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我便开始了辛勤的修行之路,玄英见我以往修行只拿三分力度,如今竟拿出了十分的努力,便止不住的啧啧称奇。
我不理他,他调侃几句,也就没了趣味。
说来奇怪,玄英的修为在我之上不知多少,却还是迟迟不能幻化出人形,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寒来暑往,日升月沉,我靠着修行一步一步行过那些绵长岁月,幼时的青灯时常激励着我。当我能再一次化成人形时,我见到的,已是二十岁的青灯。
青灯是降世的佛陀,早已经盛名在外,每年开坛讲法一回,信徒众多,甚至还有不远万里从西域匆匆赶来的苦行僧。时至今日,已有五年时间了。
此八年时日,我一回也不曾见过青灯。原因是:玄英担心我再出偷食送命的那般幺蛾子,便一手包办了我的饮食。由此,我便没了再见青灯的必要。说起来,我也应当感谢玄英,这头黑狼亦师亦友,前前后后给了我不少帮助,若不是他,我的修行也不可能在短短八年时间里就得到如此这般质的飞跃。
可见,玄英除了没文化这一块短板,真是哪哪儿都挑不出毛病了。
而我在这个年头,也恰巧有幸,赶上了这场盛大的法会。
玄英没同我一道,独自留下来替我守着我的狐狸窝。
我到的时候,法会已经开始了,青灯坐在法坛之上,月白的僧衣外已披上了暗红滚金边的袈裟。与我阔别八年的小小法师已然成长为丰神俊朗的青年。眉眼深邃,挺鼻薄唇,轮廓犹如刀刻一般立体。唯一不变的,便是他浅金色的琥珀一般透亮纯净的眼眸,里面装满了对芸芸众生的慈爱与悲悯。
“……众生念念在虚妄之相上分别执著,故名曰妄念,言其逐于妄相而起念也,或难知是假,任复念念不停,使虚妄相于心纷扰,故名曰妄念,言其虚妄之相随念而起也……”
我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但庄严温和的声音却是句句落进我的心里。
座下是闭眼聆听的虔诚信众,我是唯一站着的一个,遥遥望着神祇一般的青灯。眼波流转,他似乎看到了我,在刹那间同我四目相对。突然间山崩地裂,天地一片寂静,仿佛世间一切都不复存在,只剩下我和青灯。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青灯纯净的眼底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笑意,像三月的飞絮。
这场法会持续了近一个时辰,虽然晦涩,可我居然出乎意料地坚持到了最后,纵然我一句也没有听懂,可听着青灯的声音,也算是一种享受。
由此可见美色的力量果真强大,若是将说法的青灯换了,别说让我坐在这里听,就是在十步之外叫我看到了,我都得绕着道走。
法会结束很久,仍有人缠着青灯讲法,且大多是以女子为主。我以一颗最玲珑的心思去揣摩这些女子的想法,得出的结论让我不由得感叹: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原不止我一个人如此垂涎青灯的美色。
见他被女子围得水泄不通,我想,我应当要救救他。于是便立即换上一副焦急面孔,三两步扎进人群中,高吼一声:“法师!我家主人有请!”随后便不由分说一把扣住青灯的手腕带着他疾跑起来。
众人皆没反应过来,我带着青灯早已冲出重围,跑得不见了踪影。
不知跑了多久,我体能差,停下来时喘得不行。青灯比我要好的多,只是呼吸稍微有些不稳。
我放开他的手腕子,捂着胸口喘得直不起腰。青灯双手合十,温润的嗓音里带着笑意:“你回来了,小狐狸。”
我闻声心头一动,立刻便抬起头去看他,惊讶道:“你认出我了?!”
他笑而不答,又另道:“你听了青灯的话,修行得很好。”
这个问题说来惭愧,若不是玄英帮我,要再次化成人形,恐怕还得再等些时日,由是面上一热,看着他赞许的神色,终归是腆着一张老脸承认了下来。
他似乎是很高兴,又继续笑着问我:“你此次来找青灯,是有什么事?”
经他这么一提,我倒真是想起了此次来找他的正事,但又实在不知如何开口,磨蹭了半天,才支支吾吾开口道:“我想……我想…跟着你修行……你看…越往后,修行越难…我不懂,怕是就要从此,滞步不前了……”
青灯的神色仍旧温和,稍微垂低了眼眸,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我担心他一口将我拒绝,便立刻道:“你不必立即给我答复,明日…明日我再来找你!”说完,连看也不敢看他一眼,立刻便一溜烟地遁了。
我之所以如此,一方面是想给他些时间考虑,另一方面也是想到玄英,即便我要走,总归是要同他知会一声,总不能不告而别,我也不是那样一个没良心的女人。
只是令我始料未及的是:我不是,玄英却是。
我回了狐狸窝,却四处不见玄英的踪影,我趴在洞口守了一夜,及至黎明惊醒,仍旧没看到玄英的半点影子,这才反应过来,玄英那混球,竟然不告而别了!
我气鼓鼓地收拾好包袱皮儿,当即便直奔了万生寺。
我摸到青灯的禅房里时,正巧赶上了他早起誊抄经文的时辰。
房间里的布置还是同八年前一致,唯一不同的,便是那盏放在案牍上照明的莲花状油灯,已经换成了带着纱罩的烛火。
我生怕打扰到他,便做贼似的看他把抄好的经文一页页铺好,在柔和的灯光下眉眼显得愈加温润:“站累了便过来坐着吧。”
我闻声立时便颠颠的跑过去,学着他的样子跪坐好。他不说话,我心里也没底,由是装作毫不在意地凑过去看他:“你抄的这个,是昨日讲的么?”
“不是。”
我又问:“每天都要抄么?”
“嗯。”
“哦……”
气氛陷入了僵局,我琢磨着该如何打破这个僵局,想着横竖都要有一个答案,何不干脆利落来个痛快?于是便心下一横,支吾道:“你…考虑的如何?我……我只是想跟着你修行……”
他此时终于不再沉默,抬起头来看我,而后将手中正在抄写的经文递给我:“那便,先从誊抄经文开始吧。”
我一见那书上密密麻麻的字,感觉头都要炸了,于是苦着一张脸,道:“能不能不誊?”
“怎么?”青灯起身揭开纱罩挑一挑灯芯:“怕辛苦么?”
我忙摇头否定:“不是!我……”这是个非常难以启齿的原因,我总不好意思说出来,但看着他一脸探究的神色,便咬牙道:“我……不识字……”话毕,一张脸火烧一般的烫。
其实这也不能完全怪我,你想,我只是只野狐狸,不认字实属正常。但要我在青灯面前亲口承认我是个文盲,不知怎么就是无端的拉不下这张老脸来。
他闻言顿了顿,随即便温润的笑起来:“无妨,青灯可教你……”才拿过纸笔,便又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阿媚…”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是启了心智之后,自己瞎编的……”
他想了想,便侧过头看着我,语气温和,像是在征求我的意见:“你若诚心跟着青灯修行,叫这个名字终归是不大好。青灯能…给你另起一个么?”
我立即拼命点头。
他笑,稍加思索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优昙”两个端正优美的小字。
我拿起那张纸看了又看,大概是他写得好看的原因,即便我不认识,也越看越觉得越好看,越看越喜欢。
“这便是我的名字么?好看!真好看!谢谢你青灯!”我高兴得立即扑进他的怀里搂住他。
他不自然的轻轻咳嗽两声,一张俊脸上飞上一抹红晕。
我反应过来,颇有些尴尬地将他松开,一时情难自控,竟忘了他的身份。
“这两个字叫,优昙。便是优昙婆罗,是极有佛性的花朵……”他红着一张脸轻声解释,又耐心的教我读法,又一笔一划的教我写字。而后便将纸笔交给我,起身去习早课,临走时嘱托我将这两个字学会。我自然是满口答应。
优昙……优昙……
我将这两个字写了又写,念了又念,高兴得恨不能从此将这两个字贴脑门子上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