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捂着肚子疼的龇牙咧嘴,一时间,根本爬不起来,只得窝在地上蜷腰佝背。
当我再次回到医院,看到的是两张空空如也的病床,那残忍的一幕又充斥在我脑中,父母紧闭着双眼,绝望苍白的面孔……我大喊道“医生!医生!!”
我从进来的护士小姐口中得知,他们俩人已经出院,没等她说完我就跑了出去。
我先去了那个他们想结束自己生命的公寓,什么人都没有。
再次回到我们家里,还好老天眷恋我,没有让我一再失望。
我看到父亲坐在我的房间抚摸着我桌子上放的全家福,母亲更是平和的在浇灌一盆即将死去的仙人掌,她像是失了神,浇灌的水几乎要漫出来了……
“妈妈”
我站在门口唤她,母亲应声抬头看着我,她先是惊讶,温和的眼神中充满了愧疚。
她颤抖着向我张开双臂,哑然失声“小早,妈妈……妈妈抱抱”
没有犹豫,我钻进母亲的环抱痛哭出声,印象中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了,她身上的味道,我几乎都快要忘了……
他们告诉我,几天之后家里的所有资产都会被查封变卖,他们也做好了面对法律制裁的准备。
“就没有一点办法了么?”
父亲苦笑“有办法能到这一步”
我回到了学校,将自己在宿舍的所有东西打包装盒,也向学校办理了休学,家里这样的情况我实在没有办法再在学校继续读书。
我提着拉杆箱,站在教学楼面前,这古老的建筑蕴藏着上百年的文化底蕴,脚边茂密的草坪还沾染着晨起的露珠,清风拂过喷泉、拂过道路两旁的梧桐、拂过我的脸庞,我深吸一口气,不知不觉间,我已对这所学校有了归属感,就像我曾经离开华大一般无二的心情。
曾经我并不想来这所学校,可以说,我并不想出国,因为这事我和父母做了很长时间的斗争,其实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想让我来美国读书了,那时我很叛逆,甚至想,我要的得不到,你们让我做的,凭什么我要轻而易举允了你们。他们让我学管理,我偏偏学工科,我记得这样的对峙往往会换来了父亲的暴打。
现在想想真是……这小孩子的行径,孩童时候的我做了不少,其实……我只是扮演了一个为博取父母关注而不停闹事的小孩子。
“顾早藻!顾早藻!”
我扭头望去,见池知涵抱着书本匆忙的向我跑来。
她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我这几天给你打了那么多个电话,你怎么不接?你去哪了?”
池知涵是我们学校的,她从很小就跟着父母来国外生活了,对于她我没有太明确的认识,因为我并没有怎么注意她,如果非要说我对她的印象,那就是……任性?
“我最近家里有事”
池知涵道“我知道,我听我爸爸说了,你们家公司出事了”
她说的很清楚,我却不想再接着她的话聊了,干脆自顾自拉起行李箱。
池知涵绕个圈跑到我面前道“我有办法,我爸爸说他有办法解决”
我惊讶的看着她,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你爸爸有办法?”
她瞪着圆眼睛肯定的点点头“嗯!我带你去找我爸爸”
我和池知涵去找了她爸爸,‘池诚集团’的董事长池毅东。
池知涵带我去找她父亲前,眼中流露出兴奋的光泽,甚至连开车的手都不自觉的在方向盘上雀跃,她这样让我不确定的问道“你爸爸真的有办法?”
“放心吧!”
我们一起去了她爸爸的公司,池毅东在董事长办公室里独自一人坐着,池知涵让我一个人进去,她在门口等我,我回头看她向我投放出肯定的目光,不安的推门进去了……
“叔叔?”
池毅东抬头见我到来,笑容满面替代了刚才看文件时的严肃认真“早藻来了,坐”
池毅东起身为我倒了杯水,动作极轻的将水杯放在了我面前,自己为自己也斟了杯茶“叔叔在国外这么久还没有改掉爱喝茶的习惯,你们年轻人大约是不爱喝这东西的,要喝饮料吗?”
“不……不了,谢谢叔叔”
池毅东娴熟地倒弄着他的茶具,虽然我实在看不出来,茶杯这样倒来倒去弄出的茶是会好喝些吗?
“你父亲的事我也听说了,商场上嘛,大起大落这是常有的事,我可以帮你们”池毅东抿了口茶
我一言不发,认真的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池诚集团’的背景和你们‘世纪盈成’有相似之处,都是做机械加工的,这就让我们的合作有了立足点”
“合作?”我追问
“是啊,合作,是人都要合作,所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况且……你们也没有什么退路了,叔叔这个橄榄枝你要拒绝吗?”
我不安的扣弄着掌心“怎么合作?”
池毅东走上前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别那么紧张嘛,很简单,‘世纪盈成’这个盘子现在需要人接,谁都不愿意要这块烫手山芋,唯恐避之不及,但我看好‘世纪盈成’这块牌子”
虽然我并没有上手公司的任何业务,可这弦外之音,大抵还是能听出一二“池总的意思是要低价收购吗?”
“什么低价收购,太难听了,是合作”
虽然池毅东玩文字游戏玩的不亦乐乎。
池毅东向我靠近道“‘世纪盈成’现在最缺的是钱,再过几天你们将背上巨额债务,这要想翻身就太难了,我们合并,‘世纪盈成’欠下的所有债务,我们‘池诚集团’悉数都认,至于收购价,我们会根据贵公司近几年的市场赢率确定市值,量力而行,你回去告诉你父亲,具体情况我们做长辈的来谈”
我看着池毅东精明的算盘打的啪啪响却无力反抗,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条路,我低头考虑了许久道“有什么条件?”
池毅东见我识趣的递上话,咧嘴笑道“条件嘛,也说不上,这样的大事的确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纽带,联姻确实是取得彼此信任最好的方法,我也是拗不过我这个女儿,她上学时就一直跟我说你怎么怎么好,如今我见了你,也觉得不错”
池毅东的话仿若在我心中晴天霹雳一般,我想到了池知涵一路的神色,再看看池毅东成竹在胸的审视,我猛然站了起来。
池毅东一脸疑惑,却又立即表情阴鸷,他蹙眉道“难道知涵配不上你?顾早藻,我是在帮你们!”
面对他的疑问我哑口无言,内心一堆嘈杂的声音像是在吵架一般撕扯着我,我想到了几年前有个女孩对我说“早藻,我等你,多久都等你”,陷入这样的思绪里我一时出不来,也不愿意出来。
晃神后,我看着池毅东一脸怒气瞪着我
“池叔叔,打扰了”
我没有继续和他进行这场交易,纵使我听到了背后池毅东摔东西的声音,也没有上前谄媚。
池知涵在门口等我,看到我出门,她也跟上来了,我没有理她,一路以竞走的速度要离开这鬼地方。
“顾早藻,你等等我!我走的没你快!顾早藻!!”
我闻言停住脚步,站在原地不动。
池知涵继续道“我们结婚怎么了!?让你这么为难吗?你还有别的路可以走!?”
她想说的话,我也早已想到,毫无新意,却让我厌恶至极,我不再听她声嘶力竭的怒吼,继续向前走。
“顾早藻!!你走吧!走吧!我是求了我爸好久他才答应的,你……你再也找不到比我对你更好的人!!!”
那时的我根本就没有想过答应池毅东的要求,我甚至根本就没有对我父母说这件事,但……但我心里觉得自己很卑鄙,我表面上跟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睡觉,感叹人生,就连一家人的狂欢,也像是最后的午餐。
我清楚他们这表面维持的开心和豁达是为了安抚自己,安抚我,安抚所有不甘……
夜深人静,世界重回他本来的面目,寂静无声,像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平复修整着白日里热闹的旋涡,父亲坐在阳台的躺椅上抽着雪茄,平静随和,看我远远的走来,他向我招手让我过去,很久,父亲都没有对我做这个动作了,印象中,他的面部表情一直不怎么多,连露出这样从容释怀的神色都少之又少。
我坐在他旁边,他爱怜的摸着我的头“已经不是小时候了,小早都长这么大了,这么多年来我忙的都没时间好好看看你”
他说这话时眉头逐渐微皱,鼻头瑟缩,看着曾经意气风发的父亲,一夜之间露出风烛残年的老态,我伤心极了。
“你要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照顾自己,也许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办法陪你了,其实……其实,爸爸之前都没有好好陪过你,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再回想起我走过的路……”父亲红着眼睛看着远方
继续道“我不后悔在我年富力强时用整个生命去闯世界,当年我想的很简单,想要给你妈妈好的生活,想要给你最平坦的未来,可……可当这些都达到时,我却忘了自己的初衷是什么了,我真不是个好父亲……”父亲悔恨的用手支撑着头部,潸然泪下。
他毫无顾忌的拿起桌子上的抽纸,没有任何形象包袱的在我面前擤鼻子“爸爸,爸爸错了,爸爸觉得对不起你,爸爸……”
他泣不成声,每一滴眼泪像是落在我心上,我站起来抱着他的头,感受着父亲的泪水就这样浸湿我的衣服,他颤声道“怎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啊……”
我此时才深深感觉到他是我的父亲顾长泽,我们所有的不和、误解,在这一瞬间都释然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重要的决定,尽管日后的很多时候我都在后悔这个决定,但在那个时候,我不得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