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知道即将会发生的一场巨变,她既不能阻止,也无法改变,只能无力的等待着这一切的到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和曾经的爱人成为水火之势,斗个你死我活,这样残酷的局面,她到底该如何面对?心如烈火在煎,她很清楚,一旦分出胜负,大概就会以伤亡为结果,到那时,她又该何去何从?傅筹若败,她必在被诛之列,宗政无忧若败,她或许就会成为这个国家最尊贵的女人,但那是她想要的吗?不是!
一路上,难得的静默,连九皇子都不说话,车辇旁随侍的泠儿望着最前方皇辇之内的浅灰色身影,亦是安静的出奇。
走了两个时辰,才终于到达目的地。西郊,皇家猎场。
密林深深,广阔无际。这里的猎场不同于一般的皇家猎场,临天国的开国皇帝是无比勇猛的马上英雄,他所要求的狩猎必须是在原始森林,猎得野外凶猛的生物才算得真本事!
位于猎场北部的行宫虽比不得皇宫那般极致奢华,却也巍峨宏伟。
第一日路途劳顿,并未安排实质性的狩猎活动。一行人各自回行宫或营帐休息。
晚饭过后,傅筹见漫夭一直心神不定,便说要陪她出去走走,谁知刚出门没几步,恰逢太子来访。
太子道:“看来本太子来的不是时候,将军和公主这是准备去往何处?”
傅筹行礼笑道:“见过太子!微臣正打算陪夫人出来散散心,不知太子来找微臣,有何吩咐?”
太子抬手,说了声“免礼”,看了眼漫夭,复又笑道:“天下皆知,将军骑术精湛,射石饮羽,本太子特来讨教一二,不知将军……此刻可方便?”
傅筹微微犹豫,挑了挑眉,方道:“太子言重,愧煞微臣!”说罢转身对漫夭温柔嘱咐道:“容乐,你自己随便走走,别往猎场那边去。天就要黑了,你别走远,记得早点回来。”
漫夭淡笑着点头,朝太子微行一礼,便独自出了行宫。
猎场周围,十步一守卫,走到哪里都有人行礼。她心中烦乱,就想找个清静之地一个人待上一会儿。
日头早落西山,天地一片苍茫暮色。她绕过行宫,往地势高一点的地方走去。越是山路陡峭,行走不易,她越是攀行,连轻功也不想用。上到一个平坦之地,她才顿住步子,四下望了望,这里地方不大,虽已是秋天,但仍有碧草如茵,草地一侧,有大片的蒲公英,有的还开着黄色的花朵,有的花已凋零,结成白色的冠毛绒球。风一吹,便四散飘飞,在空中摇曳。
她张开五指,纯白花伞般的一片绒毛便落在她的手心,那样的美丽,却又那般不起眼。她看着看着就愣了神,恍惚想起前世里谁曾经说过,蒲公英的花语:停不了的爱。
她抬眼望天,天空灰蒙蒙的,如笼了一层灰色的迷雾,看不真切。那群蒲公英的旁边有一块高高的大岩石,似是平整,岩石一侧一棵硕大的枫树,树枝延伸而出,几乎挡了岩石的一半。而苍灰色的岩石之上,浓密的枫叶半红不红,似青非青。
这世上总有一些东西,处在模模糊糊分辨不清的状态,让你极力想看透,却怎么也看不透,分不清。
她顺着岩石一旁的石阶缓缓踏了上去,忽然间愣住。
她以为这样偏僻安静的地方应该没有人,原来还有人和她一样,不喜欢那样的热闹,只想躲个清静。
枫叶笼罩的岩石之上,一个白衣男子枕着自己的手臂,斜卧着半个身子,一只腿微微曲起,衣摆滑下,铺开一片在岩石。
男子闭着眼睛,依旧能看出眉宇间浅浅的倦色。
漫夭自嘲一笑,怎会这般巧合,她特意走远一些,却偏偏寻到了这样一个地方,遇到这个她最不愿面对的人。
她直觉地转身,就如同上一回在漫香阁那般逃离。但她脚步还未动,身后已有倦懒的声音传来:“既然来了,何必这么急着走。”
她身形微僵,却是淡笑着转身,疏漠有礼道:“抱歉,打扰了离王休息。”
宗政无忧缓缓睁开眼,凤眸微微眯起,语气微冷带嘲,道:“你就一定要把称呼叫得那么仔细?”
漫夭淡淡一笑,道:“礼不可废,规矩,总还是要遵守的。”
宗政无忧勾了一边唇角,邪肆的眸子却无半点笑意,只含着几分嘲讽,他盯着她的眼睛,片刻后,忽然问道:“你,希望谁活着?”
漫夭身躯一震,这个问题问得这样直白,像是一把利刃直切入腹,令人肝肠欲断。
她希望谁活着?她也这样问过自己。
“怎么,不敢回答吗?”宗政无忧的目光死死盯住她,像是要将她看穿般的犀利。
漫夭笑意微凉,顿了顿,才幽幽开口:“我希望谁活着谁就能活着吗?这个世界,在仇恨和皇权面前,女人的希望,从来都改变不了什么,不是吗?”
那些被世人所传诵的伟大的爱情,被天下人所唾弃的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到了她这里,什么都不是!一个女人,在一段刻骨铭心的仇恨之中,在一场盛大的政治漩涡中,其实是那样的微不足道,那样的卑微而渺小!
他们每个人的身后都牵系着万千条性命,傅筹多年的忍辱负重,能答应不利用她去害宗政无忧已经是天大的不易,要有多大的决心才能做出这样的承诺,而这个承诺对于他原定的计划又会有多少影响?她无从知晓。而宗政无忧,她更没有权利去要求他什么,站在他的立场,他有责任在最关键的时候挺身而出,捍卫皇权,保护自己的亲人,尽管他对临天皇有着解不开的心结,但那毕竟是对他百般纵容宠爱的父亲,也是他母亲用幸福成就来的江山,他可以拒不接受,但却不能任他人掠夺。
宗政无忧微怔,道:“我只问你心里的想法。”
漫夭垂眸,看着岩石下随风飘飞的蒲公英,眼光空茫,道:“既然改变不了,那么,我的想法,重要吗?”如果可以,她想让他们都活着,可以吗?她心念一转,忽然抬头,道:“如果你赢了,能不能放他一马,不要赶尽杀绝。他,这么多年来……活得很苦。他不应该死在你的手里!”他们是兄弟啊!怎么能相互残杀?
宗政无忧深邃的瞳眸之中闪过一抹痛色,他倏地一跃而起,一把抓了她的肩,邪肆如魔的眸子突然燃起怒焰。他浓眉紧皱,狠狠盯住她,沉声道:“你在求我?为了他,你竟然开口求我!他在你心里,已经那么重要了?重要到你可以为他而放下你的骄傲?”
漫夭肩膀被他捏得生疼,她昂着下巴,满眼倔强,道:“是你让我说的!”
宗政无忧看着她的眼,一直看着,最后轻轻地笑了起来,眼底怒气与自嘲交织,还有那不易被发觉的伤痛。是,是他自找的!他怎么能奢望在她心里,他是最重要的那一个?
漫夭回望着他的眼,心被抽得阵阵发疼,她说:“如果你输了,我也会向他……”
“不必!”宗政无忧断然截口,道:“本王不会输!即便是输了,我也无需你替我求情!”
“你……”他就是这样骄傲自负,漫夭一个字还没说完,宗政无忧猛地低下头狠狠攫住她的唇,惩罚般地一口咬破那娇嫩的肌肤,再将那漫出的血腥气连同他的绝望一起揉进她的口中。
漫夭完全没料到他有此一着,不禁闷闷地痛呼出声。
宗政无忧放开她,胸口不住地起伏。他冷冷问道:“痛?我每天都比这痛上千倍不止,一年多的惩罚还不够?到底还要怎样才够?我利用你一次,你便这般恨我,他利用你那许多次,你却能原谅他接受他,与他夜夜同床共枕,为什么?”他声音痛怒不解,仿佛一个被抛弃的孩子,有着隐约的无助和迷茫。他以情感为诱饵,那初衷是利用不错,可是在利用的时候,他对她所表达的情感,全部都是发自内心的真实,那还算是利用吗?
漫夭眸光一痛,却是强自笑着说道:“你问我为什么?你不明白吗?”因为爱,所以才无法接受伤害。又因为不爱,所以没有原谅或不原谅,接受或不接受。她又道:“我嫁给将军,不是为了惩罚你,更不是为了等待你的忏悔,我只是单纯的想离开你,仅此而已。你不必再为我做什么,有些东西,失去了,便无可挽回。”最后这句话,她不只是对他说,她也是在对自己说。尽管心痛如绞,但她还是要告诉自己,既然已经没了希望,为什么还要惦记?
宗政无忧手上的力度大得似是恨不能卸下她的两条胳膊,他的愤怒,他的痛苦,他的绝望,在这暗黑下来的天色中随着初秋微凉的空气紧紧笼罩在她的周身,缓缓渗入血脉,如一只无形的手,紧攥住她的心,让她透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