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丁当然不知道什么叫绝对音感,在他看来,所有的声音就像是张老师说的那样,都有自己的小窝。
他们就一直住在那里,然后三三俩俩高呼低喝,谁发出声音,丁丁自然就能看到谁。
这大概就是天才眼中的世界吧!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在他们跟前却无处躲藏。既不需要思索,也不需要工具的辅助,感知所过之处,一切都原形毕露。
这天赋,总是让张老师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但是,天才的丁丁却有他的困惑和烦恼。
丁丁能心无旁骛地练一个月的吉他,是因为他对吉他的喜爱和对音乐的敏感;之后的两个星期还能继续专心致志,是因为大山镌刻在他骨子里的坚韧,再往后的两个星期还能始终如一,是因为张老师的敦敦教诲。
可是最终,丁丁还是有了厌倦的感觉。
这种厌倦无关态度,也无关心性。它就是时间到了,自然而然地厌倦了。
随着学习的深入,吉他在丁丁的眼里不再神秘,他对自己的手指有多了解,就对他手里的吉他有多了解。
日复一日的爬格子和音阶练习,再也没有让他感到新奇的东西出现。那些原本好听的旋律一遍一遍地在自己手里绽放过后,再也没有了创造的快乐。
丁丁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无法品尝音乐中包含的情绪和味道,无法理解旋律中蕴藏的感情导致的。
可是这一次上天再也没有眷顾丁丁。他一遍遍地弹,一遍遍地听,但依旧没有头绪。
原本和他亲密无间的音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翻了脸,在他们之间砌了一堵似乎永远无法突破的墙,在另一边冷冷地看着他。
这让丁丁的心里很是焦急,可是越是焦急,越是不得法,越是不得法,他就越焦急。
如此恶性循环,终于让他气急败坏。在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丁丁弹着弹着,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张老师呆呆地看了丁丁一会,连忙接过丁丁的吉他,然后将丁丁抱在怀里。
“没事的,丁丁,这个很正常,我以前学吉他的时候,甚至还不如你呢,你看我现在多厉害呀,对不对?这个要用时间慢慢磨的,你就是因为太累了才会这样。”
丁丁在张老师的怀里哭了大半天,无论张老师怎么说都不管用。直到发泄完心里压抑着的所有不快,才抬起头带着哭腔问道:“张老师,我是不是太笨了,才会这样?”
张老师笑了笑,道:“怎么会呢,我说过,丁丁是个天才,但是天才也不是一生下来就知道所有东西,对不对?你看你这两个月,进步多大呀!想想你刚得到这把吉他的时候,再看看现在的你,完全就是两个人嘛!”
张老师捏了捏丁丁通红的小脸蛋:“所以说,不要急,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一个月,一年都行!你要知道,所有的困难都是命运对你的考验,都是通往高处的台阶,台阶越高,你跨上去之后站的位置就越高。”
“真的吗?”丁丁显然被张老师的话打动了,情绪开始稳定下来,但是他心里依旧堵得慌。一直以来他都顺风顺水惯了,凭着对声音的天赋和刻苦的练习,没有经历过什么挫折。
但眼前这一关,显然不是单靠天赋和短时间的练习就能渡过的。说简单一点,只有跨过了这一关,才算是入了音乐世界的门;说复杂一点,这是所有音乐人一辈子都在跨越的坎,摸索的路!
丁丁虽然是个天才,但仅仅是对音阶敏感。但在音乐的世界里,音阶只是一个工具。因为音乐在本质上,是对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对沧海桑田,阴晴圆缺,对春夏秋冬,飞鸟游鱼的表达,描述和刻画。
毕竟丁丁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他的人生还是一片空白。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对喜怒哀乐的体验都很浅显。
所以丁丁读不懂音乐里的东西,却是非常正常。
“那当然了!如果困难就像是《爱的罗曼斯》一样,你用半个月的时间轻轻一跨就跨过去了,对你来说还有什么意义呢?”张老师如是说。
“嗯……我觉得张老师说得也对,如果困难只是像《爱的罗曼斯》一样,那跨过去之后,好像也不会很厉害,那就太……太那个了。”丁丁却是解开了心里的疙瘩,一时间彻底放松下来。
这便是小孩子令人羡慕的地方,多难过的事情,随手就能抛在脑后。
“你想说无聊对不对?”张老师摸了摸丁丁的头。
“对,就是无聊!如果练一下就会了,好像就很无聊了,我现在都会弹《红色的羽毛》了,就算再学会一首,好像也没意思!哎——呀!张老师你不要摸我的头了,我奶奶说小孩子的头不能摸,摸了就长不高了。”丁丁推开了张老师的手。
“哈哈,你个小鬼!”张老师说着,把吉他还给了丁丁。
丁丁不好意思地接过吉他,坐下来准备继续学习。
张老师却是道:“丁丁,今天就上到这里,等一下雪越下越大,路就不好走了,你最近一段时间太累了,要学会劳逸结合,今晚做完作业后练上两组就行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放空大脑,什么都不要想,想的越多,越容易钻牛角尖。”
“啊?但是才学一会啊!”丁丁有些转不过弯来。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们要会随时根据情况调整自己嘛,对不对?记住了啊,别练太多,别想太多,有时间找龙龙他们玩一下,堆雪人,打雪仗都行!”
听到张老师的话,丁丁点了点头,熟练地将吉他放进了琴盒里,高兴地往屋外跑去。
“哦——哦——”丁丁看到校园厚厚的雪,兴奋地踩来踩去。
没办法,山里虽然寒冷,但不是年年都会下雪的。
张老师看着丁丁撒欢的样子,赶忙追上去将丁丁的吉他拿过来,挎在肩膀上,对丁丁道:“吉他我来背,你好好走路,雪可是很滑的,等下千万别摔倒,衣服湿了没得换哦!”
“知道了,张老师!”
“张老师,雪可以吃吗?”
“不可以吃,别看它白色的,其实不干净。”
“张老师,雪可以舔一下吗?”
“……好吧,你可以拿一小坨尝尝,别吃太多,容易咳嗽!”
“张老师,你吃不吃?”
“不不不……我不要我不吃”
师生俩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丁丁在前,张老师在后,三步一滑的往丁丁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