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冬又开始觉得自己不配和任何人在一起。她每次看到自己空洞的肋骨的时候,都会这么想。
这次她从郑钧家回来,就立刻发现肉体螺栓不见了。
夏小冬觉得害怕,甚至有点颤抖,牙齿打战。她觉得自己又这样。永远,你永远不配和任何人在一起,你这个怪物。
但她又想,这样也好,郑钧知道了之后,也会乖乖的远离她,和董云一样。她的忧虑,她觉得的微弱的不合适,就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夏小冬想到当初生孩子的时候,是她第一次不得不把肉体螺栓拔出来。那时董云看她的样子,她永远不会忘记。
肋骨那里的肉体螺栓被拔出来之后,夏小冬把后背同样位置的肉体螺栓也拔出来。然后她整个上半身的皮肤都慢慢的变成水一样的胶状物质,变成透明的,从外面能看到里面。里面除了在盆骨位置凝结成的新生命连着透明的脐带,什么都没有。夏小冬上半身是空壳。
她当着董云的面,把他们的孩子从凝胶一样的肉体力剥离出来。没有血,什么也没有。之后,夏小冬把肉体螺栓插回肋骨,没过多久,她就恢复了颜色。
她不得不这么做,否则所有人都会带她去医院。她告诉董云,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有一个秘密,希望董云原谅她没有找到时机透露。
董云表现的很镇静,可夏小冬知道,从那时起,董云就对她另眼相看,就像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
那之后,董云几乎没有再碰过她。夏小冬觉得自己可以理解董云。虽然她有的时候想,其实自己和别人也没有心理上的成见所表述的那么剧烈。有时候她想,她这样不受外力控制的肉体,难道不是优势。但这是她安慰自己的想法罢了。
她是怪物,董云肯定会这么想。即使这样,夏小冬也没想过董云会真的离开她,选择平淡又真实的翟羽。这么合情合理,可是夏小冬没想到。
董云和她刚刚在一起的时候,还有董云和她在一起之前,都说过,无论她什么样都爱她。这种信口开河的话,夏小冬信,她把自己一切的诡谲都建立在这句话上。他说过,不管我什么样,他都爱我。
一切飘散如烟。
那天她去找郑钧,其实是为了让郑钧不要再来找她。听起来是相悖的两件事,做起来也是。
她敲了敲郑钧家的门。敲门的时候,觉得有点担心,也不知道郑钧见到他是什么态度。
夏小冬觉得郑钧很矛盾。她感觉郑钧并不喜欢自己,可是又离不开她似的。她觉得郑钧自己也想不明白。这种态度很有意思。
所以她不知道郑钧见到她,会不会是一脸讨厌的样子,还是会高兴。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门开了,郑钧看到她。笑了起来。你来了。说完郑钧没有把她迎进去,而是直接走出来,吻住她的嘴。
夏小冬站在门口,瞪大眼睛,被郑钧吻着,抱住。她一动不动。
郑钧亲了一会,把她抱起来,直接抱进屋子。
夏小冬觉得一切太快,自己好像不远万里来献祭的祭品一样,毫无自我主义。
你等等,你干什么呢?你放我下来,我是来和你说,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嗯嗯,好好,都听你的。郑钧笑着说。你这么想还跑来,我很欣慰。他说完把自己逗笑了,哈哈哈笑个不停。
夏小冬竟然也觉得很有趣,跟着笑起来。
郑钧把夏小冬放在床上,开始脱她衣服。夏小冬有点害怕,因为肉体螺栓的位置就在内衣的大概位置。她自己整理衣服什么的都没有问题,可郑钧,她有点担心。
担心归担心,她和以前面对董云一样,用侥幸心理面对这一切,总不至于这么巧就会碰到螺栓吧。和董云在一起好几年,从来都是侥幸没有问题,应该现在也没事。夏小冬又担心又享受,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来找郑钧。
郑钧动作很大,夏小冬有时候甚至觉得有点痛,她越来越担心,觉得说不定郑钧已经弄坏了螺栓。她坐起来,呼啦一声把窗帘拉了起来,屋里一下子暗了很多。
郑钧把她拉回来。赌一场吧。再赌一场。
现在她站在镜子前面,肋骨那里边界清晰的洞,让她能看到后背的皮肤。她的螺栓果然被拨弄掉,落在了郑钧家里。
夏小冬想,要不然就死掉算了。把后背那根螺栓也拔下来,把本身就不属于她的这个上半身完全的消蚀掉,她的这种东西,本身就只有下半身的肉体。这上半身,不过是为了适应社会,专门做出来的产物罢了。
夏小冬不知道自己的同类有多少,但是她知道,这样的上半身,这样批量制造的,依照个人意愿定制出来的上半身,绝不止她一个。
可现在说这些都没用。她只剩下一根螺栓。如果说从前她是一个隐形的怪物,那么现在,她已经暴露了,她是一个怪物,从来都是。
夏小冬还得去郑钧那里,得去把自己通往正常生活的钥匙找回来。
夏小冬开始想怎么样和郑钧说,告诉郑钧的话,他会不会吓得完全不敢再和她见面,就和董云一样。
不告诉他,又怎么能在他家里翻箱倒柜去找螺栓呢。而且自己再送上门去,怎么样让郑钧对自己退避三舍,而不被发现肋骨那里的空洞呢。
夏小冬觉得问题棘手极了。一时不知道从何做起。
拥有肉体螺栓的感觉是非常复杂而纠结的。夏小冬记得第一次睁开眼,被告知要小心谨慎对待肉体螺栓那天开始。她就像被诅咒了一样,从此就守护着这个她非人的秘密。
而肉体螺栓又是一种非常轻便简易的设计,当她想恢复自己正常肉体的时候,很轻松就能把胶质的上半身,通过拆卸肉体螺栓的方式,取下来,面对自己原来的样子。
夏小冬已经忘记了完全自由的感受。她生了十几年了,她到底喜欢只有下半身的自己,还是那个拥有社会身份的全身,她有点说不清。
无论怎么样,还得去找郑钧。看来他们的缘分,比她想象的要深远。夏小冬盯着镜子里的空洞,无奈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