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费尔诺已经很冷了,我找出来薄大衣换上。这件大衣是和杜妍一起在银座买的,那次我们俩一起得了一个学会的论文赏,决定奢侈一把,就跑到银座最贵的三越百货去逛街。走了那么多家店,这件纯白的薄大衣一下子就打动了我,白得那么晶莹剔透,又似泛着一层珍珠的光泽,穿上身一试,就像定做一般,连一向嘴巴毒辣的杜妍都连连叫好,价格虽然不菲,但还是忍痛拿下了。
文森佐他很喜欢我穿这件衣服,入冬后第一次穿给他看的时候,是我们一起出去吃晚饭,他颇为欣赏的定定看了我一分钟,才过来牵起我的手说:“你穿白色还是很好看的啊。”我难得被他夸好看还有点不好意思,低头小得意的当口,就被他偷偷亲了一下脸颊。他个子高,反应又快,各种小动作总是让人“防不胜防”。
经过之前“同床共枕”那件事,我们敞开心扉、彼此坦诚,两个人的心好像靠得更近了,只有两个人的时候我会像文妈马蒂娜那样叫他“文森”。但是因为他说要给我时间,不给我压力,所以我们还像之前那样,只是偷偷的更频繁的亲密着。在公众场合他虽然常常打视线差进行小“偷袭”,但每次我都尽可能躲过去,或者用警告的眼神秒杀他,虽然常常被他无视。
不过费尔诺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到底是太小了,而纸又总是包不住火的。上上周六他来接我一起去集市买菜,我们打算回家做点好吃的再一起过周末,没想到在集市上正为买长茄子还是圆茄子而讨论逗笑的亲昵场面,被同样是出来大采购的莉莉安撞了个正着。
碰到莉莉安的时候,文森佐正一手提着我们买好的食材,一手揽在我的腰上,而我则拿着两个茄子跟他讲着长圆茄子各有什么特色,适合做什么菜,他一边听一边笑着用下巴蹭我的头,这一副暧昧到不能再暧昧的情景,就被迎面走过来的莉莉安看了个满眼。
对上莉莉安惊讶的视线,我尴尬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碰上谁不好,竟然会碰上同一个组的同事。虽然我知道这么明目张胆的在外面亲昵,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但到底还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我慌乱的往边上躲,想赶快和他分开,文森佐却一把更紧的箍住我的腰,让我挣脱不得,斜睨了他一眼,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真是服了他。
文森佐恢复了上司的面孔,用正常到不能更正常的表情,对莉莉安点点头示意,就好象莉莉安撞见的不是我和他搂搂抱抱,而是在会议室里讨论问题一样的坦然。而我就明显做不到,我挤出一个笑脸,跟莉莉安打招呼:“也过来买东西啊?”
“嗯,这边的集市真热闹。”莉莉安也是个人精,人小鬼机灵,她眼睛转一转,很快就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一脸“OK,了解!”的神色,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我约了朋友一起吃饭,先走了,你们慢慢逛啊。”她挥挥手,笑着转身走开了。
我不知所措的抬头看看文森佐,他淡淡地说:“看都看到了,你要躲到哪里去?”边说边亲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把两个茄子都丢进了袋子里。我叹口气,觉得他说得也是。
之后我还一直想着要怎么面对莉莉安,虽然我们俩个平时关系不错,也很熟,但毕竟是这种事,不知道她会怎么看我。不过莉莉安倒是大方得很,她没和组里其他人说,只是充满好奇的问我诸如“什么时候开始的”,“现在怎样”一类的问题。我觉得我和文森佐现在的关系还有点复杂,又有之前的事情绊在中间,没办法好好给她解释清楚,于是回答得就很含糊。
不过莉莉安也不介意,她说开始是感叹加上很吃惊,但想想又觉得我和文森佐看起来很搭配。说实话,我就不知道哪里搭配了。这件事情不仅没有破坏我和莉莉安的交情,反而像因为拥有了共同的小秘密而起到了促进作用一样。
这段时间她常粘着我向我请教一些研究上的问题,包括在建模和空间环境这些大方向上的想法,我便把最近的一些思考同她分享了,这也是我打算拿来申请明年的项目的课题。独立做研究其实最困难的就是要不断有新的想法,来支持研究朝各个方向开花结果。我们每年都要申请各种各样的经费支持,而好的“点子”成为直接决定了能不能够拿到钱的关键。
这个礼拜,文森佐就因为一个项目经费的问题,去罗马出差了,罗马离费尔诺就比米兰远多了,他这一趟出去连来带回要一个礼拜。一个礼拜见不到他,没人“骚扰”,我还真挺不适应的。最不习惯的就是没人接送我回家了,特别是现在这么冷。入冬以后,他就以“顺道”为名,每天早上到皮亚诺家接上我,晚上走的时候再把我送回去,我这两天走在瑟瑟寒风中,深刻体会到了“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的道理。
他人虽然不在,但经常会发电子邮件或者打电话给我。他的尺度控制得很好,既不会让我觉得多到烦,又不会让我觉得他完全不惦记我。这个人的邮件通常是先谈公事,然后下面再配上一两句诸如“你至少会因为天冷没人接送而想我吧”,“想吃你做的牛肉烩饭,比这家餐厅的好吃多了”一类的私聊。有时也会只写一句“突然很想吻你”这样让人很脸红心跳的话。
我的回复就简单多了,公事的部分认真逐条答复交待,私聊的部分就大部分无视了。主要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回复他,觉得用书信写下自己的感情,还是太不好意思了。不过我得承认我是想念他的,可能就是突然分开一下子,才会意识到那个每天在身边的人的重要性。所以昨天的邮件里,我终于也回应了他一句:“我希望你可以快点回来。”不知道这句不疼不痒的话,能否让他满意。不过我自己是知道的,这句话里所包含的自己的心思和意味。
文森佐不在的这个礼拜,其实我也没闲着,或者应该说更忙碌了。莉莉安之前反复拜托我帮忙的极限环境实验终于开始了。我自己虽然事情也很多,但没法拒绝她的请求。她也是一个人做自己的课题,做实验不比我们坐在电脑前搞模拟这般轻松,又要计划,又要安排,又要协调,更需要盯在现场,很是辛苦,一个人确实搞不定。我看看自己排得满满的日程表,和她商量每天晚上帮她做实验。
说起她这个实验,其实还很有意思。就是在一个Chamber里面,在高温或者低温的情况下,测量反应物的反应速度。所谓Chamber,就是一个密闭的像舱室一样的环境,有厚厚的断热墙,高强度隔声抗打击,以及极高的气密性,这些都是为了保持好不容易做出来的舱室内的极限环境不受外界条件的干扰。
舱室很狭小,莉莉安说她有点密室恐惧症,所以呆在舱内的实验部分主要由我来完成,我是一点也不会怕的,一个人在舱室做上三个钟头的实验,一边看看文献,也觉得过得还挺快,只是晚上回家的时候因为很晚了,也就更冷了,愈发想念文森佐。
今天是星期五,想他按照计划明天就该从罗马回来了,心中竟十分欢喜,下午写论文都有些没心思,精神也不太集中,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可笑。七点多钟,组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莉莉安要去费尔诺大学借一个仪器,今天也不在,我拿起记录表格,在白板上自己的名字右侧,认真写下:极限环境室,19:30~22:30。
做实验其实是一项还有点危险的事情,特别是那些需要登梯爬高架台子的实验,常有人摔下来跌伤。以前在北野研,还有个师妹配培养液不小心弄到自己身上,搞到轻度烧伤。所以,在日本的时候,我们要求做实验必须至少两个人同时在场,以应对突发事件。现在在费尔诺组里人手不够,莉莉安今天又有事,我就更加必须在行程白板上交代清楚自己的行踪,这是做实验的前提和必须遵守的原则。
地下室里空空如也,星期五是大家欢度周末狂欢的日子,往常七八点还有其他组的人在做实验,今天也一个人都没有。我检查了各项检测指标,确定状态无误,然后就进了密闭Chamber。
今天要做的是高温环境下的实验,舱室内有四十度左右,燥热难当,不过进来一会儿也就适应了。我配好各种试液,掺混后,就按下了自动记录的检测仪,刚坐下想休息一下,突然“嘎”一声,是各种环境风机从运转到停止的声音,伴随之的是狭小舱室内全部电源的熄灭,四周立刻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我心里道一声“大事不好!”,“噌”的一下站起来,一步迈到舱室门口,用紧张到有些发抖的手,想要转动门把打开Chamber厚重的门。可惜,把手如铁水浇铸一般已然纹丝不动,和我想的一样,这电磁控制锁因为突然断电而短路锁死了!
我心里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