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别摁,你也会死!”林知从地上爬了起来。明明是威胁,语气却清淡到仿佛在说家长里短。她不信曾被她一手掌握的文思雅此时会不惜命,以至于她淡定到伸出自己的右手,翘起小手指,反复地看了看上面的指甲油颜色。
意外地是,文思雅居然充耳不闻,静静地旁若无林知地摁了下去。
“啊嘶……”林知迟疑地吃了一惊,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即将大事不妙。
陷入寂静的室内,缓缓传来一声吱呀的关门声,仿若老旧古堡的大门启动。
门是关了,倒没有出现林知以为的巨大爆破,整个房间反而半天没有一丝动静。
正在林知暗自嘲笑文思雅这个蠢货总是不能如愿以偿的时候,她眼前的一道生门,Duang地一声剁在地面,像铡刀直坠,快到让人来不及错眼。
顿时,偌大房间,钝响声声,八扇生门全部落下。全屋陷入完全封闭的状态,严丝合缝,齿轮咬死的那种。吊顶上的换气扇开始轰隆隆地工作,仿佛在叫嚣着:所有人,无路遁逃!
一股压抑又窒息的意思蔓延开来,每个人都受到了莫名的胁迫。
“很抱歉,为了让她死,我只有这样做了!我并不想你们也来陪葬,是想过让你们逃走的,只是没有机会了!”文思雅走到顾寻的身边,单独跟他交待了一句。
听她的话,是打算玉石俱焚。
“想过帮我逃走?”顾寻难以置信。一直以来,他与文思雅过从不密,况且她和林知的关系一直都微妙到让人发指。如此关键时刻,何来帮他一说?
“自从你们进了这个大厅,其实就只能听命于文庚尧了。只要他能成功地把你引诱进来,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他都会用这个方法,把你留在文家,不,是囚在文家。”
文思雅全盘托出,将死之人,其言也善。
“他早就设计好了?”顾寻并不太惊讶,他对父亲的记忆,可谓铭心刻骨,百般设计是这位父亲大人会做出来的事,要不然当年他与母亲也用不着亡命远逃。
“嗯,很早很早。不过他小看了这个神经病。”文思雅扭头对着林知,“他总以为林知对他而言,是小巫见大巫。嘁,到底也有走眼的时候,居然死在这小妞手里。”
“那这里的一切结束后,我们也不能出去?”顾寻放低声音。
“能。解锁器我知道放在哪里。”文思雅小小声说道,看来她倒是一个被众人忽视了的全能人啊。
“你,为什么要帮我们?”顾寻还是要知道原因,要不然如何信任?
“只是帮你。”文思雅这话是说给叶飞檐听的。
“我演你妈,大概是演出感情了。”文思雅突然干笑起来,“一直在被迫扮演你的妈妈,跟她穿一样风格的衣服,吃一样的饭菜,每天晚上还要和他一起好好地思念你,看你小时候的视频……”
顾寻根本不知道这些,他不由得惊讶地张大了嘴巴。自己的那个父亲,心理到底扭曲成什么样了啊!
“你怎么会同意?做这种事!”
“钱。”文思雅回答得简简单单,还苦笑着反问了一句:“要不然呢?难道是因为爱?”
“不觉得匪夷所思吗?”顾寻和叶飞檐异口同声。
“觉得啊。而且还厌倦,又恐惧。”文思雅摊开手,大方承认。
“真可怜。”叶飞檐小声地在肚子里说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是多多少少因为熟悉了你的童年你的少年时光,对你还真有几分怜惜。索性这次就扮演到底好了!说起来,心疼你,就像心疼我的孩子是一样的。”文思雅的眼底现出一丝柔光。
“你自己的孩子?他人呢?”
“呶,被她拿去献祭去了。”文思雅一扫脸上清浅的温柔,瞬间声嘶力竭:“当初她为了投靠文庚尧,把我在外面有一个儿子的事告诉了他,他把我儿子活活掐死了——说他的老婆是不可以和别人生野种的——但明明我不是他老婆,只是扮演他的老婆的付费演员,但他还是不肯放过。在他心里,这个世界都是他的。”
“要是能杀死她,那真的再好不过了。”文思雅咬牙切齿道,口气变得阴恻恻又哀戚戚。
“你不是和她……”顾寻毫无顾忌地追问了一句。
“那是我不知道她是这种人。我是为了报复文庚尧故意在外面这样丢他脸的,并没有什么实质的事情。”
“呸。”林知远远地淬了一口,狠狠道:“戏子!”
“你们看。”文思雅苦笑。
顾寻和叶飞檐也不想知道更多,并不追究下去。
“好,那你在这儿,保护好自己。我们去……把她送走!”叶飞檐一直是边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警惕地戒备着林知。
此时话都说清,三人目目相对,统一了战线。
“来呀,你杀了我,好好地和你的顾寻在一起啊!不过,看上去,他已经和你不是一路人了!瞅瞅吧,他都要变色了!”林知的注意力还是在叶飞檐的身上。
叶飞檐决定不再和她多说一句废话,冲上去一言不发,一脚碾住她的胸口,拔出枪来,补了一枪。
林知并没有倒下,反而坚挺地站着,一脸狞笑。
“你这是对我第三枪了啊!没完没了了还!”林知不再是小身板,居然顶住了这一枪。
如果说第一枪是激醒了翁小汀,第二枪是带走翁小汀,那这第三枪,为什么还收不了她?顾寻苦思苦虑,幡然顿悟,他大声对叶飞檐说道:
“飞檐,她不是恶灵,而是生灵!”
生灵,生命力顽强,无万千念力,根本无法撼动。
“额?生灵怎么收?”林知已经反手扣住了叶飞檐的腕子,一股黑息顺着她的经脉开始蔓延。
这个世界,生灵很少,捕灵人遇见的不多。顾寻其实束手无策。
“哈哈哈,学艺不精是吗?到我这里卡壳了是吗?”林知很快察觉了他们的窘境,趁他们不备,一把揪走了文思雅:“给老娘把解锁器拿过来!”
“不!”文思雅已经下定决心,定要终结林知。她带给自己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我杀了你信不信?”林知的手指甲抠进了她的脖颈儿。
“想做就做吧,这样会让你离地狱更近,我倒是更开心。”文思雅根本不畏惧。
顾寻听到这句话,突然被点醒:“对了,我记得大师兄隐约说过一次,对付恶灵,是需要找到地狱的门口,将她送下去。”
“地狱的门口?在哪里?”叶飞檐指望得到确切的地址。这样才能扭送她进去啊。
“不知道呀。地狱的入口分散在人间各处。需要捕灵人自己想办法找到!”
“有提示吗?”
“没有任何提示!”顾寻说道:“哦,有,有一句‘只管做!’”
“只管做?就这三个字?只管做什么?”
顾寻耸耸肩。他眼中的光芒有些淡。叶飞檐瞄了一眼他的后背,羽毛开始真正地变色了。事情已然间不容发,刻不容缓——还能等他羽毛变黑啊!
叶飞檐闭上眼睛,她想听听自己的心,自己到底想对林知做什么!
林知垂着脚,干脆坐在圆桌上,眉眼提溜地看着叶飞檐:“要不然真的拿把刀杀了我,见血了你们叶家就等着牢狱之灾吧!”
“你们叶家不是传世望族嘛,来啊!”
“什么狗屁!杀个人都不敢,来啊,下狠手啊!”
叶飞檐说:“好!”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林知跟前,伸出五指……
“打巴掌这种事,不是对付小……”林知戏谑地挑衅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但是不,叶飞檐的手直接抠向了她的心脏,五指并拢,用尽力气戳了进去,直接把林知的心给掏了出来,然后扬手一扔:
“罪恶的心,向往的就是最罪恶的地方!去吧!找到地狱的入口!”
林知被叶飞檐猝不及防地黑虎掏心给了结得尴尴尬尬。
她看着自己空洞的胸口大喊:“不要!”
原本就是先心患者,早就没有了一颗健康的心脏。这颗心上插满了支架,早就支离不堪!林知从没有正视过自己的心,她没有想到它已经变成了一颗插满了尖刀的发芽土豆,变色发黑,暗地里淌着毒汁!
那颗血糊糊被支架支棱得变了形状的心脏,看似就要糊上那金碧辉煌的墙壁,却根本没有黏上去,而是打开了一个巨大的黑色洞口,里面旋风般刮卷着无数的骷髅头,响彻了地狱的鬼哭狼嚎!
一个地狱之门,就这样被撞开了。
林知那具羊羔一般羸弱的躯体一下就吸附了进去。
她的手死死地掰着洞口,不甘心就此轻易地入了地狱。她望着离她最近的叶飞檐,喊道:“叶飞檐,拉我上去!”
“去你妈的!”叶飞檐掰开她扳住洞口的手,送了她一程。
“叶飞檐!我会从地狱爬出来的!”余声尖锐枯寂,被拖曳入了黑暗。
“慢慢爬!”叶飞檐拍打着双手,亲眼看着洞口光速合上。
“寻,让文姐开门。”叶飞檐骄傲地拍着小手,转身冲顾寻走过去。
眼前一道强光。
“飞檐,我要走了哦。”
“什么?”
“林知是生灵附身不假,我也有恶灵纠缠。她入了地狱,我也只能活在阴影之中。”
“她去地狱你也要受牵连?”文思雅大叫。
“不是。上帝是公平的。所有身带罪恶的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身上有什么罪恶?”
“我的身上,也有人命啊!”顾寻叹息一声,很深。
“谁的人命?”
“刚刚不是知道了吗?我母亲的。”
“啊!”
“当我意识到我母亲的死是我一手造成的时候,翅膀就开始变颜色了,我也将受到我应有的惩罚。而你……就会是要收掉我魂灵的人!”
“那你是一定要离开我?”
“离开你,我们都会各得其所,至少你会更安全。”
“那你呢,会更黑暗吗!阿寻,你别走,你走了我会更软弱的。”
“我还想看见我的母亲。你留下来,和叶飞翼一起,好吗?我在界临,会想办法……”
“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