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省六部会所也显得有些形影孤单，远远望去，像古时荒无人烟处的路边驿站。如果刘成与朱葛是骑着两匹快马直奔而去的，这样的景象里就一定会潜伏着杀机，驿站里已经埋伏好了一群顶尖的武林高手，正铺开了一张巨大的网，等待着刘成与朱葛的到来。
戴克思已经在等着刘成他们了。
戴克思依旧坐在他最钟爱的中书省厅的大堂里，抽着雪茄，喝着茶。跟上次不同的是，今天有一位琴手拨弄大厅一角的古筝，发出一种古老悠远的声音。
戴克思品了一口茶，紧闭着双目，像是在养神。
这样的场景更像是一场江湖杀戮的前奏。偌大的大堂里只端坐着一个人的时候，他的背后往往会隐藏着很多杀手，古筝此时要是应景地来一曲《十面埋伏》的话，这弥漫着的杀气一定会更加浓烈。
刘成与朱葛跨进了中书省厅的大门，像是两位自投罗网的侠客。
琴声还在继续，戴克思感觉到了动静，睁开了双眼，对着刘成二人说：“来啦，坐！坐！”
“戴总新年好啊，这次应该会在上海过元旦了吧！”刘成落座之后向戴克思问好道。
“我只待一天，明天就赶回去！”戴克思脸上的笑容明显地比上次少了许多。
“周云泰周总是以什么名义被渡兵县公安局带走的？”服务员给刘成和朱葛端上来两杯茶，朱葛手捧冒着热气的茶杯暖了暖手，直奔主题地问道。
“他们现在抓人还需要什么名义啊，既不是拘留，也不是逮捕，就是说把他带去配合调查一些情况！”戴克思有些气愤地说道。
“黄仁那边发现正黄矿业的背后是红国集团了吗？”刘成一直都很关心戴克思的暴露问题，关切地问道。
“应该还没有，黄仁市离我所在的立德市不到200公里，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及时地反馈到我这里来的。”
“戴总这次专程过来，对我们的工作有什么具体指示？”朱葛仍然是开门见山，他觉得戴克思既然特地跑过来约见刘成，就一定有早已盘算好的计划。
戴克思这才特意看了看坐在刘成身边的朱葛，发现朱葛的脸竟然比自己还黑，满脸的严肃。又联想到朱葛进门之后的说话风格，心想此人不是一个二愣子，就必定是一员虎将。
“《亚洲政经评论》发表的那篇文章我特意看了，很好的一篇评论文章！问题提得既尖锐，又不乏巧妙之处，你们还真是没少花工夫，辛苦了！”戴克思又是赞许又是客气地说。
这话让刘成心里很是没底，他很清楚，戴克思这次专程飞到上海，十有八九是来兴师问罪的，而不是来颁发嘉奖令的。有些人喜欢先打人，打完之后再进行精神抚慰，有些人则会在还没有开打之前，先掏出一颗糖给对方吃，然后再往死里揍，看来戴克思属于第二种人。
“文章达到了一些我们预先所设定的效果，但还是出现了很大的偏差！”说这话的是朱葛，他没打算吃戴克思的糖。
“是啊，这是最大的问题，我觉得这是因为没有打对地方造成的！”戴克思索性把糖收回了口袋里。
“我上次在这里就说过，黄仁市的矿业整治跟仁仁集团是有一定关系的，那个时候我只是一种猜测，事到如今，基本可以确定这件事就是仁仁集团在后面捣的鬼。你们在新加坡媒体上的出招很漂亮，可惜打错了地方！”戴克思接着说。
“直接打击黄仁市要是打得好，是完全可以避开仁仁集团的，黄仁市政府的弱点我们也找准了的。”刘成不太赞成戴克思的说法，辩解道。
“跟一个市级政府对抗，风险太大了。我是个商人，不想与地方政府正面交锋，胳膊是肯定扭不过大腿的。”戴克思说。
“这个我们也有考虑，如果只是两家企业之间的利益之争的话，在舆论上可做的文章就不多了。从地方政府随意伤害投资人利益这个角度做，我们更容易把控一些，城市投资环境，对政府权力的监督，这些都是社会热门话题。”这是刘成的本意，是当初决定接手黄仁案子时就定下的方向，如果将黄仁案定位为维护私权利免受公权力的肆意伤害而战的话，这件事就不仅有经济收益，还变得很有意义。
“我觉得直接打击仁仁集团才是釜底抽薪之举，这件事情因仁仁集团而起，它才是黄仁市矿业整治行动的源头。”戴克思坚持道。
“戴总，您觉得在技术上我们应该怎样打击仁仁集团？我们接受您的委托并不是公开化的，就无法公开地代表委托人去与仁仁叫板、抗衡甚至谈判。就算我们打击仁仁，他们也不知道是谁在打，目的是什么。坐不到谈判桌上，矿业整治就还会继续。”朱葛表明自己的观点道。
“嗯，朱律师的话有些道理，我们也不需要跟仁仁明面化地斗争，你们现在跟黄仁市政府打传媒战，他们也不是不知道对手是谁嘛！”戴克思语气稍微缓和地说。
“我大致明白戴总的意思了，回去我们重新整理一下思路。”刘成说。
“我觉得打仁仁是首选方案。现在我们面前的对手有两个，一个是市级政府，一个是地方企业，这两个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嘛，我们干吗不去攻击那个弱小的对手，而要选择与强大的地方政府肉搏呢？”戴克思反反复复地找准机会表达自己的观点。
“我始终觉得仁仁与黄仁既然已经结成了利益共同体，中间就一定存在巨大的利益输送管道，单单打击任何一个环节都会让我们首尾不能兼顾，我们的矛头还是得同时指向这两个对手。”朱葛仍不赞成放弃打击黄仁市的做法。
“朱葛说得对，放弃黄仁这个对手，我们前面的所有工作将会变成无用功，从黄仁现在的反应来看，我们对它的刺激还是有作用的。”刘成说。
戴克思听着朱葛与刘成在自己面前一唱一和地辩解，沉思了片刻，说道：“我也赞同你们刚才的观点，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绕过仁仁集团，在这件事里仁仁我们是绕不过去的，迟早都需要面对。”
“如果要针对仁仁的话，就需要很多有关它的材料。我们目前对这家企业了解的还真不多，上次我去黄仁也只是道听途说到一些简单的信息，基本没什么大用！”朱葛见戴克思在战略思路上作出了让步，就将话题引向了具体细节。
“这个不用担心，现在的企业你要是存心想挑它的毛病，保准能挑出两大箩筐来，我的红国集团也不例外，还没听说哪家企业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呢，哈哈！”
戴克思的笑成为了这次会见气氛上的转折点，从刘成、朱葛跨入中书省厅的那一刻起，大堂里的气氛就是严肃而冷峻的。
“这倒是，说到挑毛病，关策最厉害，鸡蛋里都能挑出一吨骨头出来，回头我叫他研究一下仁仁集团。”刘成此刻才留意到大堂里回荡的古筝声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只是刚才的空气因为争论而略显紧张，他没有听到。现在刘成听到的是一首熟悉的曲子《汉宫秋月》，节奏舒缓，与当下的气氛相得益彰。
“你就不要在我这里谦虚了，我可知道你曾经扳倒过好几家企业呢，这次正好看看你是否宝刀未老了。”戴克思恭维刘成道。
“我早就没这种杀气了，已经被和谐了。哈哈！”刘成谦逊地说。
对于扳倒企业的丰功伟绩，刘成后来专门进行过反思，觉得这种行为有点类似于砍下别人的头来祭自己的大旗，只有破坏性，缺乏建设性。一家大企业的倒下会牵涉到很多无辜人的利益，不可轻易为之。
“戴总，上回我去渡兵时叫周云泰去搜集那些上访人的材料，希望能找到他们背后有人指使的证据，不知道有没有收获？”朱葛突然想到当初自己对周云泰交代的事情，问道。
“有啊，就是仁仁集团在后面策划嘛，要不我怎么这么确信仁仁就是幕后黑手呢。以前只是我黄仁那边的朋友给我传回这样的猜测，没有证据，现在不同了，真相大白。”每次说到仁仁，戴克思的语气总是充满了肯定和怨气。
“周云泰这次被抓进去，是不是跟他在背后调查上访人这件事有关？不一定是完全冲着《亚洲政经评论》上的那篇文章而来的了。”刘成推测道。
“完全有这种可能！”戴克思说完喝了一口茶，又加强了语气补充道，“肯定是因为这个事情！仁仁觉得周云泰的调查迟早会把自己从幕后推到前台来，一旦仁仁操纵矿业整治的真相曝光，仁仁就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去。他们心里很清楚，这次被整的人实在是太多，犯了众怒了！”
“对了，黄仁市政府对新加坡媒体上的那篇文章大为光火。以后你们行事要加倍谨慎，要是他们找到了你们，要不了不久就会顺藤摸瓜找到红国集团，找到我，到了那个时候被推到风口浪尖的可就不是仁仁集团，而是我戴克思了！”戴克思满脸严肃，几乎是在用一种命令的口吻强调自己与678之间的委托关系要绝对保密。
“这个问题我在公司已经强调过多次，戴总你不必担心！”刘成恨不得拍着自己的胸脯向戴克思保证。
“他们现在肯定在满世界寻找你们这幕后的枪手呢。周云泰那边你们放心，他进去之后不会说什么的。你们最近也不要去渡兵那边了，县城太小，外地人在那儿太扎眼了。我们这边也整理了一些仁仁的材料，下午我叫曼娜给你们传过去，希望对你们的工作有帮助。”
“小谢这次没随你一起过来？”刘成意识到今天在会所还一直没有见到过 谢曼娜，随口问道。
“这次我待的时间很短，明天一早就回去，曼娜在红国处理渡兵的事，也没时间过来。”
临近中午的时候，戴克思挽留刘成与朱葛共进午餐，被刘成婉言回绝了。刘成已经没有心思悠闲地坐在这宽敞的会所里享用午餐，他现在需要回去理出一个清晰的头绪来，他甚至考虑到了黄仁案的结局，思索着这件事最终将如何收场。
刘成与朱葛告别了戴克思，便急匆匆地开车赶回了67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