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是《红楼梦》小说人物贾氏四姊妹中最小的一位。虽是“金陵十二钗”之一,但涉及她的故事不多,许多研究红楼人物的红学家常予忽略,或只讨论她的性情孤介与出家为尼之结局。唯名画家却不同:无论清代的改七芗,或近代的刘旦宅与戴敦邦等,画的红楼人物里都有惜春,而图里的惜春都在作画。琴、棋、书、画是传统仕宦之家、书香门第幼童成长过程中必经陶冶和濡染的项目。最好能熟谙一项或多项,否则也要具有一定程度的素养,因为这是文化水准的一种表现。虽然惜春能画是到第四十回才写出,但从她的丫鬟名叫“入画”,则细心的读者可能早就猜到了。
第四十回刘姥姥陪着贾母逛大观园,有以下一段文字,引出惜春画“大观园图”的故事:
说笑之间,已来至沁芳亭子上。丫鬟们抱了一个大锦褥子来,铺在栏杆榻板上。贾母倚柱坐下,命刘姥姥也坐在旁边,因问他:“这园子好不好?”刘姥姥念佛说道:“我们乡下人到了年下,都上城来买画儿贴。时常闲了,大家都说,怎么得也到画儿上去逛逛。想看那个画儿也不过是假的,那里有这个真地方呢。谁知我今儿进这园里一瞧,竟比那画儿还强十倍。怎么得有人也照著这个园子画一张,我带了家去,给他们见见,死了也得好处。”贾母听说,便指著惜春笑道:“你瞧我这个小孙女儿,他就会画,等明儿叫他画一张如何?”刘姥姥听了,喜的忙跑过来,拉着惜春说道:“我的姑娘,你这么大年纪儿,又这么好模样儿,还有这个能干,别是神仙托生的吧!”贾母众人都笑了……
贾母可不是随便说说,因第四十二回就以大篇幅写惜春准备作画而拟暂时不参加“诗社”的故事。
第三十七回写大观园内众姊妹和李纨宝玉组织“诗社”,吟咏白海棠。大家都取了“号”,如李纨为“稻香老农”。由于迎春和惜春对于作诗的兴趣不大,迎春表示不打算取号。宝钗说:“他(指迎春)住的是紫菱洲,就叫他菱洲;四丫头在藕香榭,就叫他藕榭就完了。”她们也无异议。诗社由李纨为社长,她并规定:“就请菱洲、藕榭二位学究来,一位出题限韵,一位誊录监场。亦不可拘定了我们三个不作,若遇见容易些的题目韵脚,我们也随便作一首,你们四个却是要限定的。”当天,李纨、迎春和惜春并未作诗。隔日螃蟹宴后的“菊花诗”他们也没做。到了第四十二回,李纨找黛玉等人来到稻香村后,有以下的叙述:
(李纨)笑道:“社还没起(‘有正本’和‘蒙府本’作‘社才起’),就有脱滑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的假呢。”黛玉笑道:“都是老太太昨儿一句话,又叫他画什么园子图儿,惹得他乐得告假了。”……李纨道:“我请你们大家商议,给他多少日子的假。我给了他一个月他嫌少,你们怎么说?”黛玉道:“论理一年也不多。一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看颜色,又要……”刚说到这里,众人知道他是取笑惜春,便都笑问说“还要怎样?”黛玉也自己撑不住笑道:“又要照著这样儿慢慢的画,可不得二年的工夫?”众人听了,都拍手笑个不住。……惜春道:“都是宝姐姐赞的他越发逞强,这会子拿我也取笑儿。”黛王忙拉他笑道:“我且问你,还是单画这园子呢,还是连我们众人都画在上头呢?”惜春道:“原说只画这园子的,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了园子成个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像“行乐”似的才好。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正为这个为难呢。”……林黛玉早红了脸,拉着宝钗说:“咱们放他一年的假罢。”
从这段文字可知惜春原只擅于画山水花草,而不会画人物楼台。贾母不知道,叫她画整个园子还带人物。当时的规矩是长辈的指示命令,晚辈不可违。令她为难。故宝钗教她怎么画,应该注意那些要点,她说:“……藕丫头(‘有正本’和‘蒙府本’作‘四丫头’)虽会画,不过是几笔写意。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头有几幅丘壑的才能成画。……依我看来竟难的很。如今一年的假也太多,一月的假也太少,竟给他半年的假,再派了宝兄弟帮着他。并不是为宝兄弟知道教着他画,那就更误了事:为的是有不知道的,或难安插的,宝兄弟好拿出去问问那会画的相公,就容易了。”宝钗又说明“雪浪纸”不适合画园子的原因,还出了个好主意:“我教你一个法子。原先盖这园子,就有一张细致图样,虽是匠人描的,那地步方向是不错的。你和太太要了出来,也比著那纸大小,和凤丫头要一块重绢,教相公矾了,叫他照着这图样删补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就是配这些青绿颜色并泥金泥银,也得他们配去。”减少了惜春不少困难。
至于画图需要的其他工具颜料,因惜春平时只用随手写字的笔画画,颜色也只有赭石、广花、藤黄、胭脂这四样。“再有,不过是两支着色笔就完了。”因此宝钗说道:“今儿替你开个单子,照着单子和老太太要去。你们也未必知道的全,我说着,宝兄弟写。”洋洋洒洒列了四十几种,还说明“那粗色碟子保不住不上火烤,不拿姜汁子和酱预先抹在底子上烤过了,一经了火是要炸的。”最后说:“写完了,明儿回老太太去。若家里有的就罢:若没有的,就拿些钱去买了来,我帮着你们配。”全回约三分之一,两千余字,掺杂了黛玉的一些玩笑话,虽然回目下句是“潇湘子雅谑补余音”,实际主要是写有关作大观园画的基本原则和所需。一方面借以表现原作者的画学知识,另一方面也表示“惜春作画”情节有其一定的重要性。
这一情节到第四十五回还有续文。这回一开始就写探春等去见凤姐,原文是:
……探春先笑道:“我们有两件事:一件是我的,一件是四妹妹的,还夹着老太太的话。”凤姐儿笑道:“有什么事,这么要紧?”探春笑道:“我们起了个诗社,头一社就不齐全,众人脸软,所以就乱了例了。我想必得你去做个监社御史,铁面无私才好。再四妹妹为画园子,用的东西这般那般不全,回了老太太,老太太说:‘只怕后头楼底下还有先剩下的,找一找。若有呢,拿出来,若没有,叫人买去。’”
关于惜春作画需要的材料,凤姐在与探春等谈完“诗社”事后说:
过会子我开了楼房,所有这些东西,叫人搬出来你们瞧,要使得,留著使,要少什么,照你们的单子,我叫人赶着买去就是了。画绢我就裁出来。那图样没有在老太太那里:那边珍大爷收着呢。说给你们,省了碰钉子去。我去打发人取了来,一并叫人连绢交给相公们矾去。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