桡山。
商未安说,他恨她。
江楚一点都不意外,挑眉道:“可是,你拿我有什么办法呢?”
当初,江楚费尽千辛万苦从鬼域出来,得到的第一个消息不是她可以见到将军了,而是世界上除了她,还有另外一只鬼不属于鬼域。这只鬼就是商未安。
听鬼母说,商未安从未进过鬼域。江楚的心里顿时就不平衡了,为什么他可以在外面逍遥自在,而她就要那么痛苦地在鬼域里挣扎。
后来鬼母告诉她,商未安虽然未进鬼域,但也不能四处游荡。他的灵魂被锁在了桡山,整座山体就是他的尸骨。他一步也不能离开。除非,有人自愿和他共享生命,而且这人还得有特殊要求。江楚的心里这才好受了一点。
从五千年前开始,两只老鬼就没有停止过争斗,可争来斗去,却发现他们谁也杀不了谁。时间一久,就淡忘了对方的存在。
这一架最终还是没打起来。江楚收了剑,冷漠道:“商未安,如果你安安稳稳待在这里,没准可以见证世界毁灭的日子。”言外之意就是,如果你不安分守己,世界就会毁灭你。
商未安的身体看起来轻飘飘的,裹着一身黑衣,和一团浓雾没有什么区别。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笑得喘不上气来。
江楚被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她从来不奢求理解一只鬼的想法,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下山了。
她本来在解决掉余顾今生的磨难时就能离开这个世界的,现在看来,在离开时,得捎带着商未安一起了。看来又得麻烦鬼母了。
江楚走在回家的路上,远远地就闻到了一股复杂的味道,不舒服地皱了皱眉。紧接着,她看见了街道上急匆匆的人群和一股浓黑的烟。
嬉云起火了!
周围都是在大声呼喊救火的人,人们拿着桶和盆子,急匆匆地窜来窜去。可还没等他们走近,手里的水就已经洒了一半了。
“商未安!”江楚咬着牙蹦出来三个字,恨不得把这个名字生吞活剥。为了报复她,他还真是不要命了。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出现在人世,就跟冰块暴露在太阳下一个道理。
江楚面无表情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和渐渐大起来的火,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做这么多无用功。不过她还是对他们的执著有一点感动。
突然,万里无云的天空雷声大作,一场大雨毫无预兆地淋了下来。
江楚站在屋檐下,看着大雨把嬉云的火渐渐浇灭。
救火的人被这场大雨赶回了家,江楚站在无人的角落,伸出手,雨打在她的手心,顺着指间的缝隙滴落。
江楚朝着桡山的方向,冷笑了一下。“谢谢你啊商未安,给我提供了一个去找余顾的理由。”
雨越来越大,伴随着狂风和雷鸣,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江楚走进雨中,朝殷府的方向走去。
透过雨声,江楚听见了万物生长的声音。
雨水顺着斜坡流进阴沟里,江楚看见了最肮脏的躯体。
余顾刚下班,一场大雨打得他措不及防。他在惊羽司等了一会,见这雨丝毫没有小下来意思,只好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惊羽司的储备雨伞,冒着雨回家。
一路上,大雨把他的衣服打湿了大半,他尽可能地把伞往下面压,遮住自己整个脑袋。突然,走在后面的无疾叫了一声:“大哥?”
余顾艰难地回头,雨丝趁机打了他一脸,“什么?”
无疾朝他身后指了指,余顾顺着方向看过去,江楚正蹲在他家大门的阶梯下,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整个人都湿透了,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上,衣服紧贴着肌肤,雨水顺着她的轮廓流淌。她抱着双膝,把脑袋垂在膝盖间,看起来弱小又无助。
余顾急忙跑了过去,一把把她拎进了自己的伞里,问道:“你怎么回事?下这么大雨蹲在这里干什么?”
江楚的眼睛都被雨水淋得睁不开了,但不妨碍她委屈地看着余顾,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余大哥,我家被烧了。”
“你人没事吧?”余顾脱口而出。
“没事。”江楚摇了摇头,“起火的时候我不在家,幸好这场雨来得及时,嬉云的火被扑灭了,但暂时不能住人了。”
余顾看着湿哒哒的江楚,皱眉道:“你先进来吧。”
江楚:“嗯?这么简单?他就不问问嬉云为什么起火的?”
但人家不问她也不能逼着别人问吧。
“你的腿没事吧?”余顾突然问道。
江楚差点忘了,她腿还有伤呢?
“啊~”江楚突然哎呦一声,弯腰扶住了自己的腿,皱眉道:“有一点点痛。”
“那你抓紧我一点。”余顾道。
江楚点了点头,跟着余顾进入殷府。她走在余顾的身边,一点雨也没有打在她的身上。她看见,余顾的后背和肩膀都湿透了。她躲在伞里,低着头悄悄地笑了。
余顾把江楚带到了他母亲的房间。余大娘一看自己儿子带了个湿透了的姑娘回来,激动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余顾趁着她没有说话之前,把江楚往她身边推了推:“娘,你带她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
自从江楚进来,余大娘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她,听儿子这么说,连忙道:“好好好。”
江楚被无数的人看过,被人看过无数次,但这一次,竟然有些莫名的紧张。她低着头,乖巧地叫了一句:“伯母好。”
余大娘兴奋地点了点头,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好好好。”
虽然江楚的衣服都湿透了,但余大娘在殷府当差多年,还是一眼就看出了这衣服不便宜。她找出了自己最好最干净的一套衣服,递给江楚。又带着江楚去沐浴,一路上问长问短,热情得江楚都有些害怕。
余顾看着江楚利索的双腿,又看了眼一进来就坐着的无疾,轻轻地笑了。
无疾疑惑地看着余顾,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又摸了摸自己受伤的腿,看着天感叹道:“到底啥时候好啊。”
到了洗澡的地方,余大娘试了好几次水温,才对江楚道:“姑娘,你放心洗,我在外面守着。”
江楚看着余大娘笑成了花儿的的脸,突然哭了。
这可把余大娘吓慌了,着急道:“你怎么了?是不是被雨淋得不舒服了?”
“没有。”江楚摇了摇头,努力笑了一下:“谢谢你,伯母。”
她只是好久好久没有人这么嘘寒问暖过了。没有人关心她会不会生病,会不会难受。
江楚蹲在澡盆子里,一边洗一边想该怎么应对余顾的家人。水温很舒服,舒服得她差点就睡着了。热水散发出的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仿佛一眼就看到了千年之前。
江楚洗完澡,浑身顿时清爽了不少。她打开门,余大娘真的守在外面。她看着变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江楚,不由得愣了:“我还从来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姑娘呐。”
江楚被她一夸,竟然害羞地低下了头。
“只是,”余大娘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这衣服有些粗糙,姑娘还穿得习惯不?”
江楚连忙道:“穿得惯穿得惯,伯母的衣服又好看又舒服。”
余大娘被江楚成功地逗笑了。
两个人重新回到余母的房间,被里面黑压压的人群吓了一跳。
殷府的人听说余顾带了一个姑娘回来,一个二个地竟然不顾大雨,纷纷跑了过来看热闹。听到了余母和江楚的脚步声,本来叽叽喳喳的房间顿时安静了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从里面走了出来。
余母看见这人,立马喊了一声:“夫人。”
江楚懂了,这就是殷府的女当家,殷夫人。
殷夫人顶着一脑袋朱钗,摇摇晃晃地走到江楚面前,细细地打量了起来。
江楚不由得皱了皱眉,她讨厌这种被人打量的感觉,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玩物。
殷夫人看着江楚,点了点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江楚。”江楚面无表情地答道。为了余顾的面子,该忍的还是得忍。
“家里有些什么人啊?”殷夫人笑问道。
江楚有些不解,她关心自己的家里人干什么?但还是老实答道:“家里只有一个妹妹。”
殷夫人惊讶道:“你的父母呢?”
江楚突然有些落寞,小声道:“家父和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殷夫人惋惜地叹了一声,安慰了江楚几句,又问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家还有些什么亲戚吗?我如果要去你家提亲,该找什么人合适?”
“啊?提亲?”江楚对这个词汇感到陌生,一时间竟然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殷夫人。
这时,站在人群最后的余顾走了过来,拉过殷夫人,不满道:“义母,我都说了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乱说话。”
殷夫人急道:“不是我想的那样是那样?你说你什么时候跟女孩子亲近过,别说是带回家了!我是说为什么我给你安排了那么多相亲你都不去,原来是有心上人了。”
余顾扶额长叹,抱歉地看向江楚。她这个义母,可能是每天闲着无事,就想着操心他的婚事,一天到晚都在给他安排相亲。
“原来,他带我回来是挡相亲的啊。”江楚郁闷地想。但又觉得难过得没有必要。这不就是她希望将军能过的生活吗?找一个好姑娘,成婚生子,有一个自己美满的小家庭。这不就是,她等了五千年想要的结果吗?
余顾看江楚那一眼正好落进了殷夫人的眼里,殷夫人假装生气道:“你这孩子,有心上人了为什么不给我说?我看起来是不讲理的人吗?”
“当然不是。义母知书达理,雍容华贵,善解人意。”余顾一点也不诚心地夸道。
殷夫人瞪了余顾一眼,又转向江楚,高兴道:“姑娘,我命人准备了一些晚饭,我们一起去吧。”
“什么!吃饭!我可不可以拒绝?”江楚有些慌乱地看向余顾,希望他能主动一点帮自己拒绝了。可余顾以为她是不好意思,竟还鼓励她道:“一起去吧。”
江楚努力憋出了一个笑容,笑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没什么的。我们家和一般的大户人家不一样,没那么多规矩。”殷夫人说着就拉住了江楚的手,往外面走去。
江楚回头看向余顾,只见他不急不缓地跟了上来,看见她回头,就冲她笑了笑,好像在说:“不要怕。”
江楚:“......”
不知道是因为她还是殷府日常的吃食就是这样的,江楚看着满满当当一桌子的佳肴,还没吃就开始想吐了。
殷夫人殷勤地给江楚夹菜,关心道:“江姑娘你一个人生活一定很凄苦吧?”
江楚轻声道:“还好。”也不怎么辛苦。
殷夫人听江楚这么说,更觉得她懂事,也更怜惜她了,看江楚半天没动筷子,关心道:“江姑娘,你怎么不吃啊?是这菜不合姑娘的胃口吗?”
江楚忙道:“不是不是。”她看着一桌子毒药似的美味,颤抖地拿起筷子,颤颤巍巍地夹了一口。
“好吃。”江楚有些诡异地笑道。
“好吃那就多吃点。”殷夫人开始源源不断地往江楚碗里夹菜,江楚面前慢慢堆起了一座小山,连一旁的余顾都看不下去了。
“义母,你别吓着人家了。”
殷夫人闻言,瞪了余顾一眼:“我怎么吓着人家了,我看江姑娘吃得挺开心的啊。是吧?”
江楚努力保持着微笑,礼貌道:“是。”
余顾管不了她,只能默默地扒拉自己碗里的饭,一边听着殷夫人问长问短。看她这架势,是想要把江楚的祖籍都扒出来。
江楚一边忍受着浑身的不舒服,一边还要微笑着应付殷夫人,忙得脑袋都大了。
可是,看着这一屋子的人,明亮的烛光,虽然不能吃但很漂亮的饭菜,江楚感到一阵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