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明这几天真的非常忙。
火青死后,作为老王爷唯一活着的儿子,他成了事实上的王爷。山南行省的所有人力物力资源都归他支配了。而之所以说火明是事实上的王爷,是因为他还没有得到皇帝赐给的金册,没有在朝廷官方得到正式的认可。当然,根据以往的惯例,皇帝赐金册不过是个仪式性的流程而已。几大强藩的内部继承问题,朝廷历来是不加干涉的。皇帝总是会按照程序完成赐予金册的手续。皇帝从不否定那些赢得内部竞争的胜利者。
一直只想做个闲散王子不问世事的火明,坐上王位之后才知道:原来王爷的日常工作并不简单,每天要处理那么多事务。不过,对火明来讲,处理日常事务并不是最当务之急的事情。这几天,最牵扯他精力的是火青死后的诸多善后事件。
毕竟,严格意义上讲,火青是被他害死的。
当然,对外不能这么宣称。对外的宣称是:陷入官军重兵围剿的范立夫团伙冒死一击,率领精兵绕开了官军的重重布防,竟然突袭进入了桂州城。亲临桂州城督战的王爷被反贼杀死,壮烈殉国。王弟火明率军救援王爷,怎奈迟了一步,好在王弟还是率军全歼了偷袭的暴徒,报了手足被残之仇。王弟火明暂袭王爷之位。大乱初定,山南行省诸人务要遵从新王爷的命令,不得擅议擅动。
火青被玄真道长杀死之后,火明立即获得了王爷随身携带的象征山南王府最高权力的王爷金印。他马上以王爷的名义调动城中的军队,从桂州城西门出去,杀向南门,将之前留在城南门外与城上守军对峙的那部分突击队员全部斩杀。
这批跟随火明突袭桂州城的人是必须要全部杀死灭口的。新王爷绝不可能留下可以指证他弑兄的人。
这一夜,火明指派姬士玉以犒军的名义用含有蒙汗药的酒麻翻了范立夫亲率的士兵,将他们全部杀死。也是在这一晚,火明指派桂州城中更听命于惠赞本人的兵力展开清洗,将火青从青秀城带来的卫队以及火青刻意拉拢的那些桂州城本地部队全部血腥屠戮。
同时,为了杀人灭口,火明又杀了当初城南门上与乱军对峙的守城官兵和王爷行署中协助姬士玉诛杀醉酒突击队员的五十名士兵。
这一夜,城中腥风血雨。死伤的士兵和被波及的无辜平民总数当有数千人之多。
天亮了,官员们来觐见王爷的时候,发现王位上坐着的人已经换成了火明。
一直以来,山南的官员都分成两派。
一派是更支持老王爷想法的人,姑且称之为维新派。维新派的理念自然可以用老王爷的主张来代表概括。信仰天道女神的邳人虽然上千年来在文明上独领风骚,但近一两百年明显落伍了。落伍的原因大家都看得出来,那就是邳人刻意不修炼魔法。而同样作为天道女神信徒的东夷人,却拥抱了魔法修炼并因此取得了富国强兵的大好局面。老王爷希望国家解放魔法修炼的禁令,且屡次向皇帝谏言,但都被皇帝否决了。好在老王爷是邳国第一强藩山南藩的话事人,可以在自己的土地上,只要不明显违反朝廷的法令,对魔法修炼这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认同老王爷观点并协助老王爷做事的官员就是维新派了,其中包括惠赞、玄真道长等军界和教门的大咖。
与维新派对应的就是守旧派了。他们更遵从朝廷的主张,遵从经书的教诲。虽然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在山南王手下混饭吃,总要听王爷的命令,但在执行王爷那些宽容魔法的举措时难免有些阳奉阴违。
火青从朝廷回来,很快登上了王爷的位子,迅速实行与朝廷想法一致的政策,守旧派迅速翻身。当然,有人欢喜有人愁,维新派当然就失势了。
现在,官员们眼见火青薨逝,火明继位。虽然火明初登王位第一天还看不到他的施政纲领是什么样,但维新派官员心中还是难免窃喜,守旧派官员心中则有些惴惴不安了。
望着眼前的文武官员,火明感慨万千。人生就是如此吊诡:想做太平王子不问世事,别人却不容我;不想当王爷,阴差阳错却坐上了王位;而那些想谋权夺位做一番事业的自己的兄弟包括父亲,现在却都不在人世了。
想想自己对付火青的手段,再想想火青回到青秀城之后短短时间老王爷和王兄们的暴毙,虽然还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火明是越发愿意相信:父王和自己的另外两位兄长是死于火青之手!
不过,火明也没资格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火青。自己做的事情与火青相比,本质上不也没有区别么?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己杀死火青有诸多无奈,火青当初,如果真的是害死了父王和两位兄弟,相信想必也有诸多的苦衷吧?
他有些同情火青了,当然,这种心态也是在为自己心中的负罪感开脱。
“....猝不及防,贼人突入城中;血战殉国,王兄不幸身亡。某虽从来不求权位,然欲上慰父兄在天英灵,下安黎民安乐康定,于此凶危时刻继承王位,还望诸君诚心辅佐,共渡难关......昨夜剧变,事出突然,故而本王当机立断,以雷霆之手段,保全城之平安。幸朝廷有福,兼父兄在天之灵庇佑,屑小伏诛,局势已定。”
“昨夜之变平息,出力者众。山南王府对忠诚勤力者,历来不吝封赏。现宣布,对投诚官府且在平定叛乱中立下奇功者姬士玉,赏金币一百,赏职桂州城守备主簿;对危急时刻率兵戡乱者前桂州城南门守备军官曹威赏金币一百,赏职桂州城总守备军官......”
“国泰民安唯赖法令严明,故立功者哪怕位卑人微亦当有赏,有咎者即使位高权重亦必有罚!桂州最高行政官长惠赞,此次挂帅剿匪,然让匪徒突破防区,袭杀王爷,罪不可赦,现取缔一切职位俸禄。念此人为先王驱驰多年,本王不忍重责,仍命暂管军队,盼可戴罪立功......”
“矫枉难免过正。昨夜戡乱难免鱼沙俱下玉石俱焚。凡良民百姓在昨夜大兵戡乱期间受损者,王府他日必有补偿。当此非常时期,各官员军民人等,务以精诚团结为要,各司其职,勿信谣言......”
王府的老太监宣读着文书。文武官员跪在地上倾听,只有玉虚道长站在那里。他是山南行省的教门总管,是直接侍奉天道女神的人,虽然法律上教门事务也归王爷节制,但传统上,直接侍奉天道女神的人穿上道袍在正式的场合是不跪王爷甚至不跪皇帝的。
玉虚道长也不是省油的灯。他的政治主张是跟皇帝和火青一致的。虽然火青死前成功替他驱逐了玄真道长,将他扶上了主持的位子,但现在火青死了,他的工作以后想必会非常难做。
作为京城来的老油条,玉虚见过太多的官府往来文件,知道怎么从这些大段都是废话和干扰项的文章中读出关键的信息。
“新王爷不简单,知道最重要的是巩固权力。而巩固权力最重要的就是人事安排。不得不说,新王爷在这方面做得相当不错!”玉虚心里想。
他以前就见过几面这位看起来唯唯诺诺力求自保的王子。说实在的,当时的玉虚根本就没把他看在眼里,觉得这个看起来完全没有勇气的人是没什么出息的。现在,坐在王位上的火明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心思缜密且刚毅果断,至少在人事安排这块显得相当成熟老道。
“先王在日,可是大肆提拔守旧派,打压维新派。”玉虚继续在心里想,“现在,新王爷提拔的曹威是先王当初刻意拿下的;至于惠赞,明面上是责罚,实际上手里的权力可一点都没少。他们肯定会感激新王。同时,惠赞和曹威都是维新派的人,他们可以制衡在先王时期已经掌管太多资源的守旧派......”
火明登位后第一天的觐见仪式很快就结束了。官员跪在地上不动,等待王爷先走。在走过玉虚身边的时候,火明轻轻交代了一句:“道长,小王请您到后面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