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夜的地板上热气还未散去,江楚无力地瘫在地上,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寒意。月亮来来回回消失了好几次,每一次都照不到江楚的身上。不然,她一定可以看到此刻的她有多恐怖。
江楚也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躺了多久,她对于时间这个东西已经没有概念了。直到叶莺提着一篮子祝余果蹦蹦跳跳的回来,爆发出堪比恶鬼滚油锅的尖叫,才把她的魂儿叫了回来。
“姐!你躺地上干嘛呢?”叶莺把祝余果往地上一扔,急忙把江楚抱了起来,扶到椅子上。
江楚双眼无神,两个眼珠子空洞洞的,不知道是在看叶莺,还是在看那个消失了的人。叶莺抱着她,不住地拍着她的背。江楚看了好半天才把眼前人辨认出来,颤抖的双手紧紧地攥着叶莺的袖子,差一点就要哭出来了:“莺儿,将军来找我了。”
“是吗?”莺儿丝毫不为所动,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江楚的背,另一只手握着江楚,轻声道:“那你应该很高兴啊,这不是你最想要的吗?”莺儿从来没用这么冷淡的语气跟江楚说话,那冷淡的神情仿佛江楚只是在跟她说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
可对于江楚来说,这是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事啊。
“莺儿?你怎么了?”
莺儿轻轻地笑了一下,道:“我没事。我只是心里有点不舒服。”她见江楚好像缓过来了,身子也没有发抖了,就去把她刚刚随手扔到地上的祝余果捡了起来。“姐,我知道你一直在找那个人,可是......”叶莺把装着祝余果的篮子放在架子上,转身看着江楚,继续道:“我总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听了叶莺的话,江楚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莺儿知道什么了吗?不对啊,自己从来没跟她说过那件事啊,阿母也不像是多嘴的人......”江楚试探着问道:“莺儿,你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叶莺噘着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感觉怪怪的。”
江楚心里的石头落了地,“那就好那就好,莺儿还不知道。”她实在难以想象莺儿知道了那件事会变成什么样子。
江楚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了,一下子有点缓不过气来,她轻轻抚着胸口,给自己顺顺气。抬起的手却被莺儿措不及防的尖叫卡在了半空。
江楚顺气的动作一顿,顺气变成了怒气,皱眉道:“你又鬼叫什么?”
莺儿抓住江楚的手,看着她绯红的指尖叫道:“姐,你手怎么了?被烫到了吗?”
莺儿说的是江楚给余顾涂口脂的那只手。江楚下意识地挣脱了莺儿,用袖子把手遮了起来,红着脸道:“没有,就是......就是我刚刚用这手给将军涂口脂来着......”
莺儿“哦~”了一声,表示明白了。过了半晌又紧张道:“姐,你不是老毛病犯了吧?”
江楚以前有一个怪病,不知道是因为她以前很少跟人接触,还是因为她太久没跟人接触,她一碰到别人的身体就会全身发红发烫,像被开水煮过了一样。后来因为有莺儿这个粘人精天天黏在她身边,她又开了胭脂铺,经常和那些素不相识的姑娘们来个肌肤相亲,一来二去的,她这毛病就好了很多。今天也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怎么回事。
“你才犯病了!”江楚骂道:“我就是有点紧张。”
“真的是这样吗?”莺儿一双杏眼不信任地看着江楚。
江楚被她看着看着就没了底气:“是这样......吧。”
“真的不是因为你喜欢他吗?”莺儿突然把脸凑在江楚的眼前,本来挺圆润可喜的一张小脸在淡黄的烛光下顿时晦涩了许多,两只乌黑的眼睛像审问犯人一样的直直地盯着江楚,锐利地如同两把锥子。
江楚一巴掌把她推开了。
“你好好说话!”
莺儿撇了撇嘴,一下子又变成了个乖乖女,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真诚地看着江楚。
江楚拿她是真没办法,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找他,只是因为我欠他而已。”
莺儿实在是忍不住,又补了一句:“你找了他这么多年,真的没有一点点喜欢他吗?”
江楚居然没有骂莺儿,只是疑惑地问道:“喜欢......到底是什么东西?”
莺儿惊讶道:“不是吧姐,你活了这么多年,连喜欢是什么都不知道啊?”
江楚被莺儿夸张的惊讶逗笑了,笑问道:“那你小小年纪,就知道喜欢是什么了?”
莺儿无比骄傲地一抬下巴,故作深沉道:“我当然知道了,我不仅知道,我还有喜欢的人呢。”
她家的莺儿居然有喜欢的人了!
这可把江楚吓了一跳。
可有一个人比江楚受到的惊吓还要大。
不大的房间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压抑的声音:“你有喜欢的人了?”
莺儿穿着一件淡黄色的裙子,裙面上绣满了玫瑰花。她的头发像墨一样,又黑又长。可她嫌梳头麻烦,随手挽了一个简单的髻子。可不管她梳什么样的发式,她的鬓角永远都会簪一朵白玫瑰花。不知道有多少人给她说过这样不好、不吉祥,可她却始终不改这个习惯。她愿意这么做,喜欢这么做,也懒得解释。这世上,除了姐姐,没有人值得她解释什么。
而此刻,那朵漂亮的白玫瑰花离开了她的鬓角,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叶辰恭恭敬敬地向江楚点了点头,叫道:“陛下。”
江楚也向他轻轻地点了点头,表示听到了,然后拖着下巴,摆起了看戏的架势。
叶辰回过头,严肃地看着莺儿,眼神有些暗淡。他刚刚落地,又重复了一遍他在莺儿鬓角的那句话:“你有喜欢的人了?”
莺儿最见不得别人委屈了,尤其是叶辰。她被叶辰这暗淡的小眼神看得直后退,直到背脊顶在了木架上,不得不停下来。她一停下来就开始想:“我怕他干啥?到底谁是老大?”
想通了这一点,莺儿的脊梁骨一下就硬了起来,虽然她身高没叶辰高,气势却比他高了好几个头。“你这什么眼神啊?胆子越来越大了是不是!”
叶辰什么都还没做,被莺儿这一吼,越发委屈了。
此时执着于看戏的江楚一手扶额,将一抹微笑很好地藏在了手腕的阴影里。
见叶辰不说话,莺儿的底气越来越足,猛吸一口气,一步一步逼了回去。“我有喜欢的人了又怎么了?你管得着吗?你最近是越来越放肆了!想跑出来就跑出来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跟个鬼似的!要不是姐姐在这,我咬死你!”
“是谁?”叶辰沉声问道,他知道他管不着,可他还是想管。
莺儿步步紧逼的脚步一顿,咄咄逼人的语气一滞。“今天的叶辰有些过于执着了啊!”她想。
莺儿叹了口气,指着江楚道:“就是她啊。姐姐就是我最喜欢的人了。”
江楚的嘴角凝滞在半路,起也不是落也不是。她被莺儿这突如其来的深情表白打得有些头晕。虽然她知道这是事实,可被这丫头这么漫不经心地说了出来,还有点小小的感动呢。也不枉她心疼这丫头这么多年。
莺儿满意地看着江楚变化多端的脸,潇洒地一回头,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看着叶辰:“你嘛,勉强排第二了。”
本来心情极端阴郁的叶辰闻言,惊喜的一抬头,眼睛里迸射出比晨曦还要明亮的光芒。
莺儿“啪”地一下把他眼睛捂住了......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难受。”
“好。”
莺儿松开手,叶辰果然收敛了许多,只是那高高挂起的嘴角怎么也落不下去。
“对了姐,你是怎么遇到那个什么将军的啊?”
莺儿要是不问,江楚差点就要忘了这事了。她微微偏头,对着角落的黑暗处低声道:“还不滚出来!”
她的声音不硬,有些像流水,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本来清澈无暇的双眸染上了一片寒霜,嬉云的温度急速下降。每当这个时候,叶莺和叶辰一改往日的随意,乖乖地站在江楚身边,一左一右跟左右护法似的,守着中间这座佛祖。
本来黑黢黢一团什么也看不见的角落里突然迸射出一束白光,一只雪白的狐狸从墙里钻了出来。倏忽就变成了个人形,还是个翩翩美少年。
叶莺忍不住赞叹了一声:“长得真好看。”
叶辰偏头看向叶莺,眼里说不出是什么神色。叶莺回了他一个没心没肺的笑颜。
白狐一变成人形,就急匆匆地跪倒在了江楚面前,叩首道:“参见陛下。”
江楚看了他半晌,越看越不明白,开口问道:“你到底是鬼是妖啊?”
白狐抬起头,露出一个惨然又凄美的笑。“我是一只做了鬼的妖。”
江楚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于妖。”
江楚一边在袖子里玩着那只烫红的手,一边随意道:“于妖,好名字,也挺会找地方的!”
明明她说得那么随意,甚至有点温柔,可于妖就是忍不住脚肚子发颤,一股寒意从脚板心直窜到了脑壳顶。
“陛下恕罪,小妖也是迫于无奈才到此处的躲避的。”余妖的头越垂越低,声音也抖成了波浪形。
江楚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随意地问道:“那位大人为什么追你啊?”
于妖抬起头,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深情地看着江楚,好像江楚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长话短说。”在于妖开口前,江楚提醒到。她有预感,这应该又是一个可以扩展出几百万字的话本。
于妖酝酿了一下情绪,开始了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