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正准备散去，一群穿着官服的人穿过人群来到木离跟前，一个四十来岁、穿着紫色袍子的白面男子对着木离作揖说：“杂家方彬，您可是木离？”
木离瞅着方彬，心想，难道自己又开罪朝廷了？不会是因为自己用药方寻求朝廷帮忙这事儿惹祸了吧！木离忍着不撇嘴，哎，天降横祸！天降横祸呀！
方彬看着犹豫着的木离，耐心的说：“杂家是来宣读圣旨的。”
木离最烦的就是各种旨，忍不住低下头翻了好几个白眼儿。
“众位官员、青衣山庄及曹县百姓听旨。”方彬声音浑厚，说起宣旨的话来更是多了几分神气儿。
方彬话音刚落，众人齐刷刷的跪了下去，方彬盯着木离身侧看了看，木离看到了不知何时出现的羽皓睿，羽皓睿此时正站在自己身后。
“跪下，跪下。”木离伸手扯了扯羽皓睿的衣服，小声呵斥着说：“听旨不下跪，你想死是不是！”
木离的语气颇有一番自家孩子该揍的韵味。木离真想打开羽皓睿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羽皓睿犹豫了一小下，跪了下来。
木离低头等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方彬宣读圣旨，偷偷抬头看到方彬正瞧着羽皓睿。方彬看着羽皓睿冷汗直流、腿直打哆嗦哆嗦，要不是忍着，方彬觉得自己要尿裤子了。
木离以为羽皓睿惹恼了宣旨太监，连忙说：“他傻，还请您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
“这……”方彬早已混成了人精中的人精，看着眼前的情形，想着出宫前小皇帝嘱咐自己不要拆穿了瑞王的身份，如今看来，这个木离无月是不知道瑞王身份的，瑞王爷也并不想显露自己的身份，方彬也只好硬着头皮陪着瑞王演戏了，方彬急中生智也跪了下来。
没听说过天启是跪着宣读圣旨的啊？木离懵了，百姓也一起懵着。果然是活多见啊，众官员生平第一次见跪着的宣旨公公，众人不敢多问，只能心里暗自想着为什么。方彬顾不得那么多了，赶忙宣了圣旨，将圣旨交给木离，然后侧着身扶起了羽皓睿。
“那个……”木离组织了一下语言，怯怯的说：“方大人，你们天启帝王真把这事儿交给我了？我要是办砸了怎么办？”
“羽大人在，木离姑娘尽管办事，一切后果会有人为姑娘担着的。”方彬说着，朝着羽皓睿点头行礼，木离此时正愁眉苦脸的想着对策，并没有看到方彬的小动作，也没有留意到方彬对羽皓睿的称谓。
木离叹气，闷闷不乐的拿着圣旨回了来福客栈，完全忽略了羽皓睿没有跪下听圣旨这个细节。
方彬看木离走远了，就要跪下给羽皓睿请安。
羽皓睿及时阻止了方彬，“这里没什么人知道本王的身份。”
“王爷，湘王也随着奴才来了。”方彬朝身后瞧了瞧正在低着头偷着乐的羽文绎。
“胡闹。”羽文斐和羽文绎这两个孩子没一个让他省心的，“跟着。”
羽文绎像个讨糖吃的孩子似的，跟着羽皓睿到了宅子。
羽皓睿进了院子就开始数落起羽文绎：“在军中历练了几年，你怎么还这么胡闹！”
“皇爷爷。”羽文绎噗通跪下给羽皓睿磕了三个头。
“起来。”羽皓睿看着羽文绎就头疼。
羽文绎皱着脸说：“皇爷爷偏心，见了大哥就不管我了。”羽文绎在外面威风凛凛，在文皓睿跟前儿就跟个孩子似的，“皇爷爷肯定是因为那个小美人儿才来的是不是？这小美人儿比起文静郡主那绝对是有过之无不及。”羽文绎心想，若是皇帝哥哥见到了这个木离无月，肯定眼睛都移不开了。
“不要胡闹。”羽皓睿白了羽文绎一眼说：“立刻回军营去，主帅不在军营，你也是真敢。”
“胡民在军营。”羽文绎怎么可能没有安排就偷偷离开军营。
“你是一军统帅，以后不要这么胡闹了。”羽皓睿拿这一对兄弟实在是没办法，舍不得打舍不得骂的，“你们要守好祖宗留下来的江山，让百姓过上好日子，不要任性妄为。”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羽文绎看过羽皓睿心里踏实了，自然要赶回军营的。
羽文绎又给羽皓睿磕了头，说：“我看过那个小美人儿就回军营。”
“你……”不等羽皓睿阻止，羽文绎已经欢快的溜走了，羽皓睿无奈的直摇头。
木离坐在客栈的台阶上哀怨的看着手里的圣旨。
“小美人？”羽文绎笑嘻嘻的看着木离。
木离抬头瞧了羽文绎一眼，继续低下头端详圣旨。
“你怎么不理我？”羽文绎问。
“小朋友还是去别的地方玩儿吧，不要惹我。”木离现在的心情实在是不怎么样。
天下没几个人敢这么跟羽文绎说话，要不是看在这个木离无月以后可能是自己的皇奶奶，羽文绎估计要揍人了。
羽文绎仍旧不死心，撩拨木离：“奶奶好！”
木离瞪了羽文绎一眼，拎着圣旨往客栈里面走。
羽文绎在木离身后嚷着：“我爷爷很好的！”
木离觉得这个人实在莫名其妙，懒得回应羽文绎半个字儿。
羽文绎笑的像只狐狸，自言自语到：“这小美人果然有几分个性，真是不错，不错。”
羽皓睿背着手站在羽文绎的身后清了清嗓子。
“这就走，这就走。”羽文绎头也不敢回，像是一阵风飘走了。
木离回了来福客栈将圣旨丢在桌子上，心里埋怨着：这天启的御医还真是不怕死，什么都敢报给朝廷。
既然天启的皇帝允了，圣旨自己也接了，又何必执拗呢！木离拎着圣旨出了客栈，投入到了治病救人的洪流之中。
圣旨就是利器，木离将天启的那些个御医指挥的团团转。木离让他们在空旷的地方堆了木材，将十几具尸体洒了各种油脂堆在木堆中间。
木离本想让张平来点火焚尸的，又觉得自己不必对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这么上心，随便找了个人点燃了木堆焚尸。
木离还是孩童时胡闹毒死了自己心爱的小狗和精心饲养的几只公鸡，陈慧惩罚木离，让木离亲手将尸体焚烧掉，那种不能言语的痛刻进了木离的生命里，铭记终生，所以木离每次用药都是谨慎、谨慎、再谨慎。
“活生生的人转眼就没了。”木离忍不住训诫到：“还请在场的医者以此为戒，切勿莽撞。”
接下来木离将还活着的那些喝过药的人聚集到一起，指挥天启御医和青衣山庄门人为这些人解毒续命，只不过众人忙碌了一整个下午，还是又多了十几具冷冰冰的尸体。
忙碌了一天的木离怎么睡不着，闭上眼睛就能想到白日里死去的那些人的样子，连带着以往七七八八的事情一股脑的跑进了木离的脑子。木离一直觉得深夜才适合放纵，因为黑夜可以将自己哭得难看的样子瞬间吞噬掉。
木离呆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满天繁星。
羽皓睿慢悠悠的走进木离的院子，将手里的斗篷递给木离，“夜里冷，多穿一件。”
“吵到你了？”木离刚刚在屋子里的时候不小心碰碎了个茶碗，木离一边披上斗篷，一边悄悄擦去了眼角的泪。
“没有。”羽皓睿坐在了木离的旁边，“我正巧也睡不着，过来找你坐坐。”
若安将一盏烛火放在不远处的地上，漆黑的院子瞬间多了些暖意。若安用篮子提了许多拳头一般大小的小酒坛放在了两个人的身前，羽皓睿伸手拿了个小酒坛递给木离，“天冷，喝几口暖暖身子。”
木离接过小酒坛打开盖子闻了闻，“好香。”然后接连喝了好几口。
“慢点喝，果子酒喝多了还是会醉人的。”羽皓睿担心木离这么喝下去一会儿就醉了。
“我喝不醉的。”木离又喝了一口，“我也想醉那么一回，可是总也喝不醉。”木离低头看着手里的小酒坛俏皮一笑，“高处不胜寒，能醉上一场也许是件好事，。”
羽皓睿也拿起了一个小酒坛打开喝了两口，“因为白天的事？”
“就是那么胡乱的想一想。”木离把小酒坛放在台阶上，拢了拢身上的斗篷。
在羽皓睿的眼里，木离颇有点苦中作乐的感觉。木离不知为什么就是看得懂羽皓睿的心思，“今天的事儿真不算什么。”木离拿起小酒坛，“就是可惜了那些人命。”
“朝廷之前是有告诉过这些御医不能乱来的，是他们学识疏浅酿了祸事。”若不是不想太快显露自己的身份，羽皓睿肯定将无视自己的张平碎尸万段。
木离浅浅一笑，带着些小苦闷的说：“心若沉香，无惧浮世，浮世如水，我又能抵抗几时？”
“任谁都做不到心如磐石。”羽皓睿曾以为自己就是磐石，无奈遇见木离之后很多事情都变了样子，只不过羽皓睿还不清楚自己变化了的原因。
木离看着满天繁星，轻声说：“不拆庙，不毁亲，不伤人，只要对得起良心，无愧于天地便好。”木离弯了弯嘴角，拿着小酒坛碰了一下羽皓睿手里的小酒坛，“谢谢洛大人陪我喝酒聊天。”木离喝了口酒，学着戏本子里那些江湖想侠客一般豪情万丈的说：“江山风月，闲者才是王，待乌云散去，我定游遍世间美景，看尽繁华万千。”木离说完便忍不住哈哈笑出声来，木离看似逗趣的话却也算得上是道尽了真心。
“祝你美梦成真。”羽皓睿从不知在木离眼里闲者才是王，也从不知木离竟有无愧于天地这样的豪情，看着木离明媚的笑，世间美景、繁华万千似乎也住进了羽皓睿的心里。
有了张平这件事，木离很快就将诊治的方案交给了羽皓睿，然后窝在宅子里几乎没出过门。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曹县终于算是恢复了往日繁华的面貌。
曹县早春的花都开了，五颜六色的花朵伴着绿叶映着蓝天白云，惹得木离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木离在院子里摆了桌子，准备写上交朝廷的奏书。一提笔，木离就皱了眉头，自己随便写写还可以，这给皇帝的东西要怎么写？
“你在忙什么？”羽皓睿已经观察木离一会儿了，看到木离愁眉苦脸的样子忍不住出声询问。
木离心烦意乱，痛苦地揉着额头，“你们的奏书要怎么写？我不会。”
“你写奏书做什么？”羽皓睿有时候还真是搞不懂木离。
木离垂头丧气的说：“给你们的皇帝交差啊，曹县都春暖花开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是吧！不给你们的皇帝交代个什么，我总觉得自己还扛着圣命，做事情总要有始有终。”木离真想把毛笔吃了，变几个字儿出来。
羽皓睿靠坐在桌边说：“你给我讲讲你要写些什么。”
木离想了想，也就是写一写曹县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已。通过木离的描述，羽皓睿总结了事情的经过：曹县人的饮用井水里、街边、周边山上都被人下了幽灵粉。幽灵粉是经过提炼的剧毒，缓慢的溶于水和空气，因为溶解的慢，显现的毒性并不强烈。曹县人吃着有毒的水，呼吸着有毒的空气，时间久了出现瘟疫的征兆，高烧腹泻、浑身软绵无力，有的人会出现呼吸困难、咳嗽症状，有人会敏感起红疹等等。每个人体质不同发病时间也不同，让人误以为是一个人得病传染了全家的瘟疫。幽灵粉的毒性并不好分辨，唯一能确认的方法就是用沙棘蜈蚣，幽灵粉的毒性遇沙棘蜈蚣后毒性加倍增长，人的五脏六腑在短时间内溃烂，回天乏术。天启盛产沙棘蜈蚣，是人人都用的一味中药，这应该也是施毒人选用幽灵粉的原因。
羽皓睿拿掉木离手里的毛笔，“你不用写了，我帮你写好呈交给皇帝。”
“真的？”木离如释重负，冲着羽皓睿抱拳，“大恩不言谢！”
木离此时欢天喜地的模样与刚刚郁郁寡欢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羽皓睿真没见过变脸变得这么快的人。
木离将一个精致的小口袋放在了桌上推到羽皓睿的手边，“完璧归赵。”
羽皓睿不打开也知道里面装的是瑞王令，“这个不急，等你离开曹县的时候再还回来也不迟。”
木离此时有求于羽皓睿，只好顺着羽皓睿收起了瑞王令。
“我终于自由了。”木离懒洋洋的靠坐在椅子上，笑意盈盈的望着蓝天。
羽皓睿看着木离心情也是异常的好，只不过木离只顾着欣赏蓝天白云了，没留意到羽皓睿带着笑意的神情。
两日后，木离收到了天启皇帝的谢礼，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