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长,您在这战线纵深论中说了后勤和技术的重要性,如何理解?”吴尘咬着笔头,嘴唇和牙都黑了。
“你知道胡人为什么不敢对大唐大规模入侵吗?”
“因为我大唐人口大,兵甲精良,训练有素。”
“你再训练有素也比不过胡人比车轮子矮的时候,就抱着弓箭和马脖子睡觉的训练有素。”张起摇头。
“我大唐横刀,砍多少骨头都不卷刃,胡人的铁刀砍几下盾牌就砍不进肉了,而且我们还有这个。”张起拍了拍身上的甲胄。
“我们这是铁家伙,一百年前的工部只一天便可造出几百套,而他们的熟皮甲到现如今都不能普及,这便是技术之差,也是大唐的立国不倒的命根子之一。”
“后勤里单拎出来吃饭问题,我等军饷没被亏欠过,在燧中也能吃饱饭,还有军功激励,又有国仇家恨,所以唐若内部不朽,外部则永不可敌。”
“此皆兵技巧大论也,须得务实,若汝之绞盘弩,把你的改进方法简化和普及为全大唐皆能通用的,便是兵技巧实干之一也。”
张起拿起马鞍边挂着的层压弓说:“而我若把此弓箭制造技术普及,便是天下制弓技术的革新,亦是实干之一。可惜,此法独能我用,不能普及。”
这是拒虏燧巡防伍的第十五天巡防,张起已经写完了自己的军事知识,现在这五个人就一天到晚钻研学习。
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巡防,燧中修整都是保持着这个劲头。
这要是放在后世,他们考个华清大北啥的应该没问题。
钻研精神、刻苦精神、反思精神他们一个不缺,张起有时候都自愧不如。
“伍长!”
越风从侧边骑马赶过来:“有新情况!”
听闻此言,众人把纸笔都放入了马鞍袋里。
半个月间众人熟悉地形后,张起偷了个懒,美其名曰高效率办事,主要还是能放心他们几人的实力。
便划分了一个主道,六个人一人一个片区,众人侦查各自的片区回到主道,集散点便是午时休息的那个地方,然后汇总侦察记录,返回烽燧。
今天其他人都集合了,大家都在等越风,若是超过规定时辰,便一起找寻。
“我的片区里胡人帐落重新规置了,而且狼山那边未化的积雪有大群的散乱的人、马脚印,昨天都没有,好像有一批人过来了。”越风整理语言。
“地图。”
许暇从鞍囊里拿出地图。
“指给我们看。帐落如何动作了,人群脚印从何方来。”张起把地图铺在马鞍上,其他人都凑过来。
“这里,他们的大帐落一夜之间往南排成一线,小帐落全部往后排了。人脚印、马蹄印很多,看起来是狼山西边的苜草甸过来的,但那里人口马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啊。”
“西边。西边。”张起重复,对照地图:“多少人。”
“那雪薄的地方都给踩化了,走出来一条土道,很多,至少两三千。”
“他们不是西边来的。”
“不是苜草甸过来的,又是哪里?”任广问。
“苜草甸虽然草木茂盛,还有苜蓿,鲜卑贵族的羊常在那里放牧,但是如今是冬天,那里枯草被大雪掩盖,最重要的是那里没有水,没有河流,他们不可能从那里来的。”
“只有一个地方。”
张起一指地图上巨大的帐落群图样。
“西鲜卑左贤王庭部。”
众人大惊。
“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日腊祭,还有七天便是大元。”许暇算了算日子。
原来到了小年了,过几天就过年了。
已深冬了,鲜卑人真的熬不住了。
张起早有耳闻,这两年草原夏天又热又下雨,既潮湿又闷热,蚊虫又多,牛羊发病率极高,死了很多。
他们熬到深冬也终于熬不住了,张起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内地抢掠的那些人多半是直接没了牛羊,完全活不下去的。
“大动作,绝对是大动作。”张起研究着地图:“走,我们一起去看看。”
便带着众人赶到了唐军侦查胡人的侦查点。
透过望远镜,对面帐蓬群纤毫毕现。
这个部落本来是个小部落,几年前的和平时期他们都有人会来长城这边采购、交换商品。
现在看起来他们除了帐落变换了位置,其他和往常一模一样。
人还是那么几个人。
“你们发现了吗?”张起问。
“频繁,走动太频繁了。”吴尘也拿着望远镜:“虽然人少,但是各帐落间出入太频繁了。”
“那是什么?”越风和吴尘一样眼尖,没用望远镜他也看到了大帐间一些白色褐色的东西。
张起透过望远镜一看:“羊皮!”
“他们杀羊了?”姜震问:“可羊群大致数量没有变啊。”
“带来的,我们被骗了,他们骑马的不是人,为了加快赶路速度,马载的是羊。”张起已经把望远镜看向了狼山脚下的雪路。
“两三千人人吃马嚼,不杀羊,凭左贤王庭那里种的几百亩田地能养活吗?”
“疯了,他们已经豁出去了,我大唐长城与秦长城间的这些土地粮食,他们势在必得啊。”张起说道。
“记。”
吴尘拿出了纸笔等待。
“腊廿二夜,拒虏燧巡防东北狼山,西鲜卑左贤王部两……三千人至狼山部落,有大谋。”
“部落有异动。”一直观察下方情况的越风突然说道。
帐落里面出来一批胡人,骑马带弓带刀,身上还穿着黑褐色皮甲,三五成群,四散跑开。
还有几支三十人小骑队往他们这个地方赶过来。
“撤!”张起看了看周围,暗叹一声大意了,前两天刚下完雪,没清理过周围,他们穿的黑衣服,甲胄颜色也深,人一多多半暴露了。
当众人撤出去后,却发现这几支三十人小队,再次化整为零四散跑开,看来是运气好没被发现。
走在路上,张起说:“我们运气真好,他们已经开始撒斥候了,刚巧让我们撞上,若是比我们早一步发现我们,那他们是要调整战术的,对我们一方军势时机不利。”
“赶快回去,你们到附近几个燧通传一声我们的情况,不管他们的巡防队伍发现了没。我去我们燧中汇报情况”
“喏!”众人皆回答。
“紧急军情!”张起飞马跑入拒虏燧。
燧长公务房。
燧长直接站起来:“是真的吗,你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而且不止那几千人,这几天,他们必定会陆续分批次聚集,这是大动作,请燧长早做安排。”
“事不宜迟,我去长城里找曲长汇报情况,还要等上峰问询,等大军调配,要几日,我走后,你的军爵职位最高,这里暂由你代职领导,燧中加强戒备,务必继续侦查胡人动向。”燧长便收拾行装边说。
“喏!”张起拱手。
“对了,向周围的兄弟燧都说一声。”燧长转身。
“卑职已经派我们伍去了。”
“嗯,不错,若是此战完结,我必为尔等请首功。”
燧长这会儿顾不上客气,直接骑着任广以前的马,往南边的长城跑去。
张起拿出地图,开始研究,写写画画起来。
看形势这几天是打不起来的,胡人也在调兵唐军除了驻军大军还没影呢。
现在是两军对垒前期,斥候侦查战的天下。
不一会儿,巡防伍的人都骑着马到来。
“一人两个燧都跑过来了,西南边的第九十八燧里已经出现人员失踪了。”姜震喝了一大碗水。
“叫燧中人都来议事。”
燧中其他两个伍里的人来的时候都有些疑惑,张起直接挑明:“胡人打来了。”
“不管你们打没打过仗,见没见过血,今天开始按照平时分工,弓弩刀枪盾甲胄不要离身了。”
众人面色也都有些慌张,毕竟大仗多少年没打过了。
“请两位伍长配合督促一下各伍士卒。”张起直接指了指头上的卫夫冠。
“燧中若是按照分工配合,有存粮,我们肯定是安全的。”张起继续安慰。
“都听你的。“他俩也没有什么异议。
“今晚开始兵器不入库,各自放在自己最顺手的地方,并加强守备,不可偷懒,若有懈怠,军法处置。”
张起是知道这些人在四层望楼打盹的情况的。
他们伍自那晚姜震体验过程序之后就没管过这种事,都是其他两个伍负责的。
“胡人已经在周围撒满了斥候,但我们明日还得侦查下去,我猜明天的军令就是如此。所以晚上守备之重任仰仗两位伍长了。我们伍的人员得休息好。”
“好,我等即刻安排守备人员顺序。”他们带着自己的伍去取兵器开始武装。
“明日侦查我脱不开身了,你们五个去,不要分散,互相配合,我看库中兵器多余,你们带弓的带弓,弓玩的只是考核及格的,就带弩去,明日要小心仔细,记住斥候侦查里最重要的就是小心和快速反应。”张起郑重道。
“喏!”越风众人也面色严肃。
“好了,修整,喂马,各自准备去吧。”张起说完就直接奔向燧长的办公桌。
他也要开始整理材料,然后准备看看地图,研究研究对战鲜卑人的打法。
“无缺,等一下。”
许暇排在最后一个出去,他闻言回头。
“他们的左贤王叫什么?”
“叫什么拓跋玉。”
“行,我知道了”
夕阳西斜,张起写完了材料。
站到了四层烽火炉边,望着四周的平原,与远处的雪山。
他渴望战争,但又抗拒战争。
武人渴望有用武之地,但武人的武是止戈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