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施耐庵接到张士诚请他议事的通知,便兴冲冲跑向聚义厅,众好汉纷纷到齐后,鲁渊根据张士诚的布置,将起事所需的粮食、武器、船只、马匹、旌旗、帐篷、战袍、药物、义兵安家费等等预算进行了通报,结果是财务上还有偌大缺口。张士诚眉头皱起问:“施军师,你看怎么办?”
施耐庵道:“兵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当务之急,必须筹集到足够的银钱。”张士德一拍大腿:“说的是!干脆,再干一票私盐,赚它一笔,军费就齐了!”
张士信说:“好!让我先跑一趟盐场,摸摸底接上线再干!”施耐庵也来了劲,主动请缨道:“张大哥!小弟我初进水荡,寸功未建;加之离乡多年,对盐场隔膜远久,了解不多。所以能不能让我陪两位兄弟一同前往?”
吕珍阻拦,他认为盐场危机四伏,军师安危不可不虑。张士诚却出人意料地表态:“就请施军师亲往盐场,人多了反而惹眼,只我一人陪同即可。”众好汉还想争这份差事,见张士诚拍板了,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众人散去,张士诚问鲁渊:“军师可知我的内心用意?”鲁渊笑道:“其一,盐场人力财力是起义重要资源,加之盐场幅员辽阔、地形复杂,是行军步阵的主战场。作为军师,岂能不做到心中有数?所以举义前深入盐场熟悉民情、查勘地形十分必要;其二,帮主亲自陪施耐庵、江雨苇暂离总舵几日,也就与海草相隔几日,这个情感上的冷处理对举义大局有利。估计这趟盐场任务完成,夫人刘大嫂也就该守在海草身边,一场孽情就烟消云散了。”
张士诚点点头,遂让施耐庵与江雨苇打扮成水荡戏班班主伉俪的模样,自己则扮成管家。另点了几名武功超凡的亲兵扮成艺伶,乘一叶扁舟出了芦苇荡,依曲折水道直驶海边盐场。
等张士诚、施耐庵、江雨苇一行走在海堤盐埂上时,已经置身于海浪澎湃、海风呼啸的海边大盐田中了。他们的面前,灶民们在一方方灶田里劳作,有的引水,有的筑坝,有的推盐,有的刮浆。他们或头发蓬乱,或遮盖草帽,或包裹破巾,但是他们脸上都是盐渍和泥巴。
施耐庵对江雨苇感慨道:“都说盐卤苦,可是不来盐场,我们怎么知道盐民的日子比盐卤还苦!”
忽听“咕咚”一声,一位老盐民昏倒在灶田齐膝深的海水中。他身边的小孩哭起来:“爷爷,爷爷!爷爷昏倒了!”一个五短三粗的矮盐民与几个年轻灶民跑过来,二话没说,把老爷爷从灶田背上灶埂。
张士诚、施耐庵见状,都围拢上来。只见这老盐民口吐白沫,脚丫泡白,小腿与脚面已经感染溃烂,膝盖红肿得像个馍头。
江雨苇忙从马背上取下水罐递给那矮汉子,矮汉也不言谢,忙着为老灶户喂水。老灶户醒了,气喘吁吁地说:“潘矮子,又难为你了!”
这时,人圈外响起了皮鞭声,盐场大使气汹汹跑来道:“怎么,看猴把戏啊!过路的戏班子速走!”又对盐民呵斥道:“潘矮子,又是你带头磨工!付盐的时辰到了,都滚下田去起盐!”潘矮子眼中喷火,扶起老灶户就走。
施耐庵忙赶上一步:“壮士留步,请问尊姓大名?”潘矮子上下打量眼前的戏班子:“先生,你客气了,我叫潘元绍。人穷,名字也不中喊,都叫我潘矮子!”
张士诚问:“你们把盐送到什么地方?”潘元绍答道:“公垣码头!”张士诚对施耐庵说:“班主,我们是不是顺路去看看?”施耐庵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此刻,大雨滂沱,从灶田通往公垣的路上泥泞不堪,一队队运送食盐的灶民抬的抬、扛的扛、挑的挑、推的推,浑身湿透艰难地行进。
那老盐民肩上扛着两袋盐,在大雨如注中吃力地跋涉,终于支撑不住倒地了。盐场大使驰马而至,一边骂着,一边举起水火棒戳打老盐民,被潘元绍和几个年轻灶民牯牛般的脊梁挡住了。
潘元绍把两袋盐加在自己的挑担中,搀扶着骨瘦如柴的老盐民,一步一滑地顶风冒雨赶路。
雨水、汗水和泪水混流在老盐民的脸上,上百个人光着上身的脊梁,默默地承受着淫雨、腥风和皮鞭。溃烂了的双脚在泥水沙滩乱石树丛中,陷下去又拔出来。
施耐庵悲愤地目睹着这一切,他把自己的蓑衣脱下来给老盐民披上。他仰着脸任雨水冲刷,内心呼喊:“下吧,下得再大些,把这肮脏的人世间冲洗得干净一些!”
这场大雨狂泻了两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张士诚、施耐庵、江雨苇、虬奴一行尾随运盐队伍也正好走到公垣码头附近。他们隐身在码头附近一座小树林中向前看去,只见河里停着一排排运盐船,船身船旗上,标着“维扬程五桥”“邗上赵春元”“甘泉戴”“江都马”“凤翔盐行”“松谷食盐”等字号。
岸边遮风挡雨的帷伞下,端坐着盐运使司的运判官,监督着付盐收盐的全过程。衙门中的盐吏职业性地眼中检验着盐引,口里唱着购买数目,手里过着纸币,十分娴熟。各大盐号的代理管家依次交验盐引,与盐场大使一手过秤称盐,一手交兑盐资。
挑盐的、尝盐的、看秤的、数钞的、上船的、入仓的络绎不绝。盐民们看着自己用血汗换来的一担担、一包包盐瀑布般泻进船舱,手里却只是捏着寥寥几张纸钞,丧魂失魄,呆若木鸡。
老盐民跪行到一个盐商管家面前:“大老板,高抬贵手提点收价吧!往常盐斛价少说十文,今儿咋才二文?这点钱,让我家六张嘴喝海风呀!”
盐商管家摊开双手苦着脸:“购价降低,你们是难,可我们商家有难处!”盐运使司运判喝道:“别废话!盐价是堂堂司署官府定的,小小灶民,胆敢私改吗?”
潘元绍怒不可遏:“一粒盐巴,是我们的一滴血汗,到了你们手中,就是一块珠玉!盐民的血汗再不值钱,也不能只值两文钱!”他把手中的几张纸币抛向盐场大使:“我们不卖了!”众灶民一齐喊起来:“不卖了!不卖了!”
盐场大使骂道:“好个潘矮鬼!又是你跳出来作乱!不卖?你们拿什么还债纳税?!”盐运司运判也威胁道:“自古以来,灶民引海开灶制盐,就得卖给盐府盐商;若无盐引,私下里卖给盐匪盐贩,当心掉脑袋!”
双方正僵持,有个小青年对潘元绍附耳:“潘壮士,有人在小树林中等你。”这个小青年,正是虬奴。
潘元绍随虬奴进了小树林,见到张士诚、施耐庵与江雨苇,其他人等都远远地坐地休息。“哎,你们这个戏班子,怎么跟着来了?”
施耐庵问:“潘壮士!我且问你,你们的盐不卖给官府,准备卖给谁?”潘元绍警觉地说:“鱼虾尿尿,各有去路。我愿卖给谁就卖给谁。”
江雨苇说:“你愿卖,可是总要有人敢买呀!”潘元绍头一犟:“没人敢买,我回家冲盐水喝!这是我的事,凭什么相告?”
施耐庵笑了:“就凭这个!”他从怀中掏出了刻着“两根芦苇一只獐”的苏北盐帮首领的木牌标志。潘元绍惊喜地说:“啊!原来你们就是张帮主的人!我正寻思怎么样才能找到你们哩!”
施耐庵指着坐在树根上的张士诚:“这就是张帮主。在下叫施耐庵,是张帮主的部下!”张士诚站起身笑道:“他可是我们的军师施先生唷!”
潘元绍惊喜得直拍脑袋:“啊唷,张帮主、施军师!潘矮子人粗,有礼了!怪不得刚才老天爷发威助兴,下那么大雨,原来是天罡星、地煞星下凡了!”
张士诚说:“江湖朋友捧场而已。你这‘矮脚虎’才名副其实!这么着,你的盐我们全包了。价钱嘛,绝不会亏待穷哥儿们!至于交货地点时间,另派专人相约,可好?”潘元绍与他一击掌,说道:“太好了!那就一言为定!”
这一击掌不要紧,顿时整个盐场瘫痪了。只见盐滩灶田中空空荡荡、凄风冷雨,没有一人劳作,盐耙盐篓胡乱地躺在田里埂上。公垣码头的盐船倒是排了一长溜,可就是船舱中不见一粒盐巴,舱口像一张张大嘴饥渴地巴望进食。码头上,盐吏们来回踱步,盐商们翘首相盼,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盐场大使汗水淋漓地跑马禀报:“运判大人,灶民们罢工了!”盐商们、管家们围拢而来,纷纷叫苦不迭:“运判大人,这批盐假如不能按期足量运到两湖,按签约赚不到事小,人家还要加倍罚款!冲家了!”
运判道:“各位老板不必多虑。眼下形势说明盐场的泥腿子在顶风闹事,下官已禀报阿鲁恩大人,缉私营说到就到,弹压罢工!盐大使,领头的是谁?”盐场大使说:“潘元绍!人称矮脚虎!”
果真,漆黑如墨的当夜,缉私营首先向潘元绍开刀了。
潘元绍的小屋位于灶民村庄的最东头,破床旧桌一口锅,就像大海中飘零的一叶扁舟,潘元绍的瞎老娘蜷缩在寒窑似的屋角。晚饭刚过,缉私营的兵士们就高举火把,扇面似的围住了小屋。
盐场大使率兵冲进屋内,不见潘元绍,向老太太吼道:“老家伙,你儿子呢?”老娘哼了一声,背转身。盐场大使一摆手,士兵们点着了茅草,小屋顷刻化作一片火海。
潘元绍无意中躲过了这一劫,他正与十几个盐民聚在海边一块礁岩背后议事。潘元绍问:“各家的盐都备好了吧?”盐民齐声应道:“矮子,你放心,都装妥藏实了!”
潘元绍说:“好,张帮主已经与我约定,下半夜在黑龙口过盐。张帮主够意思,每斛盐出价三十文。其实,他就没多大赚头了。烦请各位连晚去告知九乡、十八村、三十六灶的乡亲们。”一个老灶民说:“这两天,我看泰州缉私营的大批人马都下来了,可得格外入神!”
忽然间,一个小盐民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潘哥!出大事了!缉私营逮你不着,烧了你家!大妈她……”
众人急忙站上礁石向村内望去,只见火势已近尾声,一两点流星钻进死寂的大海,唯剩余焰还在漆黑的夜幕中燃烧。
潘元绍心肺裂炸,像一头困兽红着眼狂吼着:“娘!”众盐民一齐怒喊起来:“走!跟鞑子们拼了!救大妈去!为大妈报仇!”
“站住!”潘元绍大喝一声,含泪说道:“来不及了!鞑子们正在村里等着我们!等把盐过了,再跟这些畜生算总账!”
泰州盐监阿鲁恩亲自率领缉私营,气势汹汹兵至盐场镇压罢工。公垣衙门内,盐场运判跪倒迎接:“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
阿鲁恩道:“这地方距离张士诚的老巢太近了!本官怀疑就是张士诚串通盐民卡我的脖子!你说说,盐民花子是不是与张士诚勾搭上了?”。
盐场大使跑进二堂兴奋地报告:“禀盐监大人,暗探已打听到私下过盐的确切消息!”
阿鲁恩忙问:“过给谁?”盐场大使说:“张士诚!”
阿鲁恩的心一下子悬到喉咙口:“什么时候?”盐场大使说:“今晚下半夜!”
与此同时,苏北盐帮祠堂内,铁盆火旺,张士诚也正在为下半夜的黑龙口过盐调兵遣将。张士德火急火燎地大步进堂,向张士诚报告:“人船备齐,是不是可以出发了?”
施耐庵主动请战道:“张帮主,在下也想随二壮士去看看。”张士诚犹豫着。江雨苇说道:“应该让我们长长见识啊!”
张士诚摇摇头:“果真要看,唔,看看这里的民众也好。还是我陪你们!”张士德亮开嗓门道:“大哥,你太小瞧我啦!施先生江姑娘的安危,我负责!”
十几艘空载大船出了白驹,直射老龙口。虽然是下半夜了,留守总舵的众好汉准备接应,谁都没有睡意,当然谁也都没有在意,张海草不见了。
月黑风高,疏星惨淡。大帆升起,船速不慢,很快就来到老龙口。十几条大船敞着船舱,刚刚泊定岸边,潘元绍就从一棵大树浓荫中跳了下来,与张士德、施耐庵、江雨苇一碰头,打了一声呼哨。从黑森森的芦苇荡中,上百条装满盐包的小船立即撑出来。同时好几百个灶民扛着盐、背着盐、挑着盐、抬着盐,从四面八方向黑龙口汇集……
站在主舵甲板上的江雨苇由衷地道:“壮哉伟哉!”施耐庵也又一次被民众挣扎在生死一线之间所表现出来的从容、自觉、组织与战斗力所折服,他握住了江雨苇的小手,传递着他的敬佩与感慨。很快,食盐全部进了张士德的船舱。
握着张士德的大手,潘元绍说道:“张二爷!你们真是及时雨,可帮了我们大忙了。”张士德笑道:“矮脚虎,可别这么说。大哥要我转告你,举义只在早晚。办大事花费大,没两个钱还行?再说两淮盐脉一旦被拦腰斩断,等于断了元鞑子半壁江山的命脉。你说是谁帮谁?”
潘元绍说:“请转告张帮主,有事只管吩咐,九乡十八村三十六灶的灶民只等一声令下!”随即,他带领众灶民迅速四散隐去。
此地不可久留,张士德也不耽搁,命令船队起航。船队进入龙河,扬帆而行,河中闪烁着稀疏不安的碎银光。船再前行,河风大起,黑糊糊的天地,汹涌涌的河水,给人以朦胧的神秘感,船旁一竿旗帜立不住,被一阵大风吹倒于船中,旗角扫在施耐庵的脸上。
施耐庵扫视四周,颇有惊讶:“二壮士,风大波急,船逆风难行,气氛也有些不对,是不是待风势稍息再行?”
张士德说:“施先生,不能等,一刻千金。听史千报,缉私营倾巢到了里下河。我们只要在天亮之前出了龙河地界,官家连我的鸟毛也咬不到!”话音未落,忽然整个船队“咯噔”了一下。原来,张士德所乘的头船遭到十数根横贯河面的铁索的拦截。一阵阵哗啦哗啦的水浪声和锁链撕扯声传来。张士德大惊:“遭伏了!”刚欲下达应急对策,忽然一声炮响,两岸上千名缉私营骁勇的元兵一起登上堤坝,几百束火把耀眼的光芒划破河面。
阿鲁恩亲自督阵,他手挥马鞭喊道:“张士诚,多年来,你三番五次扰我泰州盐运,小敲小打嘛,本官都忍了。这次居然图谋不轨连锅端了,你说我能饶你吗!”张士德骂道:“呸!张帮主哪有功夫与你对话!”
阿鲁恩高声问:“你是?”张士德报出大名:“你二大爷浪底黑刹张士德、张九六子!”阿鲁恩恨道:“射‘獐’不到,只杀了只‘狗’,可惜!”
他身边的元将大喜过望:“不。大人,还外带头‘狮’!”原来,这人正是原先扮成马手的那个元将。那元将道:“站在张盐匪旁边的就是施耐庵!”阿鲁恩有点不信,元将道:“末将伴这个叛匪同行百里,烧成灰也分得清!”
阿鲁恩踌躇满志道:“哈哈!施耐庵呀施耐庵,本官把你放出了泰州城,居然还逃不出咱的手心!上!”
从河两边芦苇中、垛田后,预先埋伏的缉私营水军一齐亮着火把,撑着兵船,向河中心的盐船包抄过来。霎时间,河水沸腾,埂岸颤动。盐运缉私营与苏北盐帮之间,终于爆发了一场实力悬殊的千人水陆大混战。
那元将将功折罪心切,舞动铁链球跳上主桅船头,单挑施耐庵:“这回看你往那儿跑!”施耐庵骂道:“败军之将,上回饶你不死,今天倒又送死来了!”挺剑便刺,不想剑身反被元将的软兵器铁链绞去。施耐庵调整心态,转身诈败便走;元将见了大为得意,紧步追上对准施耐庵后心抛铁球便打。好个施耐庵,明知元将追赶,却不急不躁,等元将人近铁球抛来,他将身一闪,轻舒猿臂生擒在地,用元将自己的铁球砸碎了元将自己的头颅。
阿鲁恩督战阜头,见施耐庵在无形无痕之中退却,在不知不觉之中反攻得手,心想此人文武双全,果然了得,绝不能留。便高叫:“有谁生擒施耐庵,赏金千两!本司要活口!”
“这赏金归我啦!”盐场大使舞动狼牙棒,率领十多个生力军冲上去,团团围攻施耐庵。这可急坏了旁边船头的江雨苇,她想来援战,可是她自己也正陷身于缉私营兵士的重围之中,杀了一批,又海潮般涌来更多的一批,实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无法突出重围,只能高叫:“耐庵当心!”久战不决的施耐庵也确实寡不敌众,渐呈强弩之末。
就在此时,那盐场大使忽然轰然倒毙,接着元兵也倒下了一大片,施耐庵再定睛一看,原来他们的头顶都射进了长约半尺的尖尖芦柴棒。说时迟,那时快。一身红氅、一团火似的人从桅顶射到船头,她正是张士诚的二女儿张海草。原来海草得知施耐庵当晚参加过盐后,在船队出荡前,她就瞒着所有的人悄悄趴于空船舱之中,她太想与施耐庵一起活动了,大概也算是聊解相思之苦罢。黑龙口仓内装盐的辰光,她便神不知鬼不觉地窜至桅顶藏身,千钧一发之际,她出手救施耐庵了。
施耐庵惊喜过望:“海草姑娘,多承你救我!”张海草又向周围撒出了一把张氏独门暗器——芦柴针,又一批元兵倒地:“冤家,谁稀罕救你!酸什么?还不快去援江姑娘一手!”说着,二人杀进了江雨苇的重围。
“海草,好妹子!”江雨苇面对自己情敌的大义大勇,感动地说不出话来,只是手中的峨嵋剑法又陡长了几分威力。
张士德也在另一艘船头被围,他虬髯张扬杀红了眼,狂舞镔铁渔叉与缉私营水军战成一团。虽说他性格粗鲁,但是他清醒地认识到,身陷重兵包围之中,对方张网以待,有备而来,想要带盐全身而退是不可能的了。为今之计只能舍弃盐船,日后再图,首要保人,尤其是施先生与江姑娘的安全,他可是在大哥和众弟兄面前,拍了胸脯夸了海口的,他清楚施军师的安危对张家事业举足轻重的意义。他抱定了宁可拼掉老命的决心,边战边喊:“海草,快!快带施先生、江姑娘到船尾上子船,二叔掩护你们突围!”海草一跺脚:“施先生、江姑娘,走!”
施耐庵的醉剑越战越勇:“二壮士,你不是骂人么?哪有临阵脱逃的?雨苇,你跟海草走!”江雨苇说:“不!耐庵,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火箭飞射、刀枪咬噬,鲜血流进了龙河黑波。混战结果,虽说缉私营水军死伤三百余人,但是苏北盐帮走私船只连同盐包全部被扣,押船的弟兄全数被杀,施耐庵、江雨苇被擒;张士德、张海草叔侄二人本可以凭借高超的水下功夫潜水而逃,但为了救施、江二人,也不幸被捕。阿鲁恩大获全胜,一身硝烟、满脸得意地回转泰城,自己的盐监府过门不入,一马直奔官驿府报捷。
达什帖睦尔早已等候在二堂了:“贺喜你马到成功,全胜凯旋!听说还逮了几个重要匪首?”阿鲁恩:“全赖平章大人运筹帷幄!可惜张士诚没露面。不过,他的二弟与女儿成了下官的网中之鱼,已经打下大狱!”
达什帖睦尔道:“这都是匪首张士诚的心肝五脏,一定要严加看守,防止盐匪们狗急跳墙,翻盐劫狱!”阿鲁恩说:“铜墙铁网,插翅难飞!大人,全赖你的福分,下官还逮了谁?——施耐庵,和他的师妹!是不是把这四个匪首立即斩首,压压邪气!”
达什帖睦尔也觉得意外收获:“不。这太便宜他们了。他们还有用。立刻把施江二人秘密转移到水深庵……”
与此同时,黑龙口过盐遭伏的消息传到了苏北盐帮总舵祠堂。
张海花听了低头嘤嘤垂泪;老三张士信蹲在地上,阴沉着脸用刀尖戳地。卞元亨担心道:“张大哥,我表哥这次凶多吉少了!”
大和尚鱼日知吼道:“张大哥,咱们的人马也聚得差不多了,不如就此杀进泰州城,劫了大狱,起事算了!”潘文绍急红了眼:“张帮主!二爷、施先生都是为了我们盐民才遭捕的!我娘也被他们活活烧死!拼了!我潘矮子愿打头阵!”
张士诚神色凝重,沉稳道:“鲁先生,您说呢?”圣手书生鲁渊说:“人是一定要救的,但是硬拼也不行。泰州城里,大口袋正张着哩!只要我们这支人马还在,估计二爷、施先生他们风险不大。草上飞史千兄弟进城,先把行情摸清再说。”
张士诚同意这个方案,又特别关嘱倪俨:“你专程跑趟瓜洲,二丫头被捕是割你大嫂的心,她的方寸定会大乱,千万莫让她鲁莽行事,乱了整盘棋局!”
知妻莫如夫,张士诚的推测并非多余,当黑龙口过盐遭伏的消息传到瓜洲水乡客店草榭餐厅的时候,刘大嫂一听,火就窜上了房,衣袖一撸操起两刃尖刀:“小的们,随老娘进城劫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