,也成了我的兄弟,都由参军升为游击将军。请大家尽管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李渊决不食言,如果食言,苍天不容!”

这番情真意浓、激昂慷慨的话,说到大家的心里。再一次出现了鸦雀无声,泪水流淌的场面,只是这次流的是喜泪罢了。好久好久,姜麻儿才道:“老爷,从此时起,我们就成你的人了,你说咋办咱就咋办!”

玉葫芦无限感慨:“老爷若早到这弘化郡,谅不会发生这起事的闹剧。从今往后,我们就追随老爷左右,任凭老爷驱使!”他亮开嗓门:弟兄们,大家说是不是?,大家一片响应之声,回音巨大,震动耳鼓。那些巨龙状的钟乳石好像被惊醒,给人一种动的感觉。

李渊抱起酒坛,哗啦啦倒上三碗酒,与玉葫芦和姜麻儿叭地一碰,言道:“来,干了这碗同心酒!”

三人一饮而尽。玉葫芦与姜麻儿双双跪倒,给李渊行了大礼。大家见状,也都跪倒行礼。到此为止,玉葫芦与姜麻儿苦心经营的事业,以失败告终。

大家归心似箭,中午饭都没吃,便拥簇着李渊出了山。准备接迎的将士看李渊不仅平安回归,还大功告成,无不松了一口气,提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李渊立说立行,回到大营后,便实现了自己的诺言,还摆下酒宴,让起事者们痛饮了一番。并让董理在宴会上现身说法,以安定大家的情绪。然后写了奏折,派赵伟与十个将士,骑上快马,高举只有向京中报捷才用的三角红旗,向炀帝报喜。

李渊离京赴任的三个多月来,炀帝一直沉浸在喜悦之中。宇文述送给他的尤物邹师儿,美丽可人,又会揣摩他的心思,更会调情,使得他如痴如醉,神魂颠倒。更使他乐不可支的是,经官兵的大力剿杀,小股义军已被镇压下去,第一个起义的山东邹平人王薄被隋将张须陀斩杀。王薄实在太厉害,号召农民反抗兵役,攻城破寨,破坏运输线,他恨之人骨。王薄一死,去了他的一块心病。

面对农民起义的风暴,他采取了残暴的镇压政策。把大部分兵力用于镇压如火如荼的农民起义军。命令在郡县城郭、驿站、村庄周围修筑碉堡,强迫农民住到城堡里,企图用坚壁清野的办法扼杀起义军。规定:捕获义军将士,立即处以极刑,并没收全部财产。他一度吓得坐卧不安,睡梦中常惊叫“有贼”,几个妃子像拍婴孩那样拍抚着才能入睡。现在好了,虽然义军将士还有数百万,正由分散走向联合,因受到重创,要想恢复创伤,还需要一段时间。鉴于此故,他不仅不用拍抚就能人睡,恶梦也少了,而且还常做美梦。

西域甘肃一带比较平静,弘化郡就玉葫芦与姜麻儿起事,而且将士有限,又有李渊坐镇,不足为虑。可他对李渊的疑心又起,生怕李渊势力膨胀,恃权自重,做第二个杨玄感。其实他对臣下都不放心,只是对李渊特别不放心罢了。

宇文述恨人不死之心不改,生着法儿找李渊的麻烦。但鸡蛋里挑不出骨头,实在让他着急。一日,府中的一个幕僚安伽佗献上一计,说是圣上素性猜忌,听说常梦见洪水淹没都城,心中不悦。齐公之子李浑,乳名洪儿,圣上疑他名应图纤,想让他自尽。如今可散布谣言,说“渊”字从水,圣上必听信谣言,恐李渊难免杀身之祸。宇文述大叫此计“甚妙”,遂让这个幕僚散布谣言:李子结实并天下,杨主虚花没根基;日月照龙舟,淮南逆水流,扫尽杨花落,天子季无头。初时乡村乱说,后在长安城中的街市传喧,巡城官禁约不住,渐渐传入皇宫之中,最后传入炀帝的耳朵里。不想炀帝疑在李浑身上,不以李渊为意,发下圣旨,拿了李浑一家五十二口,绑缚市曹斩首。宇文述心下好恼,却也无计可施。只好派出心腹,到弘化郡收集李渊的罪状,再行加害。

不日,赵伟一行赶到皇宫,递上了李渊的报捷折。炀帝特别关心这方面的消息,次日便进行御览。李渊生怕炀帝疑他与玉葫芦和姜麻儿有瓜葛,在奏折中反复强调玉葫芦和姜麻儿是占山为王的草寇,并非义军,进行改编为的是扩大官军势力,安抚民心,不在斩杀之列。炀帝虽然不悦,却挑不出什么毛病。召来赵伟问讯,赵伟不仅一口咬定奏折中写的句句是实,还对李渊忠于炀帝,为社稷兢兢业业,不辞劳苦大加赞赏。炀帝找不出破绽,便令赵伟告诉李渊,以后不准发生类似的事情,反之,将给予严惩。同时让赵伟捎给李渊御酒一坛,以示关爱。

事情本来就应当这样过去了,不想赵伟还没有出长安城,宇文述便出现在炀帝面前。宇文述是主持大半个朝政的重臣,经常出人宫掖,向炀帝汇报、请示国事。炀帝又经年不上朝,凡事在宫中处理,宇文述进宫便成为极平常的事,况且宇文述送给他的邹师儿让他着迷。此时,炀帝正在抱着邹师儿作乐,见宇文述进来,便待理不理地道:“又有何事启奏?不是与你说过了吗?一般的事自己处理就行了吗?这么大个国家,朕若事无巨细,岂不累趴下了?朕的心肝宝贝,你说是也不是?”

邹师儿嗲声嗲气地道:“是,是,当然是了。不过,右丞相忠于圣上,凡事向圣上启禀,也在情理之中嘛。圣上以为呢?”

“还是朕的小娇娇会说话,小嘴粉嘟噜的,说出话来酥酥的。甜甜的,好招人喜欢!”炀帝显然听信了邹师儿打的圆场,淫邪的脸上溢着讨好邹师儿的性感十足的笑。

宇文述以为炀帝会大开金口,问何事搅扰,不想炀帝却又把精力集中在了邹师儿身上,好像把他给忘了。宇文述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才想起应当向邹师儿求援,便向邹师儿示眼色。

邹师儿感激字文述,是宇文述将她从妓院买出来,献给了炀帝这个咳嗽一声全国动弹的君主,而且得到了炀帝无一复加的疼爱。别的不说,仅炀帝送给她的珠宝,她几辈子也享用不完。况且炀帝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和性的需求。炀帝只顾淫乐,将朝政凉在一边是司空见惯的,不值得大惊小怪,可将恩人宇文述凉在这儿,她心里却不是滋味。莫说她已发现了宇文述递给她的眼色,就是宇文述不向她求援,她也想拉宇文述一把。苦于炀帝的大嘴不离她的桃腮和樱口,无机会发话罢了。终于有了机会,当炀帝拿下大嘴,要做其他动作的刹那间,她佯怒地道:“圣上,你就让妾歇会儿嘛,歇会儿嘛!宇大人也站在那儿多时了,等他启奏过了咱再玩嘛。”

“噢,宇文述还在!说吧,何事启奏?”炀帝松开邹师儿:“你这一来,朕连心肝宝贝都得罪了。”

宇文述抓住时机,先扼要地介绍了义军的状况、朝中的情势,然后道:“臣写了一份奏折,是奏李渊自树恩德,奖掖义军,招兵买马,结纳豪杰,图谋不轨的。请圣上御览。这是微臣的幕僚安伽佗亲自到弘化郡探查获取的情报,不说绝对正确,却决无虚言。”

炀帝推开邹师儿,接过奏折,反复看了三遍,然后右手在龙案上一拍:“反了,反了!朕立即下旨,将李渊拿来。若真有此事,定斩不赦!”

“微臣怕圣上的江山毁在李渊手里,故奏此折。李渊谋多略众,早晚会向圣上发难,养虎遗患,不如……”

“不如什么?讲来。”炀帝面现青紫,显然心中的怒火被宇文述撩拨旺了。

“微臣以为应当机立断,将他立斩于弘化,以儆效尤。”

炀帝盯着宇文述,似乎想透过宇文述的皮肉,发现宇文述心里的秘密。过了一会,不以为然地道:“这倒操之过急了。朕办事再草率,也不会一句话就将李渊给杀了。李渊是在臣民中有威信的人物,又战功卓著,要杀也需将事情弄个明白再动刀不迟。若是不然,何以服众?好了,你出宫去吧,此事由朕谨慎处置。 ”

“圣上,不能被李渊迷惑啊!速抓快杀方为上策,方为上策啊。若等他羽翼丰满,一切都晚了!”

炀帝不禁对宇文述产生了怀疑,言道:“爱卿,你与李渊向有间隙,可别借朕的刀杀他。据朕所知,他对你不薄,不仅从未在朕面前说过你的坏话,还揽你的罪过于怀中。你可要以朕的江山为重,出以公心哟!”

欲速而不达。报仇心切的宇文述正应了这句话。他操之过急,弄巧成拙,便不无慌迫,匆匆出了宫城,回到自己府上,推断着事态将怎样发展,自己该如何对付。然后找来安伽佗,如此这般地叮嘱一番,还拿出了十两黄金,作为对安伽佗的奖赏。

赵伟回到弘化郡衙,将见驾的过程向李渊汇报一遍,李渊便不放在心上,仍然埋头于郡中事务之中。不想次日傍晚,王安来到郡衙,传宣圣旨。李渊知发生了事情,接下圣旨后将王安引至书房,问王安炀帝为何要他速回京中。王安未语人先恼怒起来,言道:“都是宇文述那条老狗,他在圣上面前告了老爷的御状。诬陷老爷奖掖义军将士,招兵买马,图谋造反!”

向以稳健、沉着著称的李渊阉言暴跳:“这个宇文述,什么玩艺?无情无义,专以害人为乐,将他碎尸万段而不解其恨!怨冤相报何时了?天底下少有的小人啊!我这就与你圆京去,与宇文述小儿廷辩一番,不将他驳得哑口无言,我李渊就碰死在金殿之上!”

“老爷息怒。与小人斗气,并非老爷所为。 ”王安比跟随李渊时老练了许多:与他廷辩势在必行,但却不能草率行事,必有足够的证据。

“这皇天后土就是证据,弘化郡的五十多万军民就是证据! ”李渊余怒未消:“宇文述不除,国无宁日啊!”

王安言道:“招兵买马,图谋不轨之说极易驳斥,惟这奖掖义军之陷词难以说清。事实上老爷留用了玉葫芦、姜麻儿和他俩的属下,还分发过银两,探望过主要头目的亲属,请过酒宴,称过兄道过弟。此案的焦点在于能否证明他们不是义军。若能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们是草寇,一切就迎刃而解了。反之,就逃不出宇文述的魔掌。”

李渊一想也是,便坐下来:“你以为这证据怎取?”

“这容易,只是多费些时日罢了。让你属下的七个知县合写一份证词,再让今在京中为官的原弘化郡太守杞胜孔写一份,用充分的事实证明玉葫芦、姜麻儿是草寇,事情就解决了。大雨下不了多时,大风刮不了几日,若此事办得漂亮,宇文述狗儿子的末日也许就到了。我明日就回京,老爷可数日后起行。”

“王安,你小子,长进多了!”李渊拍着王安的肩膀:“这样下去,准能有大出息!可我违了旨意,你回去如何向圣上交代?可别因我葬送了你的前程。”

王安将手中的拂尘放在几案上:“舅父头脑比我灵,办法比我多,这些许小事还用我想办法吗?这一,我可以在路上多耽搁几天。这二,若舅父不能与我同时赶到,我就向圣上说你病了,稍有好转便前来面君。”

这时,酒饭端上,二人一边用饭,一边谈京中和这弘化郡的大事、要事。由炀帝淫心不减、镇压义军谈到宇文述的霸道,靠山王杨林的正义。当然也谈及宝惠和建成、世民、玉心。最后,二人又对如何对付宇文述,还自己一个清白的细节做了详细的研究。李渊的情绪已经正常,他推开窗户,迎进天上那轮冰清玉洁、光如白银的皎皎明月,感慨地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出现宇文述这样的宵小不足为怪。不清不见尘,不高不见低,不广不见狭,不盈不见亏。无小就大,大是小比出来的。我抛家舍业,在这离京千余里的弘化流血流汗,他在京中养尊处优,横行霸道,害人有术,俺俩相比,孰高孰低?谁大谁小?石可破也,不可夺其志;丹可磨也,不可夺其赤。就是有天大的难事,也难不倒我。我顶天立地,志存高远,不挠不屈,必成中流砥柱,青史永垂!”

王安微有醉意,在心底憋了多少年的话随口而出:“我知舅父的心思。舅父志在江山,只不过韬光养晦罢了!”

李渊一惊,迅速关上窗户,严厉地道:“胡说!以后再听到你说这样的浑话,我打烂你的屁股!你是我的外甥,又跟了我那么多年,类似的话从你嘴里说出去,威力有多大。若让圣上和宵小们听了去,舅父的千日之功,就毁于一旦了!”

王安自知失言,慌忙陪礼。李渊自知口气太重,便以长者劝诫下辈的口气道:“安儿,宫中不是好待的地方,以后酒尽量不喝,以免误事,祸出于口啊!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可要好好做人,认真做事,从一点一滴做起,力争做个利于社稷、无愧百姓的人上之人。千年精卫心平海,三日如虎气食牛。凡事积淀到一定地步,就会在瞬间爆发,终获成功!”

次日,送走了王安一行,李渊即召知县们到郡衙议事,听取了各县的情况汇报,进行了评点,布置新的任务后,利用饭前的间隙,李渊提出要知县们写证词的要求。知县们无不义愤填膺,表示坚决支持的同时,如实地写好了证词。李渊谢过,将郡中的事向惠春风交代一番,连夜起程,赶奔京都。为了争取时间,晓行夜宿,马不停蹄,不日便来到阔别了数月的长安城。他一不进自己的府第与妻子儿女相聚,二不去相好故旧家叙旧,直奔原弘化郡太守、现在的尚书省左仆射杞胜孔的府第,开门见山地讲了事情的经过及自己的要求。杞胜孔虽然圆滑,却因李渊上任后没找他的麻烦,很是感激,加之李渊的要求又不过分,犹豫一会,答应下来。遂写了足足有三千字的证词。李渊谢过,乘夜来到靠山王杨林的府中。

杨林毕竟年至耄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经常感冒发烧,李渊进入他的府第时,他正躺在床上呻吟。听说李渊不期而至,很是高兴,忙令仆人将李渊接到他的床前。

李渊本欲找杨林谈谈与宇文述的事,让杨林拿个主意,看杨林病成这个样子,于心不忍,寒暄过后,道:“老王爷,渊到京中公干。顺便前来探望你老人家。你老人家骨骼硬朗,面色也好,稍有风寒而已,歇些时日,再服些药,很快就会痊愈的。你老人家应当颐养天年,不想临危受命,力挽狂澜,以致累成了这个样子,渊心中实在难受!”

“老子日: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人上了岁数,总有一天要离开这个世界的。我杨林这大半辈子叱咤风云,为社稷为百姓尽了力。虽说有不足,不过九牛一毛。如果现在就闭上眼睛,也无悔了。”杨林喘嘘嘘的,一字数顿:“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需待七年期。这老来老去又彻底了解了你,爱上了你。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李渊鼻子一酸,泪水盈眶:“老王爷,渊能受到你的夸奖,实不敢当。你老人家就安心养病吧,没事的。一个在这个世界上付出了很多很多,问心无愧的人,必然福大命大造化大。回弘化后,渊即派人称‘活扁鹊’的民间医生成运文前来给你诊治。此人虽系民间医生,却是悬壶圣手,再难治的疾病他也能治个八九不离十。更为神奇的是,他用偏方和验方研制的长寿丸,有返老还童之效。老王爷用了,定能疾去体康,继续为国家出力。”

“那就一试。”杨林二目不停地生李渊的脸上看着:“李渊,你有心事,一定有心事。就将心事倒出来吧,趁着老夫还中用,帮你出个谱气,一个好汉三个帮嘛。”

李渊看不能再隐瞒下去,便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接着道:“宇文述欺人太甚,渊想与他在圣上面前争论一番,用无可辩驳的事实打煞他的威风。若不如此办理,渊就是逃过这一劫,有他在圣上面前谗言,三人成虎,日后还会出现不测。唉!小毒使人愉悦,大毒使人死,最难的是纠缠不清。这要耗费多少心力和时间,要耽误多少事啊!”

“自古以来,善游者溺,善骑者坠。但路不险,则无以知马之良;任不重,则无以知人之材。有小人嫉妒甚至加害是正常的事,祸与福同门,利与害为邻嘛。小人加害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坠其志,无力讨回公道。老夫支持你与宇文述这个奸贼争上一番,但要注意三点。”杨林喘息了一会:“这一,言简意赅,以事实为据。这二,点到为止,不可穷追猛打。这三,千万不可高声说话,更不可涉及圣上。要有胆量,还要有风度。因为老夫推断,就是你将宇文述驳得无言以对,体无完肤,宇文述的前程也不会坏到哪里去。大凡君王,既用人才,也用奴才,宇文述就是这样的奴才,圣上离不开他。记住这句话:天下之事,不可为也,因其自然而推之;万物之变,不可究也,秉其要归之趣。”

李渊聆听了杨林的教诲,受益匪浅。他真想与杨林就这么谈下去,直至天亮。但这是不可能的,杨林体弱,难以持久,时间紧迫,不可耽搁,便拜别了杨林,与柱儿、成文龙等几个亲兵,借着夜幕,悄悄回到了自己的府第,同时派出成文龙,打探王安的消息。

王安的速度太慢,仅比李渊提前三个时辰赶到京都,向炀帝复旨时已是暮时。成文龙找到他的时候,他复旨后刚回到寝所。二人谈了各自的情况,又在面君时说什么、怎么说等一系列事情上作了番文章,成文龙方才回到李府,向李渊汇报。

第二天东方天际才露鱼肚白,李渊便告别了妻子女儿,来到王安的住处。因炀帝大都近午时方才起床,借此机会,他前往崔公公的住处,看望了已经退下来、在太监宫养老的崔公公,给崔公公放下了三百两银子,并许下诺言,以后定当重报,待来到王安的住处,已离午时不到一个时辰了。二人便来到宫中,等待炀帝召见。午时将近,前往炀帝的寝宫请示的王安向炀帝的寝宫指了指,李渊会意,跟在王安的后边,进入了炀帝的寝宫。只见邹师儿睡眼惺松,正在梳妆,炀帝大概才从床榻上爬起来,伸着懒腰打着呵欠。李渊双膝跪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李渊奉旨进见!”

炀帝双目圆睁:“你不是大病在床吗?怎的有闲心来见朕?大概病糊涂了吧?”

“启奏圣上,因郡事烦忙,渊累倒在床,不想又风寒入里。微臣怕圣上怪罪,王舍人走后,便赶来了。请圣上明察。”

“唔,你倒忠心一片。”炀帝此话还算温和,接下来便不客气:“李渊,朕待你极厚,不想你却辜负朕意,图谋造反,罪当不赦。但朕还是看在你我是表兄弟的面子上将你召来,把事情弄个清楚。如若不然,朕一道圣旨下去,在弘化郡就结束了你的性命!”

李渊明知故问:“不知圣上为何召我,更不知圣上为何龙颜大怒,恳请圣上金口大开,说个明白,微臣也好知错改错,知罪服法。”

“你自己做的好事,难道还要问朕不成! ”炀帝叭叭地拍着龙案:“朕来问你,你奖掖义军,招兵买马,图谋造反,可有此事?今天你不将事情说个明白,朕立即下旨将你推出午门斩首!听清楚了吗?,”圣上,微臣有一小小的请求,让告我御状者前来,我们当着圣上的面理论一番。若微臣输了,甘愿服法,若赢,恳请圣上治对方之罪。

一个人才,一个奴才,若闹将起来,肯定好玩。鉴于此故,炀帝非常痛快地道:“如此甚好。传朕旨意:宇文述马上前来见驾。”说完,又向李渊道:“宇文述一时半刻到不了,你先向朕申述如何?”

李渊趋前一步:“不是微臣违圣上旨意,若微臣此时申述,有一面之辞之嫌。我李渊不才,却向来光明磊落,渊倒要看看,诬陷微臣者是何等样人。刚才圣上传宇文述,可见诬陷微臣者是宇文述大人了。宇文大人实在小人肚肠,微臣不就是为了国之安宁拿了他的宝贝儿子吗?微臣问心无愧,不想他却耿耿于怀,非要治微臣于死地不可,何凭天理?微臣为圣上的江山呕心沥血,不想宇文述却如此待我。如此下去,微臣还敢大刀阔斧地为圣上的江山效力吗?微臣为圣上的江山别妻抛子,他在圣上面前说三道四,微臣还有精力和时间为圣上干一番事业吗?李渊实在太冤啊!”

炀帝心中对李渊做了肯定,但却声色俱厉:“李渊,听你之言,你是君子,余者都是小人了?朕不听你的喋喋不休,等告你御状的宇文述到来,你与他理论。朕很想看一看你对朕的忠心是真是假!”

“圣上,微臣宇文述见驾。圣上日理万机,难得余闲,诏微臣前来,不知何事?”

炀帝指着李渊:“宇文述,你看他是谁?他就是你御状中的李渊。朕诏你前来,是想明辨事非。李渊想与你廷辩一番,你敢应战吗?”

宇文述本来心中发虚,不料炀帝竟摆下了争辩的战场,底气便更加不足:“回奏圣上,当……当然应战了。”

炀帝看耍猴似的,未等廷辩开始,心中便增添了三分惬意:“李渊,宇文爱卿告你奖掖义军、招兵买马,可有此事?如实道来。” 李渊理直气壮:“根本没有此事,小人诬陷罢了。”“诬陷?说得倒好听。你的罪行是我的幕僚到弘化郡探查的,难道有假?”“一派胡言。我李渊招兵买马,是为了保卫圣上的江山,并非图谋不轨。圣上有言:今日义军蜂起,军伍不够用,凡郡以上的地域可以招兵买马。难道我错了吗?若天下的臣属都对圣上的旨意无动于衷,大隋谁来保卫?圣上谁来保卫?说到底,在招兵买马一事上,并非我违了圣上的旨意,是你宇文述大人。违旨当斩,当着圣上的面,你就引颈受戮吧。”

“这……这……”宇文述无言以对,只好求救于炀帝。炀帝望着宇文述的尴尬之相:“此事李渊说得有理,你就不必辩驳了。你不是说奖掖义军吗?拿出证据,朕为你作主。看你,怎么惶惶不安,难道怕了不成?”

“圣上,微臣不怕,不……怕。”宇文述使出了浑身解数:“李……李渊,我来问你,你不仅留用了义军首领玉葫芦、姜麻儿和他俩的属下,还与他们称兄道弟,对而饮之,可有此事?”

“此事不假。”“既然如此,我宇文述就没有与你争论的必要了,该定何罪,你心里有数! ”“宇文大人,你是否太自信了?我来问你,你怎的知道玉葫芦、姜麻儿与他俩的属下是义军?”“这是我的幕僚安伽佗告诉我的。”“他告诉你的事就是事实?你未免太荒唐了吧?”李渊从怀中掏出知县们和杞胜孔的证词:“请圣上过目。”

炀帝接过,御览一遍,心中有了底儿。他蓦地将证词扔给宇文述:“你他娘的做的好事,自己看吧。人家玉葫芦与姜麻儿明明不是义军,你为何非要说人家是义军不可?”

宇文述败下阵来,如同抽了筋的疯狗,瘫倒在地。为了减轻诬陷之罪,他只好丢卒保车:“圣上,都是安伽佗那个王八蛋。若不是他捏造事实,微臣也不会给圣上添这诸多麻烦。微臣该死,求圣上处罚!”

“你是朕的左膀右臂,朕赦你无罪。不过,以后要大气一些,莫动不动就给朕找麻烦。若不是朕袒护于你,你早就不知死过多少次了!李渊,你也别得理不让人,这些事就让它过去吧。”

“圣上一语中的,不愧为明君。 ”李渊跪倒:“我李渊为圣上为社稷马革裹尸在所不辞,不想总有人与微臣过不去,这让微臣如何为圣上卖力?难煞李渊,苦煞李渊了!”

宇文述言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我宇文述听信了小人的谗言,以致惹出这些事来,实在不该,你就原谅了我吧,以后宇文述不再如此也就是了。”

“述弟,咱俩有嫌隙是事实,可我李渊在圣上面前不仅向来没说你的坏话,且将你的罪过揽在自己身上。我李渊何事对你不起?白石似玉,奸佞似贤,为了圣上的江山永固,咱要不做奸佞做忠臣。”李渊不无刻薄地道:“十步之间,必有茅草;十室之邑,必有俊垣,比咱俩能耐大的遍地皆是!”

炀帝看宇文述如同夹尾巴狗,便竖起梯子,让他下台:“传朕旨意,给我将安伽佗砍了!”然而生性多疑,疑人才不疑奴才的他还是怕李渊在一地时间久了会发生变故,便道:“李渊,朕封你为右骁卫将军、河东黜陟讨捕大使,再到山西河东讨捕造反者吧。朕相信你,重用你,你可要好自为之哟!”

李渊知炀帝的用意,却不好推辞,便“谢主隆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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