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莲当然明白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天生一双紫瞳在风家意味着什么,烈炎风氏延续百年,自然不可能一直采取族内通婚的方式保持血统纯正,而与外族通婚成家生子的风氏子弟都将是否拥有一双标志性的赤红色瞳仁作为评判血统是否纯正的标准。
事实上,的确是那些赤瞳儿在武道成就上,尤其是御火这一道上更加高人一等。旁人即便是更加努力也难以达到他们所达到的高度,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就像天生残疾的人绝难在武道一途登顶,秦玉莲刚诞下的男婴没有赤瞳,这在风家,倒有了些不是残疾却胜似残疾的意思。何况这件事往小了想,会影响自己和孩子在家族中的地位,往大处想,甚至可能影响到夫君风启,以及公公风震炎这一脉在整个宗族的影响力。
坐在床边的风启看着本该高高兴兴的妻子对着孩子无言沉思,一时间竟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反倒是刚出生的小家伙,本能地在襁褓中伸出粉嫩通红的小胳膊,用手去够母亲的脸颊,像是想安抚母亲一般。夫妻二人此时都被小家伙这天真的举动给逗乐了,屋内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顿时缓和开来。秦氏情不自禁地将怀中的心肝宝贝儿抱得更紧了些,亲昵地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红扑扑的小脸蛋上。风启见状也搂住妻儿,用极轻柔的语气动情说道:“咱们一家人,从今往后,一定会好好的,越来越好。”
大将军风震炎和风扬进屋前,守在门口的朱婆婆用不高不低、恰到好处的音量向老爷问了安,既是和家主行礼,也算是给屋内的风启夫妇二人通报一声大老爷来了。鬓角微霜的风震炎身材高大,走起路来显得风风火火,他看到刚刚出生的宝贝孙儿,那股血浓于水的隔代亲让他直乐得合不拢嘴,从儿媳妇怀中接过小家伙后更是越看越欢喜,不算苍老的脸上满是笑容。
风震炎情不自禁地逗弄着怀中刚出生的小孙子,而小家伙竟也是个不怕生的主,冲着爷爷的鬼脸又是喊又是笑,冷不丁地突然间伸出小手,狠狠拽了下爷爷浓密的胡须。风震炎虽说是顶级高手,却也有些猝不及防,倒是不怎么吃痛,但免不了被这一下拽的呲牙咧嘴。无意间,风震炎发现在小家伙稚嫩的手心处有一道暗暗的紫黑胎记,形状有些怪异,不仅心中疑惑:“看这胎记的样子,怎么像是一道符文呢?”
风震炎身兼风氏家主和灵宝将军的双重身份,自然是事务缠身,忙中偷闲赶来看望刚出生的孙儿,他就是再舍不得怀中那个可爱的小家伙也不能久留。风启让朱婆婆进屋照顾秦氏母子二人,自己亲自出屋送送父亲和二哥,孩子双瞳异色的情况,父亲肯定已经看到了,正寻思该如何开口,风震炎却率先轻描淡写道:“这边的情况,扬儿和朱婆婆都大致与我说了。风府这边的事情,你们两口子暂时不用太过操心,为父自有安排,不就是没长出一对红眼珠子么?又有什么大不了的,既然是我风震炎的宝贝孙儿,为父自然会护他周全。”
说完这句,风震炎停下脚步,转身拍了拍初为人父的风启的肩膀,“不过宗族议事堂那边,总要有个交代,为父即便是现任家主也不能为所欲为,该走的过场还是得走,毕竟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不能在我这儿坏了。既然不是赤瞳儿,验血秘法肯定是免不掉了,这玩意儿虽然有点恶心人,但终归是要做的,你和莲儿体谅一下,其实终归也是为了你们好。”
所谓验血秘法,就是风氏族内测验新出生的孩子到底是不是拥有风家血统的子嗣,主要是用来防范风家的女眷不守妇道,同外族男人有染而怀孕的特殊情况。虽说风启和妻子秦氏的感情一直很牢固,风启也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妻子,但既然刚出生的孩子不是赤瞳儿,那自然是要按照族规接受验血秘法的。
“爹你说的哪里话,族里的规矩,我作为主脉的风氏子弟哪儿能违背,这有什么体谅不体谅的。再说了,这么多年了,我和莲儿的感情如何您也清楚,大大方方接受秘法验血,也好让那些背地里喜欢乱嚼舌根的闲人闭上嘴。”
“嗯,你能想到这一层,很不错。”风震炎转头交代次子风扬:“老六刚当上爹,就让他多陪陪老婆孩子。你作为兄长,辛苦点,议事堂那边大大小小的破烂事,你多帮着张罗安排。”
风扬无奈笑道:“帮自己亲弟弟办事,还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爹你最近是不是跟城里那帮子豪绅巨贾客气惯了,跟自己亲儿子说话怎么也这么客气了?”
风震炎轻轻叹了口气:“钱难赚,屎难吃,爹这个灵宝大将军,当得是真憋屈,天天为了银子犯愁。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古人诚不我欺啊!”
风震炎走出几步后,突然想起一件事,转头问风启:“对了老六,孩子起名了吗?”
“还没呢,之前自己想了几个,都不是很满意,要不爹你给取个名字?”
“我肚子里装了几两墨水,你能不知道?爹打年轻的时候就只知道习武,就没读过几本书。你倒是不随我,从小就爱鼓捣那些舞文弄墨的东西,要是连你都想不出来好名字,爹想出来的,你肯定更不满意了。我看呐,还是等那两位家老回来了再说吧,他们看你,可比看我这个老头子顺眼多了。”
风启不置可否,倒也不忘给风震炎口中的那二位对自己青眼相加的家老开脱,说那两位前辈委实是喜静不喜闹,爹你事务缠身忙得很,自然来往的少了。
大将军风震炎笑言你这刚当上爹,不去多花些心思照顾老婆孩子,跟我这个老头子这么客气作甚,当心儿媳妇儿心里头吃味儿,嘴上虽然不说,日后两口子一张床上睡觉,被窝里怕是要被偷偷多踹两脚了。
风启闻言后笑着停步,也不立即打道回府,而是恭恭敬敬地站在原地,目送父亲和二哥离开。
没过多久,风震炎就把次子风扬也打发去宗族议事堂那边做事,只剩下自己,独自一人出了将军府。府外早已有扈从备好了马匹,风震炎跨上马匹赶往城外的灵宝军大营,先匆匆处理了几件紧急军务,然后乘着天色尚早回到将军府,独自一人走回自己的住处。
灵宝大将军,既是大武帝国东胜州灵宝城的驻军首领,也是明面上大武朝在东境地区军事部署中官阶最高的将领。所以说以风震炎现在的身份,莫说是不算太小的一座灵宝城,就是帝国整个东境,也算得上是大权在握的土皇帝一般的存在了。
在普通老百姓的心目中,可与之相提并论的只有东境各州的一州魁首和封疆大吏们,但是实际上,这些所谓的‘大官’们无论是在声望还是实权方面,都无法超越战功累累、积威深重的灵宝大将军和有着整个烈炎风氏作为支撑的风家家主。而同时拥有这两个显贵身份的风震炎,他独居的小院却不像世俗人想象的那般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与此相反,简直简朴得有些过分,甚至可以用‘寒酸’二字来形容了。
不大的一进院子,既没有高官府邸随处可见的高墙绿瓦和朱漆大门,也没有富贵人家彰显气派的镇宅石狮和兽首门钉,院子里甚至连那遮风挡煞的影壁都没有。打扫得十分干净整洁的庭院里,只有一株老桂,几盆花草。
院子里总共就三间屋子,正北一间正房,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厢房。风震炎走进外屋当书房里屋作卧室的正房,关上房门前朝四周挥了挥手,示意在院子周围不远处负责护卫大将军安全的影子卫撤开,不要打扰到自己。其实以风震炎当前的凝魂境修为,根本不太会有刺客自不量力潜入高手如云的风府内行刺,但既然他头上还挂着个正二品镇东灵宝大将军的军衔,将军府这边,这么点‘合理’且‘合礼’的安排还是要准备的,就是为了在那个‘万一’的情况发生时,会有自己人第一时间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
风震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风雅》后也不着急坐下,就那么站着胡乱翻看,试图从字里行间找出几个寓意美好的文字。可是没翻几下就觉着无聊至极,心烦意乱间,脑海中突然出现小孙儿那对黑紫色的瞳仁和左手手心处的那块奇怪胎记,他索性把书丢在一旁,从怀中取出一条小巧吊坠,吊坠上嵌着一颗乳白色宝石,上面有并不是很显眼的流光溢彩在闪动。风震炎轻触这颗价值连城的纳石,心中同时微微起念,一张青底金字的符箓便出现在他的手中。他用右手紧紧攥住符箓的一角,神情庄重地催动上丹田泥丸宫里的魂力,青色符箓无火自燃,缓缓烧尽。
风震炎看着最后一点透明灰烬散去,好似完成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后走出屋子,来到院中那株老桂树下,望着初夏时节葱葱茏茏的桂枝,用极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自打咱们的霆儿死后,你总埋怨我对其他的子女不闻不问,这下好了,连老六启儿都当上爹了,可惜孩子不是赤瞳儿,可我能做的也都已经做了,你在天有灵,一定保护他们一家子平安...平平安安。”
风震炎轻轻絮叨完这几句之后,便迈步走出自家小院。
庭院再次干净冷清,院中老桂依旧遮陋室,墙边新花嫩蕊别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