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楚来到苏嫚的房间。一推门，没人，连一丝生气都没有，好像这里从未有人住过。
一丝不好的预感在江楚心里闪现，她出了房间，随手抓了一个家丁问道：“苏嫚呢？”
那位勤劳的家丁正在扫地，没想到扫着扫着就被人捏住了后勃颈，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颤颤巍巍地道：“少夫人.......在房间里......一直都没有出来。”
江楚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浓烈了，她在蒲府里转了一圈，确定苏嫚不在这里后，眼睛看着桡山的方向，脸瞬间黑了。
江楚走后不久，余顾就踩着朝阳来了。他站在门口，看着拿着扫帚发呆的家丁，皱了皱眉。
按照江楚以前的性格，于妖就算把苏嫚吃了她也不会有丝毫波动。可现在这件事和余顾扯上了关系，她就不得不管一管了。而且，她江楚是绝对不能当一个被人利用了的冤大头的。她没有直接去找商未安，而是先去了苏正的坟茔。
这一次，她的直觉终于正确了一次。远远地，她就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躺在苏正的墓旁。她确定昨天晚上余顾把苏正好好地埋了的，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苏嫚了。
虽然江楚预料到了这个结局，但亲眼看到的时候还是震惊了一下。苏嫚的死法和她爹一模一样，被鬼火烧死。从苏嫚新鲜的尸体上来看，这火烧了很久很久。于妖和苏嫚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需要折磨她这么久？
苏嫚被烧得只剩下了黑色的骨头架子，头骨的形状和肋骨的根数清晰可见，有一些还没来得及烧尽的筋肉粘连在一起，在某种化学反应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露出一条条黑色的肌理，像断藕的丝。
幸好她已经被烧的没有一点血色，不然江楚可能会当场晕倒。
虽然作为一只鬼说这种话有些矫情，但江楚不得不承认，她晕血。
江楚和苏嫚空荡荡的眼眶子对视了几秒，面无表情地别开了脸，朝桡山深处走去。
“商未安！滚出来！”楚雁站在一颗华盖亭亭的大树下，一声怒吼，一群飞鸟从林子里扑棱着翅膀飞走，本来静谧地像仙境的地方顿时多了丝杀气。茂林之中本来就冷，江楚这一来，温度直线下降，天空在结霜落雪的边缘使劲徘徊。
“江轻容，你脑子有毛病吧！”一道轻飘飘的声音从江楚身后传来，江楚回身，一道黑色的影子从天而降，轻轻地落在她面前。
下坠的风吹起了那人的衣服和长发，林中雾气缭绕，再加上此人的脸长得......也不算难看，颇有一股仙风道骨的圣洁。
江楚对着这位黑衣飘飘的仙子翻了个白眼，诽腹道：“你为什么对这该死的仪式感这么执着。”
商未安看了一眼来者不善的江楚，脸色比他的衣服还黑：“你没事来我这儿发什么疯？”
江楚冷漠地问道：“于妖呢？”
商未安正想说她找人怎么找到他这儿来了，江楚紧接着道：“我知道他在你这儿。”
商未安反驳的话到了嘴边，转了个弯：“不愧是我的王后，还挺了解我的。”他轻笑道。
听他提起这事江楚就生气，但在敌人面前，输什么也不能输了气势，江楚轻蔑的一笑，有些不耐烦道：“手下败将，我不是来找你的，于妖呢？”
商未安显然也不想跟她多说什么，不轻不重地唤了声于妖。
“在。”于妖应声而出，他还是穿着那件像雪一样的华服，身上有一股木兰花香。
在他出现的一瞬间，江楚的剑就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把剑历经千年依旧锋利，银白的寒光从商未安的眼角闪过，他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似乎想起了什么往事。
“你为什么骗我？”楚雁直直地看着于妖，灰色的瞳孔里缓缓升起一片雪花。
自觉退出战场的商未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提醒道：“江轻容，你注意点。我这儿的花花草草都脆弱得很，别给我冻死了。”
商未安话音刚落，周围的温度又下降了几度。合欢花的叶子萎靡了，上面覆盖了一层白霜。
商未安：“......”
商未安叹了口气，手指动了动，合欢花上的白霜又变成了水，低落在地上。
“我骗陛下什么了？”于妖直视着江楚，硬气地说道，好像撒谎的不是他一样。
“你从一开就在骗我，你跟本就不爱什么苏嫚，什么为情而死什么棒打鸳鸯都是假的。”
于妖轻轻地笑道：“谁说那是假的？”
江楚成功被气到。她正生气看不出来吗？这家伙竟然还笑得出来？
“那你为什么杀苏嫚和她的家人？”江楚沉声道。
“陛下，你喝过苏家的酒吗？”于妖突然发问。
江楚：“啊？”
她不知道于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但还是老实答道：“没有。”
“真可惜，她家的酒很好喝。”于妖轻轻叹了口气，好像真在替江楚觉得惋惜。
江楚心想，别说是酒了，就是清水她也没喝过。可看着于妖那惋惜的样子，她竟然还答应他：“以后有机会我一定会去喝的。”
于妖：“......”
商未安：“......”
你怕是忘了山上那坨黑黢黢的尸体是谁的了。
“不对！她家的酒好不好喝和你杀不杀她有什么关系？你别扯开话题，回答我！”江楚想了半天，终于察觉出了一点不对劲。她顿时感觉自己被人耍了，还是在商未安的面前，手下的力道不自觉的加重了几分。
“陛下，我没有骗你。我很爱苏嫚，苏嫚也很爱我。”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她？”
于妖又笑了，只是这一次笑得很苦，苦得好像江楚生吞了一整颗祝余果。
“两个月前的一天，苏嫚突然喊我去她家喝酒。我很高兴地去了。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说话，我给她说了很多只有妖怪才知道的事情。她很高兴，还说以后有机会一定要亲自去看看。我答应她了。”于妖突然说起了故事，语调不急不缓，就像在跟老朋友叙旧。
“她家的酒真的很好喝，我几乎每次喝都是不醉不罢休。那天也一样。我一点都不担心醉了会怎样，苏嫚会照顾好我。我只要安心地睡觉就好了。”
听着听着，楚雁的剑慢慢从于妖的脖子上滑了下来，连她自己也没发觉。
商未安对于妖的故事不感兴趣，一心盯着那把历经千年依然闪闪发光的利刃。它每动一下，他的心就跟着抽抽一下。
虽然江楚把剑拿下去了，于妖依然不敢大动，只是轻微地扭了扭脖子，继续道：“等我感觉到痛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被绑在一堆熊熊燃烧的木柴上面。我恢复了原形，透过晃动地火焰看到，苏嫚站在火堆外，手里拿着火把，正在哭。我想问她为什么这么做，可是我说不出话。我想跑出去掐死她，可是我的手脚都被绑着，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从她的眼睛里看见，火焰在灼烧我，从毛发到皮肤。我痛得大吼，可她什么也听不见。我想，她就是为了不听见我的哀嚎才把我毒哑的。可是她既然都敢烧死我了，为什么还怕听见我的声音？我很痛很痛，在火堆里翻啊滚啊。我闻到了一股肉味，那是我第一次闻到自己被烧焦的味道，和人被烧焦的味道差不多。”
江楚看见，于妖精美的皮囊一蜕而下，露出血肉模糊的身体。每一根经脉都深陷在肉里，皮肉组织被黏成了一颗颗鲜红色的小球。
江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生怕她的剑被弄脏了。同时立刻变了一层黑纱蒙住自己的眼睛，过滤掉那层猩红的颜色，突然涌上来的反胃感觉才逐渐消失。
江楚安慰了一下不太舒适的各种器官，才道：“她为什么杀你？”
于妖顶着一具寸缕不着的原始躯体，缓缓开口：“可能是因为蒲家的一箱白银吧。对于人类来说，那应该算是很多很多钱。”
“原来是这样，”江楚尽量不去看于妖，淡灰色的眸子压得很低，质问道：“那你只要杀苏嫚一人就可以报仇了，何必牵扯到她的家人。”
于妖轻声道：“我只是想让她感受一下心痛到绝望是什么感觉。”
“你不是说你爱她吗？”江楚不能理解的看着于妖。
“我现在依然很爱她，但同样恨她。”
江楚难以理解于妖的这种思维方式，难道是她活得太久了，和这些年轻人有了代沟？江楚换位思考了一下，如果当年将军背叛她投靠了商未安，她会怎么样？
诛他九族？
江楚忍不住笑了，当年的她真的会这样做的。即使将军已经没有九族给他诛了。
这样一想，她好像又能理解于妖了。只是现在的她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时间啊~不仅是把杀猪刀，还是把诛心剑。刺着刺着她就忘了最开始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了？从她现在能和商未安在一个空间里和谐相处就能看出来。
可是，该办的事还是得办的。
“你杀了那么多人，我杀你不为过吧？”江楚竭力证明，自己可不是个滥杀无辜的昏君。
“自然。”于妖平静地跪了下来，等着江楚一剑落下，他就飞灰烟灭。这样，一切都结束了。
江楚抬起了手，于妖慢慢闭上了眼睛。
江楚不喜欢杀人，可不管是前世还是虚假的今生，她都不得不杀很多的人和鬼。
突然，商未安喝道：“慢着！”
江楚的手停在半空，皱眉看向他：“你又有什么事？”
商未安看都没看江楚一眼，对于妖道：“那个女人的尸体你还没处理，摆在路中间怪吓人的，为了避免你多余的罪恶，你还是去处理一下吧。”
就这？于妖愣了愣，道了声是，站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江楚看着他光秃秃血淋淋的身体，好意提醒道：“等一下！”
于妖回头看着江楚，不知道这位大佬又有什么吩咐。
“你要不要把你的马甲披上再出去？”
于妖低头看了看自己，轻声道：“......是。”
于妖走了，就只剩下江楚和商未安两个鬼面面相觑，现场一度陷入尴尬。
“这是将军的剑吧？”商未安的眼神落在江楚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剑上。
江楚手腕用力，把剑提到眼前，轻轻笑了：“是啊，难为你还记得。”
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大悟道：“也对哦，毕竟是从你心脏里拔出来的，印象是要深刻一点。”
商未安：“......”
“它不适合你。”
“是吗？”江楚拿着剑掂量了几下，笑道：“适不适合用用就知道了，我不介意再把它插回去。”
“将军要是知道了他的宝剑如今被拿来专门斩鬼，会怎么想呢？”商未安轻声道。
“嗯......”江楚沉默了一会，点头道：“我想他会很高兴吧。毕竟是我在用，不是什么其他人。”
“你想打架吗？江轻容。”
“也不是不可以。”
江楚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也许之前根本就没存在过。她的眼角很长，微微缩着，放出一道阴冷的光。商未安轻轻地抬了抬手，一把纯黑的剑出现在他的手中。
江楚好多年都没看见这把玄铁宝剑了，忍不住吐槽道：“你也不嫌重。”然后慢慢举起了自己的剑，做好攻击的姿势。
突然，一道黄色的光影从江楚的眼前一闪而过，是一只大雁的形状。
江楚小声的骂了一句，旋即收剑回身，留下不明就里的商未安。江楚离开之前，还不忘好心地提醒道：“商未安，为了你的身体，你最好不要离开桡山哦。”
打架打了个寂寞的商未安看着江楚消失的方向，轻轻地笑了：“将军来了啊。”
余顾一大早来到殷府，得到了和江楚一样的结果。苏嫚不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就往桡山的方向走。无疾看着他们的方向，一把拉住了余顾的衣袖：“大哥，咱们又上山啊？”
余顾沉着脸道：“放心，不挖坟。”
余顾的记忆很好，就算没有“萤火虫”的指引，也很快地就来到了埋葬苏正的那块墓地。还没靠近的时候，他的心里就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在能看见墓碑的地方，他看见苏正的墓旁多了一个东西。但因为隔得太远，看不太清楚是什么东西。
等他们走进，才发现是一具尸体。
看到尸体的那一刻，无疾一下子蹦了起来，扒住了余顾的半边身体。“大哥，我记得我们昨天是埋好了才走的啊？他怎么自己跑出来了？”
余顾也有点纳闷，他记得他们昨天的的确确是埋好了才走的。其实，只要他再仔细一点或者眼神好一点，就会发现，这具尸体和他们昨晚所见的那具有很大的不同。不管是烧焦的程度，还是腐烂的程度，还是骨骼长短、体格大小。
余顾想要蹲下去仔细看看，无奈身上扒了个巨大无比的树懒。他黑着脸把无疾推了下去，活动活动了身体，往尸体凑了过去。突然，一抹白影从他身侧闪过。同时，一支利箭破空而出，从余顾瞳孔飞过。
余顾只来得及听见一声尖唳响彻云霄，同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木兰花香。等他反应过来去追那抹白影时，只追到了一只狐狸的尸体。
狐狸的肚子被箭射了个对穿，正源源不断地往外涌血。它还有呼吸，肚子还在微弱地起伏着。
余顾下意识地转身，看向箭射来的方向。
江楚站在一颗大树旁，微笑着举起手，打了个招呼：“余大哥，你好啊！好巧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