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灵东听到大伯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不由得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张望。
人未至,声先到,只见罗驼挑着一大担柴薪向洪灵东这边走来,脸上笑容不断,带着质朴、老实。
洪灵东向罗驼招了招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所以,洪灵东遂不再问好,而是开门见山地大声道:“大伯,我在这里等您很久了哩!走!随我们回家去,照例把木材放后院那边儿。这件事了结了,我才能去村郊外玩。”
罗驼带着喜悦大喊:“好咧,大伯我走快点,不耽误小公子你和王先生的时间。”
洪灵东受宠若惊地摆摆手,客气道:“哪里的事,不耽误,不耽误,您帮我们直接挑柴薪到后院,可是帮了我们大忙,怎能是耽误呢?”
罗驼笑骂:“你个滑头小子,真招人喜欢,话都说到我心坎里了。”
此刻,王安文适时地道:“辛苦了,罗驼,今日这批柴薪依据市场价额外多付你一成。”
罗驼笑得更开心了:“王先生,我可当真了,最近手头虽不紧张,但也有些不够宽裕,能多点钱儿自然是多多益善的。”
王安文:“说出的话,泼出的水,已收不回,吾自是不会食言。”
罗驼脸上有些喜出望外:“王先生仁慈,草民先行谢过王先生。”
…………
安置好柴火后,罗驼在前院那边接过了王安文递来的钱财,满面春风地和师徒俩告别。
这个时头,他还能往山上再砍一批,不求拿去镇上卖,也能在家里囤着。
心中这样思虑着,罗驼回去匆匆喝了两碗粥后,毅然决定开始下午的劳作,再砍一批!
和罗驼告别后,王安文再次坐到了杏树底下的石桌旁,继续专研他的学问。
庭院正门没关,青牛在门外看守着,趴坐在地上等着自家小主人出来。
洪灵东乖乖地坐在王安文的旁边,看着自家老师写对联、填词、作诗或欣赏世俗大书法家的字。
不过洪灵东对那些所谓书法家的字实在提不起一点兴趣,哪怕强迫自己说这些世俗书法家的字很好看,效果也不是很好,他的内心一直会排斥着。
自从洪灵东对自家老师那满是仙气飘飘的书法司空见惯,眼光就已经被养得高高的。
世俗之中,罕有书法作品能入他法眼,至少历练的时候是这样的。
好一会儿,王安文道:“还不去玩?行,那留下来陪我一下午吧,也挺不错的。”
洪灵东讪讪笑道:“哪能啊,老师,就等您发话了,那我走了啊……”
王安文头也不抬:“去吧,回来早点。”
洪灵东点头“嗯”了一声回应,向庭院正门走去。
凉风习习,洪灵东的头发被吹得轻轻摇动,看着外面青牛一动不动的背影,不禁悠然自得地一笑。
很快,洪灵东到了庭院正门,其中一只白嫩小脚丫儿正要跨出门槛外,突兀地,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一种玄妙的感触不知源头,占据了他的整个脑海,灵台无比的清明,对万物的感知似乎更加敏锐了。
洪灵东也确实觉得从门口吹进前院的微风凉爽了许多,他把抬起的脚收了回去,站在门内,一脸思索起来。
洪灵东感到非常诧异,他竟无法遏制住自己,不断重复地思考同样的问题:我是否热衷生活?我如何才能让自己心悦诚服地认为自己热衷生活?
洪灵东站在门内一动不动约莫有了一小段时间,之后,他的脑海里,那无数都充斥着同样疑问的念头才如同海浪退潮般纷纷消逝,但袭上灵台的疑问似乎已经镌刻在了他的印象中,挥也挥不去了。
王安文早已注意到洪灵东站着不动的异样,他明白那是什么,笑笑不言语。
很简单,是它来了罢了……
大脑里的“念头海浪”退回了未知的边界尽头,洪灵东渐渐能够主宰自己的思想,他立刻转身道:“老师……”
才讲了这两个字,王安文便打断了洪灵东的话语,温和地笑着:“行了,徒儿,我明白你刚刚发生了什么。无非是你的第一个处世疑问触发了罢了,这意味着你的心境修行第一道心关正式开始了……去吧,带着青牛去寻找心中的答案,带着青牛用行动去诠释心中的答案。”
洪灵东百感交集:“是,老师……”
王安文看着洪灵东神色复杂的表情哑然失笑,这本该是好事才对。
他的衣物被风吹得有些飘动,他笑着提醒洪灵东:“要做好离开彩江村的准备了,徒儿……”
洪灵东转回身去,面对庭院正门,跨出门槛,情感繁杂,略带伤感:“知道了,老师。”
洪灵东把门轻轻掩上,坐上了青牛的背道:“青牛,出发!”
青牛闻言,趴在地上的四肢缓缓站立了起来,慢慢踱步向村外走去……
洪灵东坐在青牛上后继续思索:“我想我是热衷生活的。但心悦诚服地认为自己热衷生活,这似乎是自然而然地发生才行,哪怕我现在说自己心悦诚服地热衷,脸上浮现开心、快乐,那也是故作的刻意,身心其实并不统一。”
“心悦诚服,心悦诚服,必须得有一种经历让我身心合一,毫不刻意地、水到渠成地赞美自然、热爱生活才行……罢了,走一步看一步……”
青牛往村外走去的路途中,在洪灵东的思索的时间里默默走了一半,途中还拐了几个弯儿。
有些村民们本想打个招呼,但看见洪灵东一脸沉思,也就笑笑没有打扰。
在他们心中,小公子也是文化人来着,思考的问题肯定关乎天地至理、人间哲学,极其高尚、重要,是不能被打断的。
然而小孩可就不管那么多了,往村外去的路途走了一半,洪灵东碰到的孩子、少年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小七在道路一旁较绿的草地上大喊:“公子,公子,你又要去哪儿,能带我去吗?我也想在青牛上坐坐来着。”
洪灵东的思考被打断了,愣神了一小会儿,才反应过来要回个话儿:“小七,你不用帮家里干活吗?帮忙去摘摘些东西也是好的。如果真没啥事,那就陪我一起走走吧。”
小七的爷爷在路边的一根横亘地上比木桶还有粗大的树干上坐着,听到了小七大声的叫喊,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公子明显在想着什么重要的事情,小七这小家伙却没有什么顾忌,直接打断了去。
小七的爷爷略一沉吟,站起了身来,对洪灵东道:“小公子,你不用理会小七。今天下午,我立刻给小七安排些活儿。”
说完,小七的爷爷对小七瞪了一眼故意呵斥:“小七,你这个不争气的孙儿,整天就知道疯玩。没看到小公子在思考吗?还打断人家!下午给我乖乖去拔花生,不拔完一块地儿,别回来吃饭了!”
小七脸上顿时委屈巴巴地:“爷爷……爷爷……我觉得我没做错什么啊……我就是看到公子……”
说到这里,洪灵东立即翻白眼插话道:“停,都说了,叫灵东哥哥,怎么就是老不听啊……”
小七闻言脸色翻书似地恢复正常,黑色的瞳孔转了几圈,如同一只狡猾的狐狸,一肚子坏水儿。
随后他继续委屈巴巴起来:“呜呜,我就是看到灵东哥哥整个人愣神愣神的,才想着大喊叫醒他来着,爷爷,我哪里错了嘛……我根本没错嘛……”
小七的爷爷看着小七这番辩解模样,也是一阵无可奈何,拱手行礼:“小公子,老夫我代小七向你陪个罪。”
青牛早已站于原地,洪灵东看到老人家向他拱手,连忙在牛背上偏移闪躲,苦笑道:“四公,您这不是折煞我吗?我可不敢接您的礼哩,莫要再让小子我恐慌了,四公……”
孩子上的脸,草原上的天,说变就变。
只见小七一脸笑嘻嘻地附和:“就是,就是,阿公,您可不厚道啊,公子……呃……灵东哥哥怎么敢受您的行礼啊。”
四公瞪了一眼小七:“还不是你,赶快向小公子道歉!你不道歉,那我只能帮你了!”
小七露出小虎牙,嘻嘻笑着:“对不起了,灵东哥哥……”
四公伸出手指在虚空中向小七点了几点:“你啊你……哼!还要顽劣到什么时候,道歉没有道歉的样子!”
洪灵东说情:“四公,咱不骂了。小七也是好心,小七的道歉我收下了哈,此事揭过。”
这时,后边又有两头牛跟了上来,其中一头上坐着一少年,手持两根缰绳。
少年温和笑着注视洪灵东的背影,声音略有轻和地道:“公子,今日你又要带着青牛去哪儿?”
洪灵东听到声音,便已分辨出是谁了。
他回眸一笑道:“三哥,又要去放牛了?陈姨不带您去把稻谷割割?就留她一人在那田里单干?”
三哥不由得苦笑:“今早一大早便上山弄了些草料喂牛,我就跟着阿娘去收稻谷了。收了一上午,也怪我笨手笨脚的,手上被镰刀破了点皮。”
“这下午,阿娘干脆不让我去了,我拗不过阿娘,只能带牛出来吃草去了……”
洪灵东笑得更开心了:“三哥,陈姨那是心中宝贝着您呢!”
“前些年我也亲自去割过一些,没多久我就受不住了,那些叶子很是锋利,不过我还是能坚持下去的。”
“可惜,村里的公公叔叔们直接把我拉走了,我到现在还百思不得其解。”
四公这时没好气地笑道:“小公子,你那双手宝贵的紧,白白嫩嫩又不粗糙,谁敢让你陪我们干一天这些粗活啊。”
“当初我们答应你,也就是想让你体验体验一下,可没打算让你干这些活来着。你啊,还是老老实实跟着王先生专研学问,以后成为了著名的读书人,不忘了彩江村就行。”
洪灵东听完无奈:“四公,我就觉得这不厚道,你们答应的,我陪你们干一天。”
“才一会儿就把我拉走了,这是什么事儿啊……还有放心了,彩江村,我已经当成故乡了。以后我走到哪里,都忘不了的。”
四公开心地呵呵笑着:“那就好啊,只要你有心记得我们彩江村,我们整条村就心满意足了,也不求以后能在你心中占多大地位。”
洪灵东煞有介事:“四公,您听听您自个儿的话,这什么话啊都,我哪能不把彩江村放在心中份量重重的,我可割舍不下这些与你们一起的经历哩……”
四公:“行了行了,去吧,小公子你挡着老三这小家伙去放牛的道了,人家正尴尬着呢!”
洪灵东反应过来:“哎呀!忘了,三哥,真是抱歉啊。”
三哥笑笑:“没事儿,今天陪我一起去放放牛?”
洪灵东笑容可鞠:“没问题,说起来我也要和你交流交流,看看能不能诠释些什么。还有,附近几条村你更加熟悉,我挺期待你带着我去我没去过的地方的。”
三哥敏锐地抓住了什么:“诠释?”
洪灵东打着哈哈道:“没事儿,就是随便聊聊。”
三哥见洪灵东没有解释的想法,也不追究,而是呵呵笑道:“好,那就聊聊!路上叫上其他放牛娃一起伴行可好?有公子你在,他们肯定会很乐意。”
洪灵东:“都聚在一起?”
三哥哈哈大笑:“这么热闹不好吗?”
洪灵东:“也行。”
三哥:“那我们先告别吧,四公,小七,走了,晚上见!”
洪灵东:“嗯,四公,小七,晚上再见。青牛,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