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江楚打开门,伸了伸懒腰,该去找鬼母了,不知道拖她找的事怎么样了。江楚打了个哈欠,边咬着祝余果边往鬼域去。
可怜的是,她被鬼母拒之门外了。
“余顾身上的灵魂没有找到出处,那也不是他今生要遭遇的劫难。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你走吧,以后有事没事都别来找我。”
“您可真是冷血无情。”
“我本来就冷血无情。”
简短的对话过后,江楚在祝余树下坐了一会,和祝余聊了会天,顺便吐槽了几句鬼母。祝余只是笑吟吟地听着,帮江楚赶走那些不知从哪儿飘来的孤魂野鬼。
“也不知道将军的身体有没有受影响?”江楚从昨天晚上就一直在担心这个事,从鬼域回来后就满大街地找余顾。可余顾不在惊羽司,也不在殷府。
“哪儿去了?”江楚有些着急。
此时的余顾和他那个巨人弟弟余无疾正坐在豆腐铺吃豆腐呢?可显然,他的主要目的不是来吃豆腐的。
“老板娘,跟你打听个事呗?”趁老板娘上豆腐的时候,余顾笑着问道。
老板娘看着两人点的满满一桌子的豆腐脑豆腐花,眼神落在余顾那张脸上,笑得那叫一个开心,热情似火道:“行啊,你想打听什么?只要是这条街上的事,我没有不知道的。”
余顾也笑道:“巧了,我想打听的正好就是这条街上的事。”余顾伸手往豆腐铺的斜对面指了指,道:“我记得以前那里是一家卖酒的,我还挺喜欢他们家的酒的,怎么半个月没来就关门了?”
听到余顾问的是这事,老板娘的表情一下子就严肃了起来,双手在围裙上一抹,故作神秘地往左右看了看,在余顾对面坐了下来,压低声音道:“我跟你们说,他们家的事可不好说得。”
余顾似乎被老板娘的表情引起了兴趣,顺着她的语气压低了声音:“是吗?怎么个不好说?”
老板娘的眼睛里,闪现着七大姑八大姨凑在一起说闲话的神光,语气越发地神秘:“我跟你们说啊,那家人挺老实本分的。他家酒的味道不错,做生意又实诚,所以来他们家买酒的人不少,日子过得不错。不过,比起他们家的生意,最让我们这些街坊邻居羡慕的,是他们家的那个小女儿!”
“小女儿?”余顾好奇道:“我好像见过他家的小女儿,是一个很漂亮的姑娘啊。”
老板娘越说声音越低,脑袋也越来越近,直到头顶被什么硬硬地东西挡了一下。她疑惑地抬头一看,她的头上正悬着一只肌肉发达得跟牛后腿似的手臂。
余无疾从谈话的开始,就一直在专心吃豆腐。他没有余顾聪明,武功也不如余顾,就连他现在的工作都是余顾帮他找的。小时候的余无疾老是生病,爹娘求神拜佛请了不知道哪位仙姑给他起了这么个名字。可他的病一点也没好转。后来余顾来了,他的病突然就好了。不仅不生病,还比一般人长得快。他虽然在智力上不能帮他大哥什么,但他对余顾的性格还是很了解的。一看到老板娘那不怎么安分的脑袋,他的手就跟门上的转轴一样转了过去。
“我拿双筷子。”无疾粗声粗气地道。
老板娘尴尬地笑了笑,把脑袋往后移了移,继续道:“你也觉得那姑娘漂亮吧。见过她的人都这么说。传来传去,那姑娘的名字传到了蒲府大少爷的耳朵里。前段时间,那姑娘就嫁到蒲府去了。我们都觉得这家人是走了狗屎运,攀上了凤凰枝。毕竟他家姑娘再美,也只是一个卖酒的女儿。那蒲府可就不一样了,过世的蒲老爷是前任京华府尹,现在当家的蒲夫人是礼部尚书的女儿,怎么说这婚事也是他家占了便宜啊。”说到此处,老板娘啧啧啧地摇了摇头,不知道是在惋惜还是幸灾乐祸。
“可是这人的命啊,说来也是无常。他家姑娘嫁入蒲府还没半个月,这一家老小就死在家里了啊。”
余顾的心里咯噔一下,眉心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死了?怎么死的?”
“烧死的,官府的说法是夜里打翻了烛台。但是依我看啊......”
“依你看又如何?”
老板娘狡黠地笑了笑,露出几颗微黄的牙齿,准备来一个长篇大论,可她家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在灶台后面吼了一句:“死婆娘还不回来,客人都等急了!”
老板娘回头瞪了她男人一样,但也不敢再耽搁,只是快速地跟余顾说了句:“我有一次从他家路过,看到他家姑娘和一个男人在院子偷偷摸摸的,不知在干些什么。”把这句话说了出来,老板娘似乎才算完成了今天的任务,冲余顾神秘兮兮地一笑,骂骂咧咧地冲她家男人去了。
余顾朝老板娘笑了笑,算是对她的八卦之心表示感谢。
余无疾把最后一口豆腐咽下肚子,用手背抹了抹嘴,问道:“大哥,咱们接下去哪儿啊?”
“蒲府。我们去看看那位新婚丧偶的苏姑娘。”
江楚站在街角的花树下,盯着余顾的方向,脑子里全是他刚才的笑。“原来我家将军笑起来这么好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江楚边跟着余顾边回忆,可不管她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她的记忆很模糊,不管是笑,还是哭,亦或是其他任何情绪的流露,都只是一团黏糊糊的黑影。
“我好像从来没注意过将军是在哭还是在笑,哪怕他一直就待在我身边。”江楚顿时又悲伤了起来。她好像从来没有关心过将军的情绪。
可是悲伤是没有用的。既然错过了他的前世,那就好好守护他的今生。
江楚快速地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她自我恢复的能力一直不错,要不然也不能熬过这漫长的五千年,最后还能保持身心健康,没做出什么有害社会的事。
蒲府门前和走廊上挂满了白绸,念经的声音从礼堂一直传遍整个院子。也不知他们家从哪儿请来的高僧,那深沉浑厚的诵经声仿佛能够传到人的心坎里去。本来不伤心的人听了也要流两滴眼泪。
这座气派府邸的一切都变成了白色,白色的房子、白色的树、白色的瓦、白色的人。
余顾进门先去拜见了蒲府当家主母蒲老夫人,毕竟是她到惊羽司来报案的。好几个京城有名的大夫都诊断了,说她儿子是中风死的,可她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硬要说她儿子是被苏嫚那个女人害死的,还把案子捅到了惊羽司来。而蒲老爷生前又是司长的好友,司长实在是不忍拂了她的面子,又可怜她一个女人老来丧夫丧子,就叫余顾来看看。本来是让他做做样子,给老夫人一个心理上的安慰就行了,没想到还真让余顾查出了点什么。
蒲老夫人一见到余顾就骂了起来:“大人,我跟你说啊,我儿子身体一向很好,从没生过什么大病,而且他还这么年轻,怎么可能突然中风死了呢?一定是那个狐狸精!是她,是她害死了我的儿子!当初娶她进门的时候我就说了,这女人是个灾星,扫把星!不能娶!可我那儿子被她迷了心窍,说什么此生非她不娶。结果这女人刚进门没几天,她娘家的人就被烧死了。现在,我儿子也死了,都怪她啊!都怪她!这个女人就是个妖怪!大人!你一定要把她抓起来啊!”
蒲老夫人说着说着眼泪就滚了出来,身子无力地倒在丫鬟的怀里,抽抽搭搭的,虚弱得好像要马上晕过去了。
老夫人其实不老,大概只有四十左右,又因为一向养尊处优,保养得很好,看起来还颇有点半老徐娘的风韵。
江楚听完她一番中气十足的哭诉后,无语地想:“既然你觉得她是个妖怪,那就去找捉妖师好了,找我们将军干什么!蠢货。”
余顾除了对蒲鸿的死深表惋惜和希望老夫人保重身子之外,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他向老夫人请示了一下,就在蒲府转悠了起来。
那位进门还不到一个月的新娘苏嫚自从她丈夫死后,就再也没有踏出过房门一步。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以致卧床不起,可余顾却觉得她是厌恶见到那些虚假的面孔。
让余顾意外的是,府里的人似乎对他们这位新来的少夫人很满意。虽然蒲老夫人看苏嫚不太顺眼,但其余的人对苏嫚的评价都一致好得出奇。只不过囿于老夫人的威严,不敢与这位可怜的女人走得太近。
余顾敲了敲苏嫚的门,里面传出来一个很温柔的声音:“谁啊?”
余顾用毫无起伏的语调道:“惊羽司余顾。”
余顾听到脚步声逐渐向门口靠近,脚步声停的那一刻,一张苍白但不掩清丽的脸出现在余顾面前。
如于妖所说,苏嫚很漂亮,气质温婉。她身子消瘦,不施粉黛,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只是她身上的气息太过阴郁沉重,不像个活人。
江楚喜欢在阳光下看人,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是个什么货色,是妖是鬼,是人是神。
苏嫚的眼睛很暗,里面藏的绝不是悲伤。那是一种如墨般浓黑的狠厉。江楚不由得皱了皱眉。这和于妖给她说的有些不一样啊。不过江楚可没闲心管他们小两口之间的情情爱爱,她只关心余顾,眼珠子就差长在余顾身上了。
余顾那么年轻就当上了惊羽司的副司长,一定有很多人不爽吧。她对余顾的能力没来由的信任,但对他要怎么抓到一个不是人的凶手还是有点好奇。她翘着个二郎腿坐在院子的围墙上,兴致勃勃地看着眼前这三人。
苏嫚给余顾和余无疾倒了两杯清水,低声问道:“大人要问些什么?”她不仅人形销骨立,连声音也像绵绵的藕丝,要断不断的。
余顾看了一眼摆在他面前的清水,没有喝,沉声道:“我想找少夫人打听一个人。”
苏嫚撑着桌沿在椅子上缓缓坐下,努力向余顾他们摆出一副认真待客的样子。“不知道大人想要打听什么人?”
“一个穿白色衣服,身上带着木兰花香的男人。不知道少夫人认不认识?”余顾站得直直的,墨蓝色的官服把他的身材修饰得很好。他的眼神落在苏嫚低垂的眼眸上。阳光穿过他的身体,把他的影子打在苏嫚的眸底。
苏嫚猛然抬起了眼眸,瞳孔骤缩,如墨一样的眸色漫延开来。只是瞬间,墨色就化进了水,淡得看不见了。
“大人说的这个人我并不认识。”苏嫚温柔地答道。
余顾听罢,只是微微一笑,道:“我之前偶然看见此人在蒲府外游荡,以为是府内认识之人,既然少夫人不认识就罢了。但以防万一,还是请少夫人多注意一下。最近府里人来人往的,万一有不轨之徒混进来了就不好了。”
苏嫚低着头,没有说话。她的手放在膝盖上,不知不觉就将裙子抓起了一朵小花。她似乎是在隐忍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望夫人节哀。”余顾毫无温情地安慰道。
苏嫚看向余顾,笑得有些惨烈,“大人也觉得我是个妖怪吗?”
余顾正准备出门,闻言突然停了下来,转身看向苏嫚,沉声道:“你不像。”
苏嫚惊讶地问道:“难道大人见过妖怪,怎么就知道我不像?”
“感觉。”
苏嫚:“......没想到大人也相信鬼神之事?”
余顾面无表情道:“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苏嫚笑道:“不送了大人。”
余顾也没想让她送,点了点头就转身出门。
看着余顾的背影,苏嫚无声的笑容逐渐放大,不知是在笑余顾的异想天开还是在笑她自己。
余顾觉得他的背脊凉飕飕的,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他前脚刚跨出门槛,一个红色的圆球突然砸到了他的脚边。余顾凭借多年习武经验和敏锐的反应力,一收一退,和紧接上来的无疾撞了个前胸贴后背。
“什么东西?”余顾伸手去扒拉脚底那个红团子,却被突然冒出来的脑袋吓了一跳。
“楚姑娘!”
江楚颇为尴尬的笑了笑,道:“大人,又见面了。”江楚刚才听墙角正听得起劲,突然就心绞痛了起来。她怀疑是昨晚受伤留下的后遗症。毕竟她已经好多年没受过伤了,突然来一下这么猛的,还有些遭不住。她本来打算回嬉云的,可不知怎么竟然从房顶上掉了下来。看来不仅身体受了伤,连脑子也不太灵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