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会根据自己的观察和了解,对所处的世界有很多既定的认知,这通常被称为常识,甚至真理。
人们对符合他们认知的现象都习以为常,司空见惯,都认为这就是世界的本质,永恒不变的真理。
一如白日有光,夜是黑的,太阳在头顶,大地在脚下。
人是万物之灵,野兽没有神智,天生就该被人类所驯养和驱使。
只不过,当某一天到来,所谓的寻常变成异常,世界就开始崩塌了。
而斗兽这种被人类一手驯服近千年的工具会说话,带来的毁灭,不亚于某一天你在做饭,你的菜刀却突然有了自我意识,旋转跳跃闪着寒光,开始对着你说话。
这是一种怎样灵魂撕裂般的对人类世界观的摧毁。
就好像,你不再是你,这世界也不再是曾经的世界。
这时,你就只能像狄克一样。
全身都在不能自已地颤抖,不住发出灵魂拷问:“你,你到底是什么?”
这个问题实在很难回答,所以血戮需要仔细斟酌用词:“死亡。”
一条标志性的长尾随着血戮的思索而游动,出现在狄克的面前,上面赫然挂着一具面目模糊的尸体,尾端的尖锥刺穿了尸体的头部,就像一根铁签串着一颗爆浆的果实,下面挂着一片绿叶。
一道浓重的鼻息喷在狄克打理过的精致发型上:“这是不是你的同伴?”
血戮伸出一根长长的尖爪,在尸体身上拨拉几下,一颗蓝晶和一柄带鞘匕首顿时跌落下来。
狄克目光凝结在两样东西上,又看看五官位置被尖锥洞穿的头颅,终于歇斯底里地惊叫起来。
“艾伦,这是艾伦!”
对面巨兽猛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唾沫喷了狄克一头脸,才把他的喊叫声压下去。
随即黑影一闪,长尾往栏杆外一荡,将串着的尸体甩得远远地,隐隐听到“噗通”一声,似乎掉入水中。
狄克乘此机会,身体快如闪电般蹿出去,疯狂反向逃命。
他逃跑的方向正是安琪横尸在地的方向,于是很快来到少女面前,眼看就要轻飘飘从少女尸体上掠过,头也不回地没入夜色里。
然而,毫无动静的尸体突然僵直地爬了起来,动作迅速,一站起来便向迎面而来不及闪躲的狄克撞去。
一人一尸猛地相撞,同时后退,狄克止不住脚步,蹬蹬几步,一屁股坐倒在地。
他抬头一看,对面的死而复生的尸体却稳稳站立不动,一双冷漠毫无人气的眼睛正瞪着自己。
同时后面又传来飞速逼近的风声,他一咬牙,翻身站起,纵身往石栏外跃去,竟是想要跳水逃生。
眼看着跃过石栏,就要入水,半空中突然出现一根粗长尾巴,从头到脚将狄克紧紧捆住。
长尾很快收回去,狄克头朝下倒悬的身影出现在血戮褐色的瞳仁中,长尾不住收缩颤动,一圈一圈缩紧,勒得他顿时喘不过气来。
血戮静静地看着他喘息,良久才道:“没有安琪的死亡,我也不会脱困,为了感谢你,我会让你死得痛快点。”
狄克疯狂挣扎起来,口中不断呼喊求饶:“啊,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啊,救命!”
“求求你,饶了我吧,我可以给你很多东西,金钱,权势,所有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鼻涕眼泪混合着在他脸上肆意流淌,随着长尾越来越紧,骨头被勒断的声音渐渐响起。
血戮尖锥般的长嘴伸到他面前裂开,露出刀刃般的利齿,冷漠地道:“好好享受恐惧和痛苦吧。”
长尾旋即收紧,将狄克整个身体都勒得爆裂开来,血肉四下飞溅。
长尾随即又伸出石栏,在水中清洗干净,才缓缓收了回来。
血戮,其实就是穿越而来的邹运。
他满怀惆怅地转过头,望向远处,一直呆呆地站立不动的安琪,看着她鲜血染红的尸身。
此刻他目光复杂,思绪也很复杂。
其实他现在也跟狄克一样茫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被困在一头野兽的身体里,本来是想忍气吞声,熬过这段时间,毕竟系统也不可能一直失联,让他困在这个世界里,吧?
一开始他还苦中作乐,相当乐观,就当是另一种人生体验,就像在虚拟世界之中玩游戏,毕竟也没有几个人有附身巨兽这样神奇的体验。
于是他积极学习使用这具拥有强大力量的身体,一次次出击,一次次躲闪,一次次杀戮,终于彻底掌握了它,甚至有时候还沉迷在这种掌控一切,所有敌人都不堪一击的感觉之中。
当蓝晶圆环出现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一种悸动,那里传递出一种异常吸引自己的力量,他尝试着将自己与安琪链接的精神力传递过去,竟然能完美融入。
只是他必须通过与安琪的连接才能传递自己的精神力,所以他忍不住假冒神秘远古大佬,诱惑起安琪来,让她每天都能向蓝晶中注入精神力。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与安琪的精神力连接越来越强,他不但能传递过去自己的精神力,甚至能时不时影响安琪的意识,让她的行动更贴合自己的想法。
本来一切都在向着美好的方向顺利发展,等蓝晶吸够安琪和自己的精神力,解开这个秘密,同时他也帮助安琪成为巅峰斗兽师,收获无数传奇成就,完美完成游戏任务。
可惜,这个世界的人类太险恶,太贪婪,太卑鄙无耻,而且没有形成任何像法律,道德这种能制约他们行为的有效规则。
然后就是一路跑偏的索尔被害事件,直到安琪被贪婪狠毒的狄克和艾伦一同设下圈套,谋兽害命。
就在安琪死去,意识陷入黑暗,灵魂消散之后,他寄存在安琪脑中的精神力却突然失去了束缚,无比轻松地占据了安琪的身体。
这个过程快得不可思议,在邹运还没反应过来之时就已经完成,他的意识彻底控制住了安琪的身体。
就好像进入一个空空荡荡的房间,发现所有的东西都已装备齐全,而且是按照他的喜好来布置,直接可以拎包入住,自由自在。
而且他的意识在进入的时候,似乎激发了某种潜在的身体里密码,能感受到一种远比普通人强大的力量在迅速苏醒。
这种力量虽说比不上魂兽的力量,但也远比普通人的身体要强壮无数倍。
他能自如地操纵安琪的身体,以及这股力量,就像安琪通过精神力来驱使魂兽一般,只是要更加顺滑如意。
这种感觉让他迷惑,尤其在想起当初安琪无比艰难,甚至需要他主动配合,才能通过仪器链接上他的意识之后。
他后背隐隐有股寒意,仿佛不经意间发现了某种深深隐藏的秘密,而这个秘密,一定与这个世界的现状有关。
与这种人类和魂兽奇异的相处模式有关。
但是此刻他并没有精力去探索这背后的秘密。
他一步一步,来到安琪面前,看着这张因为流血过多而苍白的脸。
这种苍白配合着冷漠的表情,空洞的眼神,以及银色短发,让她就如一座冰山,反而发散着一种冷艳的吸引力。
安琪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巨兽,瞳孔依然涣散,却流露出一丝震撼。
一人一兽对视的瞬间,邹运仿佛处在一个奇妙的境地。
好像在照镜子,但又有着双向的感受。
我在看着另一个我,另一个我又在看着我。
而我正在看着这一切。
他瞬间有种明悟,彻底体会到了这种精神力分散出去,附身无数的感觉。
一种看不见的隔阂消散了,一层触不到的薄膜破裂了。
邹运终于不再有那种精神力使用时的滞涩感,两个身体都同时完美地存在着,使用者。
只可惜,安琪的身体似乎有着某种局限,就像一个狭小的容器,无法彻底容纳他所有的精神力。
所以他打消了彻底进入安琪身体,代替她活着的念头。
他的主要意识还是只能存在于血戮的强壮身躯之中。
但是那丝分化出去的意识,却可以安琪的面貌活动。
这让他能更深入感受这个世界,进行各种活动,比之前的斗兽身份更好用。
毕竟一头斗兽单独走在大街上和人搭讪,肯定会让整个城市陷入灾难。
邹运终于理清脑中烦杂的思绪。
长叹了一口气,只能这样了。
于是,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接下来,该怎么办?
“安琪,看你的了。”
一人一兽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