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吗?景明侯府来了个灾星!”有人说道。
“哈哈哈!天下奇闻!孟侯爷居然为了女儿宣布不再娶妻纳妾!”
“女儿又不能袭爵,孟氏要断根了啊!小小年纪恃宠而骄,真是歹毒!”
鸿来茶坊向来吵吵嚷嚷,今天格外热闹。大家一致认为,那位孟星澜小姐是当之无愧的灾星。
刚到顺京就不许亲爹续弦,这还不算,亲爹入宫面圣,竟然跟圣上起了争执!听说孟侯爷在宫中当场吐血,圣上念在孟氏忠心为国,不予追究,只让人将他抬回侯府。
孟家四代军侯,怎可能连这点规矩都不懂,敢顶撞圣上!肯定被这灾星迷惑了神志,才做下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我来说我来说!”有人一脚踩在长条凳上,拍着大腿高声嚷道。
“从孟小姐入府第一日起呀,整个儿侯府就乱套了!媒婆上门,被侯爷晾了大半日,然后轻轻松松一句小女不喜本侯续弦打发出去。”
“后来不知怎么的,伺候她才两三日的仆妇,被侯爷轰出府,连夜赶出顺京,连回家收拾个包袱都不让!”
大家都啧啧称奇:孟侯爷是多喜欢这女儿啊,简直言听计从!
“再说到孟侯爷吐血那件事,咱们大家都知道,贵族守完丧都要面圣领官职。就因为侯爷顶撞圣上,这事儿啊,不用想啦!孟侯爷没可能入朝为官啦!”
有人皱眉,大声表达不同看法:“我小舅子在太医馆当差,说其实是因为侯爷身子骨不行,就算当年被救回性命,也就是个纸糊的身板儿。要不是林大夫贴身照料着,活不到现在!这回一吐血,说不得真没几日好活咯,所以咱们英明的圣上才让他安心调养。”
不管怎么说,明眼人都懂,景明侯府空有一世富贵而已,往后的日子啊,日暮西山罢了!
茶坊最靠边的桌位,站起一个身穿灰白长袍的男子,面孔清秀神态安然,留下几枚铜板后便悄然离去。
景明侯府。
“纸糊的身板?没多少日子好活?呵呵……”孟侯爷在书房听义弟林栖迟禀告这些传言,除了冷笑还是冷笑。他面色红润气息均匀,举手投足轻松自若,根本不像吐过血。
孟执堂这个人,向来话少严谨,轻易不交底。虽然年岁不大,长期军旅生涯却给他雕琢了一张刀砍斧剁般的严肃面孔。双眼锋芒毕露,看人一眼仿佛剜人一刀。身材高大却并不威猛,换了一身常服后,锐气尽收,看起来只是一位贵气的世家公子。
手指轻轻点击桌面,他思考了会儿向管家下令:“孟叔,这阵子不要放蓁蓁出门,外面流言蜚语不该让她听到。”
孟管家自十几岁起跟着前前任侯爷,到如今接近五十岁的年纪,大半生为侯府操劳,是以连孟执堂也要敬他几分,尊他一声孟叔。
老头子腿脚灵活,精神矍铄,中气十足答声:“是!”随即领命退下。
等书房门重新合上,他又转头叮嘱林栖迟:“你也狠着点心,别她一央求,你就心软,带着她到处瞎逛。等风头过去了,你们再出门罢。”
林栖迟面上一红,嗫嚅着答道:“蓁蓁这么小,正是爱玩的年纪,天天关在府里会闷坏……”
孟执堂嫌他多事,脸上有些不耐烦:“小孩子有口饭吃,能养活就行了,你又何必操这么多心?”
“大哥!”林栖迟犹豫再三,还是决定跟义兄讲讲道理,“当初是我救的蓁蓁,也是我想收养蓁蓁,我本想让她姓林,跟着我学医,将来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是大哥非要抢去当亲闺女养,那总得尽一份父亲的职责罢?”
孟执堂抬高声音:“我怎么不尽责了?府里哪样短了她的?”
“蓁蓁六岁了,还未开蒙。咱们得教她读书识字,人生道理。这样她将来才——”
“没说不教啊,过几年教也不迟。”孟执堂打断他的话,满脸不以为意。
“琴棋书画诗酒茶,女德女容都要学,这年纪再不开蒙就有些晚啦。”
“你不是说要教医术么?先学这个罢。”孟执堂采用迂回战术。
“我倒是想教……”说起这个事情,他一脸失落,“蓁蓁说树皮草根有什么好学的,没大用处。”
孟执堂听了这话哭笑不得,扬眉问道:“那她想学什么呀?”
“她想学武功。”
“不行。”孟执堂想也不想,断然否决。
林栖迟也觉得女子学武不妥,点点头。
孟执堂深邃的瞳孔幽幽泛光:“她如今这个身份,足够一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学什么武功,想干什么?”
林栖迟也不知,猜测道:“也许觉得有武功很威风罢……”
孟执堂皱眉思考了会儿才道:“学武功的事不必再提。你找个先生入府教书,也省得她一天到晚老想往外跑。”
林栖迟达成所愿,笑着领命,转身离开书房。
书房内再无旁人,孟执堂习惯性地皱眉沉思,虽然传言不足为惧,但他确实拿不准收养这个孩子是福是祸。
义弟说得有几分道理,他俩既然已决定相伴余生,便不可能再有后代,那么将来养老送终只能靠蓁蓁,所以这孩子得悉心教导才是。
可这孩子来历成疑,无论他如何试探逼问,她什么都不肯吐露。年纪虽小,却很懂得轻重。
若孟家只是普通人家,养也就养了。可孟家是大周贵族世家,贵族的血脉不容玷污,若哪天被人发现这孩子不是亲生,恐怕……
孟执堂心中烦闷,去院中练了趟剑,心情才稍微平和些。
夕阳沉下,天边尚留几丝红霞,光线将万事万物覆上一层朦胧的暖色。孟星澜坐在自己的小院里仰头注视天空,有些星星已经迫不及待地探头探脑,眨着眼睛跟她打招呼。
她笑着朝天空挥挥手,又歪头寻找她最喜欢的那颗。听二叔林栖迟说,那颗星叫做北辰星。当然,这是此地的叫法,她以前叫它北极星。
其实她已来此地数月了,不会当地语言,也不懂伪装身份,只得闭口当个哑巴四处流浪。为了一口吃的,为了一件破衣烂衫,为了活下去,她每日绞尽脑汁。日子过得很辛苦,她总是挣扎在生死线上。
但即便如此,哪怕被人扔进炖着死狗的大锅,她也从未放弃求生。
她相信于逆境中定有变数,只要还有呼吸,决不放弃寻找生机。果然,二叔出现了。
二叔救了她,爹又收养了她。终于,终于能过上平安的生活啦!小小的身子坐在台阶上,孟星澜笑得一脸灿烂。
虽然这个爹又凶又冷,刚见面时还拔剑吓唬过她,可二叔又温柔又英俊啊!
二叔带她去茶坊听说书,她这才慢慢开了口;二叔喜欢栽植草药,她便陪着给二叔跑腿扇风;二叔每日早晨为她绑头发,给她把脉,炖补品;二叔还给她买新衣服;二叔……
有二叔就够了!
二叔还教给她好多道理,原先她都不懂。
比如说,她有个曾经是将军的爹,并且世袭侯爵,所以她现在的身份也是贵族。自古皇族,贵族,平民和贱民身份有别,皇族住在皇宫里,贵族大多是当官的和有爵位的,卖身为奴的都是贱民,其余人都是平民。
又比如说,他们居住的城池叫做顺京,是周国的都城。往北去还有个国家叫大齐,两国一南一北世代交好。
曾经还有个国家叫大楚,不过因为违逆天意被周齐两国联军打败,所有的大楚皇族全都死啦,从此以后这个国家就没了。大楚于是被称为旧楚,城池被周齐两国分别接过来管辖,如今旧楚的百姓日子很不好过。
关于楚国覆灭,顺京的说书人很喜欢讲这段往事,她去听了几次觉得甚是有趣。可惜现在不知道怎么回事,被爹禁足了,只好央求二叔讲给她听。
林栖迟出现在小院门口,余晖洒在他身上,仿佛给他镀了一层佛光。他温和地笑着:“蓁蓁,该吃晚饭啦!”
孟星澜站起身迎上去,笑着回道:“二叔,走罢!”说着主动牵二叔的手,穿堂过屋去往饭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