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建维也有过一个女朋友,两人从高中活生生地好到了大学。本来以为捱过高考这个鬼门关,就可以情真意切继而天长地久。但是事实总是证明,真正毁掉爱情的,从来不是苦难,而是享乐。因为苦难的时候,两个人都会更加依赖对方,以对方为自己坚持下去的动力,畅想有朝一日的幸福。可是有朝一日幸福来临的时候,人就会陷入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困境,觉得对方放着好日不过,并且反正有下一份幸福在等着自己,逐渐眼前人也变成了自己走向幸福的绊脚石。感情无疾而终,也便顺理成章。
大一刚开学就是军训。马建维的女朋友来看望他,浓妆艳抹,身着长裙,穿过由军训服所组成的人海,就为了给他一个削好的苹果。一时间,羡煞旁人。当时,一群糙汉,顶着日头,看着马建维的女人喂他吃苹果,就像看到了别人碗里的红烧肉,冒着热气,泛着香味,自己一口也吃不到,只好不停地咽着唾沫,望梅止渴。
大学伊始,大家还没有走出老师和家长已经编织了十几年的骗局。所有人满心欢喜,觉得一切都是新的。你不但不用学习,并且异性也像超市中的商品任你挑选,最重要的是你拥有无限的自由与私人空间。也是在这种思想的侵蚀下,马建维和他女朋友的感情很快就出现了裂痕。两人分处不同大学,尽管都在北京,但众所周知,北京的两个地点,往往比北京到天津还远。两人一周最多见一次面。见了面,话题还没找到,直接发足狂奔至学校周边的小旅馆。这样一来一回一出一进久了,却没能日久情深。感情出了问题,两人也不想着如何去解决。每个人都理直气壮地觉得身后站满了备胎,随时可以后补上位。于是矛盾越来越大,距离越来越远,感情也就自然越来越淡了。
冷战就这样自然而然地打响了。二人战斗,牵扯庞杂,身边的人都在不怀好意地敲边鼓。陈世瑶嘴贱,每日睡前都会拍着马建维的肩膀,问上一句:“你和你对象黄没呢?”马建维总是冷笑应对。陈世瑶看了心急,还会说上一句:“黄了也不怕,女人还不多嘛,她要是不跟你好,哥给你介绍。女人不能惯着,还反了她了!”马建维面对陈世瑶的毛遂自荐,也一直是不置可否,只是默默地听着他絮叨。不知是次数多了习惯使然,还是马建维当真相信陈世瑶可以给他介绍新女友的缘故,马建维似乎也逐渐厌倦了这种没日没夜的冷战。遂在一个晴朗的天气,马建维沐浴更衣之后,给已经冷战了一周的女友发了条满是陈世瑶格调的信息:“咱俩黄没?”于是,在短短的四字箴言的刺激下,两人的感情直接走到终点。那天晚上,陈世瑶一如既往地拍了下马建维,说:“你和你对象黄没呢?”马建维没有一如既往的冷笑,他双目齐睁,一脸无辜地看着陈世瑶,说:“黄了。”当我们正在等待陈世瑶说那句“女人还不多嘛,哥给你介绍的时候。”结果陈世瑶脸色一变,文风一转地说:“你丫怎么能这么草率呢?懂不懂得什么叫做珍惜啊?好女孩现在可不多啊。”
其实马建维稍微思考一下,也应该知道陈世瑶的话不过是自吹自擂。如果陈世瑶手头有可以介绍为对象的女孩,那么他自己怎么可能与一群单身汉厮混,在这里胡吹烂侃呢?
事情总不如想象的那样顺利。自从与前女友分道扬镳,马建维一直单身,没有机会像刚入学的时候那样,一脸孤傲地携着女友,走进学校旁边的小旅馆;也没有机会像过去那样,出了小旅馆,带着一脸疲倦和大家吃饭,然后点一份滋阴壮肾的瓦罐汤。事后,马建维是否有悔意我不得而知,他平时寡言鲜语,不愿表露内心情感,我也没有刨根问底的八卦心愿。只是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他会独自坐在那里,一脸忧郁。好像大便的时候,一摸兜,发现没有纸的神情。而陈世瑶,没再提起过帮马建维介绍妹子的事情。倒是时不时的说上一句:“你前女友其实真挺不错的,人好看身材棒,最重要的是对你爱得很深沉。”马建维也不埋怨他,冷笑一声,把本来应该属于陈世瑶的尴尬写在了自己的脸上。
陈世瑶是那种嘴上功夫厉害却疏于行动的人,从他声称给马建维介绍对象这件事上可见一斑。他在发胖之前,也是一枚清纯男子,偶尔目光透露出一种类似于宠物狗的可爱光芒。本以为可以在大学成为满腹经纶的汉子,可是后来日渐发福,沦落成一个满是罩杯的胖子。其实,这并无法阻挡他对爱情的憧憬和向往,关键是他对于肥胖容忍度的阈值比较高,所以根本不觉得自己是个女生可能会嫌弃的胖子。按照他自己的说法,谁都知道贝克汉姆帅气逼人,可是也未见得每个人都必须要找他做老公。
陈世瑶话多言密,极具攻击性,时刻保持着贬低他人的居高临下。看似强势,实则缺少底气。他本身摇摆不定,做的决定,都要经过他妈的首肯。他妈说苹果好吃,他就会拍着手附和道,苹果最好吃了。哪怕这是个毒死公主的毒苹果,陈世瑶也不管那三七二十一,一定会一口咬定这苹果好吃,好像信了邪教一般。
陈世瑶说话,口无遮拦。兴致来了,既要呼风又要唤雨。一旦要到了履行承诺的时候,借口各式各样层出不穷。时间久了,我们总结出与陈世瑶相处的两个凡是原则:凡是他妈觉得正确的事情他就会觉得他妈正确;凡是他做出的他妈并不知晓的承诺,大家都要和他妈一样不要当真。
陈世瑶没有过女朋友。长这么大,除了管女生借笔时,曾经有意无意,碰过人家的手,再也没有过更深入的接触了。也许越是得不到的东西越是好奇,就像他经常承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一样。陈世瑶特别热衷于在背后探讨女生,浑身上下都有一种发了情似的的劲头。其生理卫生方面的知识,在全校猥琐男中也是首屈一指。通常来说,这方面理论知识越丰富的人,找到女朋友的可能性就越小,因为精力都耗在了在网上积累知识和在影片中学习技巧上,哪还有时间找女朋友呢?除此之外,他还钟情于八卦消息,哪些男女走的近了一些,哪对情侣出现了任何矛盾,都逃不出他的眼睛。他总是很自豪地宣称,这是如柯南一样的天赋,并且他自觉比柯南好的一点是,毕竟没有走到哪里,就把凶杀案带到哪里。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与韩柏青对自己相貌上的感受相差不多。不但自我感觉十分良好,更难得的是敢于向别人淋漓尽致的表现。
最近,陈世瑶的八卦收敛了不少。因为他喜欢上了刘笑笑。当自己的生活足够丰富多彩时,又有谁愿意把目光始终盯在别人身上呢?看着他常常满脸幸福地努力着,我常常想,这大概就是命中注定的结局吧。
洗过澡,我和陈世瑶回到寝室,韩柏青正在,刚踢过球的样子。见我们俩洗澡归来,兴致勃勃地拿起刚脱下的球袜,举到自己面前,用力闻了闻,笑嘻嘻地说:“真是好臭,你们要不要闻闻看,绝对国足的味道。”
说着就把袜子朝我们的方向举过来。臭气与他如影随形,向着我们涌动过来。
韩柏青习惯于这样的恶作剧,袜子好像就是他随身携带的兵器,完全可以做到大杀四方。
我闪过身去,抱拳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阁下承让了。”
陈世瑶刚刚还在我见犹怜地欣赏自己浴后的胴体,见到此情此景,心中大恶。大声叫骂:“韩柏青,你丫怎么不叼着你的臭袜子周游示众啊?还好意思拿出来嘚瑟,你丫恶不恶心!”
韩柏青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启发,见陈世瑶那副厌恶的表情,好像如常所愿一般。他一只手拿着袜子,一甩一甩地走向一直在吐舌头的陈世瑶,用另一只手拍着陈世瑶的肩膀说:“世瑶,怎么了,难道国足的味道还不足以让你心动吗?”
陈世瑶猛耸一下肩膀,把韩柏青的手甩掉,说:“你丫刚抓完袜子的手,别摸老子肩膀。”
韩柏青一听,又开始笑嘻嘻,说:“世瑶啊,让你尝尝我袜子的味道吧。”说着就拿袜子往陈世瑶嘴边送,边送边说:“绝对不同凡响,不臭不要钱。”
陈世瑶大叫一声,双手捂头,猛地一闪,像一只矫健的胖松鼠,夺门而出,边跑边喊:“韩柏青你个臭不要脸的,真不害臊。”韩柏青提了提裤子,也顺势追了出去,边追边喊:“世瑶,别跑啊。真的不骗你,骗你不要钱的啊!”
本来安静的走廊,扑腾起阵阵尘埃。随后,传来陈世瑶的惨叫以及大骂:“韩柏青把你的臭袜子拿开!”韩柏青哈哈大笑,响彻楼宇,好像终于得逞的恶人,继续自顾自地证明:“没骗你吧,是不是没骗你,你要给钱的。”
陈世瑶声嘶力竭:“你丫最臭了,给你臭脚剁了喂猪。”
随后又是陈世瑶的惨叫声。
韩柏青差不多有一米九,高过陈世瑶二十厘米有余。韩柏青只需要站在那里,伸出手臂往下锤,就好像打仗占领了高地一样。陈世瑶面对从天而降的拳头和巴掌,完全没有招架之力,除了保护自己的脸,再无其他建树。但陈世瑶的优点是打不赢仗,但从不能输了士气。如果你单听两人的叫骂,根本分辨不出来谁占优势,更加想象不到陈世瑶已经被锤得不成人形。各个宿舍的同学都探出头来围观,一同见证着陈世瑶不倒翁一样神奇的不倒之躯。
我没去看,重重躺在自己的床上。望着上铺的床板,一刻不停地出神,感觉头脑里满是光怪陆离的景象和光亮。
手机在头边震了一下,我揉了揉眼睛,拿过手机。这个时候,寝室门被狠狠推开。韩柏青站在门口,大声叫道:“陈世瑶终于被我熏倒了!”说着,韩柏青开始捶胸,好像金刚拯救了美女的样子
我没看他,满是心事,问:“世瑶怎么没回来?”
“丫被我废了,躲到别的寝室去了。”
我没有回应。韩柏青夺步过来,要抢我的手机。我顺势把手机裹在怀里。他尝试了几次,也没抢到。叫嚷道:“你丫是不是泡妹子呢?咱们寝室最近可是好事连连啊,陈世瑶追刘笑笑,死而复生。你小子也有情况啊。就马建维要拖后腿啊。”
韩柏青一直很自豪于自己拥有现货女朋友的事实,常常挂在嘴边,好像拥有女朋友是一件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我没理他,也没怪他抢手机。韩柏青感觉有些无聊,夺步出了寝室,大喊:“陈世瑶,你在哪屋?老子还没玩够呢。”
我叹了口气,打开短信。遂又放下,坐在床边出神。
那条短信,明晃晃的在那里:
“今晚有空吗?”
这条短信,是张欣发的。
韩柏青猜对了一半,确实是一个女人的信息,但完全没有幸福的感觉。我不准备回复她,也不想和她有任何瓜葛。
这时,外边又传来陈世瑶的尖叫和怒骂,但这一切很快就淹没在韩柏青的大笑中。我站起来,眼看着窗外,看不到繁星,只有林立的楼宇。本应该是一个舒爽而凉快的晚上,可是我却焦躁而疲惫。
手机静静地躺在床上,我看了它一眼,不寒而栗。
我不知道应该做什么,既不想看书,也不想上网,更不想跟着韩柏青一起祸害陈世瑶或是帮着陈世瑶搞定韩柏青,更不想像其他很多人那样,聚众围观,嬉笑叫好。
外边很吵,而我却觉得屋子里静极了,只有马建维的小闹钟嘀嗒嘀嗒。我闭上眼睛,却总是觉得小闹钟走得节奏,混乱无章,一秒好像一分钟那么漫长,一分钟也好像一秒那么仓促。此时,窗户大开,屋子里游荡着成色十足的冷气。我坐在那里,分明感受到了凉风挟裹着潮湿的气息。可是我的头上却沁出了汗珠,心跳也莫名的忽快忽慢。
门外,应该不算远的地方,陈世瑶停止了叫骂。一声又一声叫着:“柏青爷,饶命吧!啊!饶命吧!”
声音逐渐微弱,消失在空旷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