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了。
斯羽拉开房间的窗帘，明晃晃的阳光直接射了进来，照得人暖暖的。来B市一个多月了，这样的天气很难看到，让人的心情似乎也一下子明朗起来。斯羽换上自己最喜欢的明黄色外套，对镜自揽，少了一丝深沉，多了一份娇媚。浅浅地对着镜中的自己一笑，心情似乎更轻松了。
就在斯羽享受这份轻松惬意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拿起一看号码，斯羽的脸上立即抹去了那份轻松，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和深沉。
“钟局长？”
“是我，斯羽。我想了解下你那边最近几天的情况。”
“我们这边的工作基本收尾了。江慕槐已经投案，B市检察院受A市检察院委托，对他进行了羁押，准备择期审判。不过，还有几个疑点需要弄清。”
“什么疑点？”
“一个是关于另一家涉案公司圣剑集团的，它是一家空转了两年的空壳公司了，而转给方忠的70万还反复通过来转帐，从情理上分析，有些不合逻辑，我认为值得对圣剑集团进一步调查；另外，那段视频的真实性，我觉得也需要再作一次核实……”
“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了。既然江慕槐已经投案，并承认了所有的罪行，我认为你所担忧的第二个问题根本就不成其为问题……至于第一个疑点嘛，我认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也没有必要再花费那么多的人力物力调查。事实是清楚的。这次整个案子，就是江慕槐为一自己私利而做出来的。既然主角已经揪出来了，就不要再纠缠于那些细枝末节了。”钟正在电话那边平稳地说。
“可是，钟局长，我们觉得……”
“斯羽同志，我知道你的心情。面对自己曾经的恋人，这样的结果的确让人难以接受。但是，我早就告诫过你，作为一名国家公职人员，职业的素养胜过一切，你要履行的职责胜过一切！千万不要用个人感情代替法律，代替职责！你是一个好同志，多年前是，现在更是！”
“钟局长，我没有。”斯羽急急地在这边说，“我想我没有用自己的感情代替法律。我知道他犯了罪就必须要受到法律的制裁。他也已经投案。但是，我认为，只要有疑点，就应该继续调查。这样，对所有的人才会公平。”
“斯羽同志，不要再固执了。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我正让办公室准备材料给你记个功，你的效率不能太低啊……”
“可是……”
“咱们市里出了这个事，让市领导也很难受，尽快给领导们一个结果也是对领导负责嘛。再拖拉下去，我很难做啊……”
“钟局长，我……”
“你不用再说了。参加完那边对江慕槐的庭审后，你和肖丰他们就尽快回来吧。这边还有好多工作等你回来完成呢。你是我们市的引进人才，市领导们都想见见你呢。”
“我……”
“好了，就这样。我马上还要去市府开会，有什么事再联系吧。斯羽，我想，你不会让我难做吧？”
没等斯羽回答，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斯羽呆呆地听着听筒中发出的“嘟嘟”声，神情萧索。
又是新的一天了。江慕槐慢慢地睁开微闭的双眼。屋顶那扇小窗户中射出一缕金色的光。江慕槐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看着那缕光。今天应该是个大晴天！今天，是星期几呢？歪着头想了想，大脑一片空白。过了会，江慕槐便哑然失笑了。天气跟现在的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星期几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不过是一个等待宣判的犯人，天气的好坏，时间的推移实在跟自己搭不上任何的界。很快，自己就离开这里了，去那个也许再也看不到阳光的地方呆着，那里也不用再关心今天是星期几这样的问题，只要按管教的要求做好每天的事就行了。多么简单的生活，自己不是一直盼望这样简单的生活么？很快就要实现了，江慕槐轻抚着胸口，淡淡地笑了。
胸口传来每天早晨习惯性的痛。江慕槐也习惯性地摸出两颗药，干咽下。喉咙似乎已经对没有经过水滋润的药片习惯了，所以当那两片异物进入的时候，喉咙只是轻轻拒绝了下，立刻就顺从地让它们过去了。可是，胸口那乱跳的东西似乎对这两个小家伙却越来越蔑视了。原来，小家伙下来，用不了几分钟，那个不安分的东西便服服帖帖地按规矩跳动了，而现在，起码得花上20来分钟，它还不见得听话。所以，江慕槐只得一边揉着自己的胸口，一边强迫自己深呼吸，希望以这样的方式让心跳平缓下来。
这一个多月来，不用许如风说，江慕槐也知道自己的病加重了。单是早上这惯发的心动过速就比以往来得猛烈得多。更不要说，那些频频发病的日子了。自己的心脏也许撑不了多久了。想到这里，江慕槐的笑意加深了。这样的结果，对自己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回想自己这30多年走过的路，除了和小羽在一起的那几年，实在没有什么欢乐可以记忆。现在，不仅是敌人打击你，连你最爱的人也唾弃你，这样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好在，还可以用这么一副破皮囊最后保护一次自己的爱人和亲人，自己也算最后还有一点价值，值了，值了！
半卧了一晚，腰又动不了了。江慕槐已经懒得再去想办法搬动自己的下半身了。他继续僵硬着腰，保持着半卧位，承受着自腰以下不断传来的酸麻和胀痛，想着那些不着边际的事，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表情平静。
“江慕槐，你的律师想见你。在接待室。你赶快作准备，一会有看守带你去。”突然，天花板的某处传来看守的声音，打破了江慕槐的平静。
江慕槐匆匆灭掉手上的烟，掀开身上的被子，用手搬动着自己已经麻木得没有一点感觉的腿。好不容易挪到了床边，试着撑了几下，但麻木的腰和腿显然不能承受站立这种动作的压力，僵峙着不肯有下一步的动作。想到杨大卫已经等在接待室中，看守马上就要来，江慕槐的心中有些焦急，他直接聚集全身的力气到自己的两只手上，然后狠命地往自己的腰上一推，臀部直接离开了床沿，腿顺势就落在了地上，人从床上也就顺势站到了地上。可是僵硬的腰根本就吃不住力，也没法往腿上发出站立迈步的信号，腿也就顺势瘫软下去，江慕槐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江慕槐更急了，他立即伸出已经擦破皮的手使劲撑在地上，想让自己尽快站起来。可是，尽管已经破皮的手在粗糙的地面上反复摩擦，用尽全力，自己的下半身就像是别人的一样，一动也不动。江慕槐只得拖着两条僵硬的腿，用手往门口的方向爬，血顺着手掌往下滴，在江慕槐爬过的地方留下一道血痕。而江慕槐全然不顾，只是拼命地往前爬，往前爬……
“你在干嘛？”看守冷冷的声音从头顶上传过来。“想自残啊？”
江慕槐强压住心脏处的翻腾，虚弱地说：“能……扶我一下吗？”
看守想了想，还是走过去，懒懒地伸出自己的手，“起来吧。自残可不好玩，也不能逃避法律的制裁。”
江慕槐没有作任何解释，他只是一只手紧紧地抓住看守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依旧在地上撑着，想借这股力让自己站起来，但努力了几次，都是无功而返。汗顺着江慕槐的脸流下来，滴在血迹斑斑的地上，形成一幅古怪的图案。
“算了，算了。你还是坐回到床上去吧，我带杨律师过来。”看守看到这种情况，知道江慕槐是真的没有能力站起来，看看接待的时间也要到了，他放弃了让江慕槐跟他走去接待室和律师见面的想法，给了江慕槐一个方便。
江慕槐有些感激地看了看守一眼，又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腿。
“我抱你一下吧。”看守的心也有些不忍。说话间，他已经蹲下去，用自己的两只手扶在江慕槐的腋弯下，顺势就把江慕槐从地上提了起来，然后，只一转身，就让江慕槐重新坐到了床上。江慕槐这才发现，自己辛苦爬了半天，只不过离床10多公分而已。他苦笑了下，对着看守感激地说：“今天，真谢谢您。”
“哎，等着吧，我去叫杨律师。你说你都这样，干嘛还干那犯法的事啊？”看守摇着头走了出去，临走时不忘锁上铁门。
看到看守走了出去，江慕槐慌忙拍了拍浑身上下的灰，又整理了自己的着装，感觉精神应该没什么问题，这才保持端坐的姿势坐在床上，等待杨大卫的到来。
几分钟后，在看守的陪同下，杨大卫走进了江慕槐的房间。
“你们就只剩下10分钟时间了，请抓紧谈吧。我就在这儿站着。”看守指了指自己的表，示意杨大卫。
杨大卫略一点头，回头就站在了江慕槐的对面。
“慕槐，你的脸色很不好。我听这位同志说，你的腿……”杨大卫的眼睛搜寻似地看了下江慕槐的下肢。
“没事，是老毛病了。姿势不对，它就跟我较劲。我们的时间又有限，多亏这位同志行了个方便。”说着，再次感激地看了那位看守一眼。
杨大卫担忧的表情一点没减少。他皱起眉头说：“慕槐，昨晚我跟如风见了面，他说您的身体不适合呆在这里，听我们的话，出去吧。”
江慕槐坚定地摇了摇头，说：“这个，你们不用再劝我。这里，我呆得很舒服。你们只要按我的吩咐做好你们该做的事就行了。”
杨大卫只好不再说，而是从包里摸出一个文件，说：“这是按您的要求拟好的股份转让授权书，您看看，没问题，就在这里签字吧。签字以后，刘刚将代替您成为乾宇最大的股东。”
江慕槐看也没看，直接就翻到最后一页，签了自己的名字。“你回去告诉刘刚，因为我的事，公司会受到一些影响，但随着股权转让书的生效，这种影响会逐步消亡，让他抓紧做好新药的生产和销售。其他的问题，在我进来前，我已经安排好的了，刘刚也知道，只要按我说的去做，应该都没有问题。现在是公司比较困难的时候，你和如风要多帮刘刚，他本来就是药学博士，以前也管过市场，接下整个公司，应该没有问题。而我，你们就不用太操心了。”
“可是，您……”
江慕槐挥了挥手，打断了杨大卫随后想说的话。“你现在还需要帮我做的，就是去落实下，我什么时候可以受审。我需要一个肯定的时间。”
“这个，也是我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我已经和法院的同志沟通过了。考虑到您的身体状况，我们的意见是尽快开庭，法院也同意我们的意见，初步决定在后天开庭。我正在准备答辩状。”
“不用作什么辩护，我承认所有的控罪。”
“可是，江董，那是很严重的罪。如果不作辩护，会……”
“会怎么样，不就是刑期重一点么？从我投案那天起，这些结果我都想好的了。现在，公司的事我也交待清楚了，没有什么让我牵挂的了。你们就让我，在一个安静的地方过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
“江董，您如果不愿意再生活在B市，我和如风他们可以想办法让您去外市，甚至国外。在那里，您也可以过您想过的生活。可是，您用这样的方式过这样的生活，实在……”
“这是我的选择，大卫，请你们理解。我作这样的选择，有我自己的理由。你们就随了我吧。”
杨大卫的眼圈突然红了，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望着面前脸色苍白却神情平静的江慕槐。
“时间到了，杨律师。”门口看守看着表，提醒着屋内的两个人。
江慕槐抬起头来，冲杨大卫一笑，说：“你看到了，我在这里很好，很平静。你们不用担心了。回去告诉刘刚，乾宇就交给他了，相信他会比我做得更好。另外，请他善待我弟弟，职可以撤，但请保留他的股份，让他衣食无忧。”
“江董……”
“你和如风也要好好的，好不好，辅助刘刚公司搞好。”
“江董……”
“回去吧，外面还有一大堆事情等你做呢！”
铁门再度“咣铛”一声关上了。杨大卫被看守强拉着离开了江慕槐。江慕槐眯缝着眼，费力地看着杨大卫的背影逐渐走远，这才搬动着僵硬的下肢往床头方向再靠了靠，点上一支烟，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