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给我也倒杯酒吧。”就在许如风准备开始他的讲述时,斯羽突然说。
许如风的眼底闪过一丝迷惑,毕竟记忆中的斯羽可是滴酒不沾的啊。但他还是给她倒了一杯威士忌。斯羽狠狠地喝了一口,才抬起立刻变得潮红的脸,静静地说:“开始吧。”
许如风深深地看了斯羽一眼,慢慢地说:“我还是先从当年慕槐为什么作那样的选择开始讲起吧……”
斯羽静静地听着许如风平静无波的声音慢慢地述说着当年的往事,不想回忆的一幕一幕又先后浮现在眼前:生日当天的晴天霹雳,雨夜看到的不堪一幕,妈妈的惨死,历经痛苦生下的孩子……她握酒杯的手不由得越捏越紧。是这样的么?原来过往的一切,并不是他贪慕虚荣,并不是他背信弃义,并不是他无良无德……原来,这一切的一切,竟然,还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当年,他可以背负骂名,忍受自己仇恨的眼光,一个人苦苦捱了这么多年;为了自己,现在,他可以置健康、名誉、声望而不顾,甘心顶下所有罪名,一个人到监狱……原来,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有对不起过自己,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自己……突然之间,眼里早就包着的东西奔涌而出,迅速地滴在酒杯中,袖子上,膝盖上,地毯上……
“还有一件事,你必须得知道,当年,于美婵怀的那个孩子不是慕槐的!”
“啪”的一声,握在斯羽手中的酒杯再也不堪承受重压,在斯羽的手心中碎成了几片。血,迅速地从斯羽的手心中涌出来……
“啊呀,斯羽姐,你的手……我去给你拿纱布……”坐在斯羽对面的江慕杨立即发现了斯羽的伤,急急地说。
“不用。如风,你接着说。”斯羽呆呆地看着手上的伤,她不觉得痛。比起现在她的心,手上这点伤实在算不得什么。比起慕槐这么多年来受的伤,这点痛更谈不上什么。慕槐,我的慕槐,这么多年,你是怎么捱过来的啊?一阵阵尖锐的撕裂般的痛牵扯着斯羽的心,她红着眼,神情戚然。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这事。还是慕杨说的。是不是啊,慕杨?”
“这个……是的,是的。也是那天晚上,叶圣剑亲口说的。”江慕杨连忙在一边点头。
“慕杨,你哥,爱那个孩子吗?”斯羽突然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爱,很爱。”江慕杨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还是据实说:“我哥曾经说过,尽管他和我嫂,不,于美婵之间从来就没有过感情,不过,他还是感谢于美婵为他生下了这么可爱的孩子。其实,斯羽姐,你不知道,我哥最喜欢孩子了。他曾经在腰伤了不能游泳后,跟我说过,将来,他要多生几个孩子,组建一个小游泳队。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他和于美婵之间没感情,从来就没在一起过,也许现在他就成立了一个小游泳队了。哎,可惜连小涛也不是我哥的,我想,这事对哥的打击也挺大的。”
“慕槐喜欢孩子……”斯羽神经质地念着。心中的痛更深了。如果当年自己能多调查下,如果当年自己不是只单单相信了眼睛看到的表面的东西,如果当年自己告诉慕槐孩子的事……一切是不是会不同?慕槐是不是还是当年那个阳光健硕的男孩?天哪……我都做过些什么啊?
许如风见斯羽听了江慕杨的话久久不开腔,以为 她误会了江慕杨的意思,连忙解释说:“慕槐是喜欢孩子,不过那是建立在他以为小涛是自己亲生孩子的基础上的。其实,他和于美婵在结婚后几乎就没同过房。于美婵用手段得到了慕槐的人,但慕槐的心从来就没有属于过她。这也难怪她日后因爱生恨,发生后面这么多事。”
“慕槐是什么时候得的心脏病?”斯羽再度问了句不着边际的话。
“应该有六年了吧。反正我第一次给他做心脏方面的检查,发现他心脏有问题就是六年前。”许如风使劲地回忆着。
“六年,有……这么长了。”斯羽的脸上忧戚的表情更重了。
“是啊,他从来也没有好好治过,更没有好好地对待过自己的身体。以前就不说了,这六年,他的烟没少抽,酒没少喝,觉倒是少睡了许多,饭也少吃了不少。去年有段,他的心脏功能特别差,在我的一再劝告下,他总算下决心在今年年初把烟戒了,可是,你一来,这不又抽上了,比以前还要凶。哎……斯羽,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是他的良药还是他的毒药啊!”
斯羽没有说话,泪水已经不知何时止住了,但心中却比流泪时还要堵得慌。手上的伤口也没有流血了,但心中的那个口子却拉得比刚才更大。
“这些,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良久,斯羽才梦游般挤出一句话。
“且不说当年你走得那么突然和决绝,就看慕槐那铁了心要牺牲自己保你周全的劲,这些事他也不会漏出一个字啊。我想,要不是你这次回来,发生了这么多意外的事,可能到现在,好多事还烂在他肚子里呢!”
“是啊,他宁愿自己一个人苦,也不愿意让我受一点苦……可是,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他一个人,是怎么捱过来的啊……”说话间,斯羽左手的手指狠狠地陷在右手的伤口中,刚刚止了血的伤口再度迸裂,血一点一点地渗出来。可斯羽不觉得痛,或者说,她就是想用这样的痛来提醒自己这么多年慕槐受过的痛……
晚上8点,齐晓宁再度走进了江慕槐的病房。看着病床上虽然闭着眼却露着儒雅之气的江慕槐,她实在难以把他和一个罪犯联系起来。算起来,自己当狱医也有几年了,接触过的大小案犯合起来也有上千了,可这个人,病床上的这个人,第一次让自己对罪犯产生了怜惜。是的,是怜惜。当今天傍晚,拿到这个人的全面检查报告时,自己当时心中涌上的,应该就是这两个字的感觉。真不知道,一个心衰I级,腰部旧疾严重,视网膜黄斑病变的人是用什么样的毅力在支撑着自己?
就在齐晓宁浮想联翩的时候,江慕槐悠悠地醒了过来。
“你醒了?”看到江慕槐睁开眼,但一脸茫然的样子,齐晓宁往病床前又走近了几步。
“感觉怎么样?”齐晓宁站在江慕槐的右边,轻轻地问。
可江慕槐还是一脸茫然的样子。
齐晓宁心中暗暗不安,直接在江慕槐的床前坐了下来,低下头,几乎贴着江慕槐的右耳问:“能听到我说的话么?”
江慕槐眯起眼,望向齐晓宁,茫然地地摇摇头,再点点头,声音有些模糊:“有点不……清楚。你能……说大声点么?”
齐晓宁心中的不安扩大了。学心脏内科专业的她当然知道,长期心脏疾病的人会影响听力,但江慕槐突然的听力巨降还是让她觉得非常意外。她把自己的声音再提高了些:
“这样呢?能听清么?”
江慕槐点点头:“大致吧。齐……医生,我……怎么了?”
“这个,不好说。详细的情况要经过检测。不过,以你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心脏问题引起的。”齐晓宁字斟句酌。
“能……说大声点,再……慢点么?”
齐晓宁充满同情地看了一眼江慕槐,提高声音,放慢速度再把自己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这个……严重吗?能……治好吗?”
“我初步估计,你这个目前属于中度耳聋,就是近距离听话有些困难。其他的,要等明天一早检查后才能知道。”齐晓宁大声地,缓慢地说着。
“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重度耳聋或者……彻底失聪。”齐晓宁望着床上这个表情隐忍的男人,竟有想哭的冲动。
“知道了……谢谢。明天,……请帮我……安排检查吧。”江慕槐的眼睛闭上了。
“你,好好休息,不要乱想,一切等明天检查了再说。我,先出去了。”齐晓宁看着病床上再无表情的男人,慢慢地说完,轻轻地离开了病房。所以,她没有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种悲凉的凝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