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乞儿起床及早,一是小镇清晨有女子采花,男子朝行的习惯,大多男子不介意花钱给,自己喜爱的女子看自己的好心肠,而女子妇人也大多会怜悯这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几纹铜钱,在这个富足的小镇里,没几个人会当回事。
二是石锦在小乞儿百般哀求下,教了她一套六步走桩,姿势极少,但极其考究耐力,有点钝刀割肉的意味,出乎意料的是,自从记住这六步走桩后,小乞儿都会早起一个时辰,动作缓慢的学习这走桩,由慢到快,由浅入深,万法不离其中。
石锦在邋遢老人来到小院里后,就没有在出过门,反倒是赵长陵恍若魔怔了一般,不断翻动那本老旧至极的蒙学。
至于呼呼大睡的邋遢老人有好几次呼吸中断,吓得小乞儿好几次跑到药铺去请来江樾,江樾也是奇怪,到底怎么回事,她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小乞儿走完第二十次后拳桩,浑身已经大汗淋漓,可其实身上没有太多异味,只有脸颊上有乌黑的汗珠落下,落在衣物上,平添了一股子缭乱的感觉,倒是愈发的像一只小黑猫,叭的一声,小乞儿这个人倒在地上,她真的再也半点力气,她好像就这么躺在地上睡上一觉,可小乞儿还是强撑起身子爬了起来,她要出门要饭,运气好多要一点,就可以多付一点药钱给江樾,就这么想着,小乞儿晃晃悠悠的出门。
小院里一双微黄的眸子,正对着小乞儿的背影,这名昏睡多久的邋遢老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娃子这么拼命干什么,学拳其实没多大出息的。”
老人话音刚落,小院屋檐猛的一震,当他看向房梁时,只见石锦已换了一个姿势继续躺在房梁上,
邋遢老人挠挠头,笑了笑。
乖乖嘞,要是隔三差五来这么一趟,这间小的不能在小的屋子,是不是过不了多久就会塌了。
邋遢老人慢悠悠起身,背上长匣发出一声闷响,声音悠长不似铁器,老人轻轻拍了拍长匣,又看了看躺在房梁上的石锦,只看一眼就收回视线,视线看向那个翻书疯魔的读书人。
邋遢老人来自东越剑池,在那剑道宗门里辈分奇高,几乎与剑宗一主比肩,此次下山他收了皇帝与宗主嘱托,要完成两件事,这两件事会影响整个东越,未来五十年的布局。
第一件,就是带回一个叫赵长陵的读书人。
第二件,就是找到名画师,取回东越先帝当年的一副山水图。
下了山,老人很快就找到赵长陵的行踪,其实很好找,因为几乎半个江湖,黑道手里,都捏了一副这个读书人的行迹图,一个被西蜀悬挂三千金的男人谁不眼馋。
在那场旷日持久的三次大战中,真正的主将谋臣自始至终都只有赵长陵一人。
第一次东越大军兵临北齐城下,这个平生第一次带兵的儒生,领兵西出太游山,两万伏击的轻装兵士,吞掉近六万着重甲的大戟士,这不仅仅是一场死战,还是一场火战,其中的诱敌深入,以及最后的围山死战,其实没什么,任何一个人都想的出来,可从来就没有人敢做,没有人这么光明正大的拿人命做赌注。
第二次围杀之局,是在凛冬十分,乌泉岭上的短兵相接,十万兵卒硬生生被东越化了十三万吃下,这一手胜负手,其实没有悬念,可西蜀那一支数万人的轻骑不知为何忽然倒戈相向,在就要逼近北齐皇城时,硬生生给打了回来,不得不说第二场仗打的很憋屈,如果第一次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第二次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第三次的平原之战,东越其实早已没了吞并北齐的野心了,只想边打边退,先回到东越边境往后徐徐图之,可这个儒生竟然亲自领兵压到边境处,要和他们捉对厮杀,哪时候兵力其实相差无几,但大抵还是东越沾优势,毕竟东越一直是以马战无双著称于世的,可那一场战竟然也输了,输的很彻底,输的东越要龟缩在境内二十年才可以恢复生息。
在镇北州的时候,老人就与这个压的它东越直不起腰的小辈,说过一番话,跟他回东越,无论什么代价,哪怕是要东越一半兵权,都不是问题,可要是不走,就把你的脑袋留下,我带回东越,老夫也不给他们恶心你的机会,我给你找个好地方埋了。
不管老人怎么威逼利诱,赵长陵始终不为所动,后来他和他身边的侍女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一剑,一拳,两人谁后退步数多,谁就离开此处三百里。
邋遢老人没想到,这个不过三十的小姑娘,可以硬抗他一剑半步不退,而他这个剑道魁首,竟是被一个小姑娘,一拳轰飞三百步,这要是被那些宗门的小辈知道,还不得笑掉大牙,只得灰溜溜的退出镇北州版图,
在房梁上的石锦气机运转加快,邋遢老人心里知道,这是她独门的水停功夫,虽说不得是旁门左道,可每用一次就会伤及自身根本,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苦命招式,但胜在出招快,出手更快,所用气机极小,先手就可压住局势,而后走的是一招快,招招快的路子,就连邋遢老人心里也清楚,六停后的一拳不比破甲百人来的要轻松。
邋遢老人拍了拍大腿笑道:“丫头算了,今天不打架。”
邋遢老人察觉到石锦不减反进的气机流转,也没在说什么,两人心知肚明,无论他们谁胜谁负,她都保不住赵长陵。
邋遢老人摆摆头,没头没尾的看向赵长陵问了一个问题。
“剑者何解”
赵长陵合书抬头,语气平和道:“剑者,仁义之兵,好解杀人。”
邋遢老人笑而不语,负后长匣长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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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儿出了门,就往小镇北边的小山走去,北山脚处,有一座大湖,湖中亭台三十六,据说曾经有位名气极大的读书人在这里提过一首诗,可以说是名满天下,后来督造官就,每年修缮,比起庙宇粉饰金漆还要勤快,不过这水榭也不愧这般对待,如果三四月之间,遇到场酣畅淋漓的瓢泼大雨,那夹杂热气的雨滴敲击冰面,冰雪稍微消融,湖下鱼群就会破冰涌出,那时候只要块巴掌大小的馒头,就可以让不下三十尾的鲤鱼,朝你挤兑而来,对于深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来说,实在是趣味十足。可对小乞儿这个有时候连半块馒头都没有点人来说,她只能捞几只小不点大的鲤鱼果腹,过了小臂大小的鲤鱼就不是她可以抓的了得,力气太大,逼急了没准把人往水下拉去,而且刺太多,小乞儿最早偷摸抓了一只,实在太饿,卡了几根鱼刺在脖子里,也算遭了大罪,幸好有江樾偷偷给她喝了口老醋,几根鱼刺不一样就不见了,在那以后,小乞儿就少打鲤鱼的主意了。
但在这片地盘上,小乞儿依旧最喜欢这,不为什么,就因为这的人出手阔绰,她影响最深是一位,年纪不过及冠的公子哥,出手就是二两银子,让那时候的小乞儿舒舒服服的过了好几个月。
小乞儿走到湖岸上,忽的看见一个熟人,一身灰白朴衣的男子,驻足湖岸边,看着愣愣出神的看着一无所有的平静湖面,一声不吭,没有锦鲤翻腾的精彩画面,也没有所谓风雨大雪的美景,就这般古波无澜。
小乞儿拍拍手,嘴里喊道:“田哥”
那人好似惊醒般,转身看向小乞儿,阳光照在他的脸上,小乞儿又再次不得不感叹,这可真是好副模样,一点也不惊讶,他为什么会被青楼里顶出名的花魁豢养在家中,也不奇怪,他为何直到现在也被不少姑娘家念着,只因这柔美至极的容貌,论起长相他和赵长陵的儒雅大气截然不同,他的容貌更像是块精心雕琢的美玉,不说女子就是于人都撩拨至极。
灰白衣物的男子叫田小嘉,小乞儿与他相遇是在小镇上的酒肆里,那晚本打算偷偷摸摸蹭点残羹冷炙的小乞儿,遇到了喝醉的田小嘉,那次酒肆里请他喝酒的是,小镇上一个颇为富贵的公子哥,他带着一帮子的仆从,讥讽这个数年落榜的年轻人,更是说出自己即将就任一方水土的父母官,不凭别的只凭自己有个好爹,没想到田小嘉只是为他倒了一杯酒,语气真诚的祝贺他的升迁之喜,那名公子哥,当时涨红了脸,没理由的一巴掌打在田小嘉的脸上,就连小乞儿觉得这个失意的读书人要出手时,田小嘉仍旧淡然一笑,直到最后酒肆打烊,昏暗的车马路上只剩下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田小嘉看着那个蹲在阴暗处的孩子,语气柔和微含笑意的说道:“我叫田小嘉,你叫什么。”
小乞儿没有理会这个失心疯的读书人,可他却靠近拉住她的手,把她好不容易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的好货,一口吃的一干二净,然后笑着再次说道:“我叫田小嘉,我不喜欢欠别人东西。”后来这个容貌奇好却有些缺根筋的男子,在往后的日子里开始教她打巢捉鱼,教她如何爬树掏鸟窝,小乞儿觉得田小嘉是个缺根筋的怪人,她小乞儿又何尝不是。
小乞儿看着眼前的田小嘉打趣道:“老田干啥,盯着这空溜溜的湖面看,还能看出朵花来啊!”
灰白朴衣的男子,看着小乞儿,指了指平静的湖面说道:“我在看这湖里的龙王伸懒腰。”
小乞丐快步走向男子,踮起脚把小黑手摸向他的脸颊,过了一会,她哈哈大笑道:“明明没烧啊,怎么还大白天说梦话。”
田小嘉没有生气,而是一脸神情自若的指向湖中说道:“不好,这龙王看到你了,这怕不是半夜会找上门,把你当下酒菜吃了,你晚上可得把门关死了。”
小乞丐脸不红心不跳,拍着胸脯豪气干云道:“那可不能,这看了我一眼就要吃我,这龙王老爷真不讲道义,等我回去就把我的菜刀磨亮,看看到底谁吃谁。”
田小嘉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门,说道:“自古蛟龙之属,最怕意气小儿。”
小乞丐不以为意,闲聊几句,她才知道小镇昨夜死了人,还不少,快二十来个人,有几个还是小镇玉华楼里的名牌儿,官府在彻查时,却是有些遮遮掩掩,这让不知真相的小镇百姓有些人人自危,田小嘉也提醒小乞丐最近不要到处走动,不嫌弃可以去他的屋头小住些时日,却是被小乞丐婉拒。
聊到最后小乞丐拉住田小嘉的手,有些小心翼翼的问道:“老田你真要娶许姐姐为妻吗。”
田小嘉笑着应道:“你许姐姐这般好的人,我可要好好把握,不然可以会遭报应的。”
小乞丐看着眼前这个,笑意和煦的男子,咬住嘴唇道:“可他们都说许姐姐……”
田小嘉没等小乞丐说完,就堵住她的嘴,轻声道:“旁人说一千道一万,我都不觉得什么,可你要是说了,我可就要伤心难过了。”
接着田小嘉好似自言自语道:“你看,是我田小嘉娶妻,不是那些嚼舌根的人娶妻,他们只是嫉妒我,马上会有个好娘子而已。”
小乞丐没在说话,田小嘉好似自打他们相识以来,就是一个有这许许多多奇怪道理的人,而且还莫名其妙的有道理,。
湖面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小乞丐打算回去,田小嘉最后说道:“要是觉得哪里不对劲或者不好,可以去找武庙里的老真人求支签,我帮你给过钱了,有空不妨去看看。”
小乞丐念叨着知道了,田小嘉又摸了摸小乞丐的脑袋。
在小乞儿走后,田小嘉兴看向湖面,目光如炬,好似死死盯住某些东西,片刻后,他对着湖面说道:“一只即将走江的蛟龙之属也敢这般记仇,不怕真被人一剑斩了。”
忽然一阵如同惊雷的巨大声响在湖面上炸裂开来,无数只鲤鱼如泉涌而出,直直砸在水榭亭台,而后灰白朴衣的男子,似乎是喃喃自语道:“古有圣人曾言语:“手持三尺青锋剑,有蛟龙处斩蛟龙。”
自此湖面再无动静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