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是奇怪,岳寒自从湖边出发后,随着时间的推移,胸前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似乎运动越剧烈,伤势好得越快。后来索性拔足狂奔了起来,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伤疤竟然就已经消失不见,精力也慢慢恢复,越是奔跑,越觉得精力充沛。除了魂力没有了以外,体魄仿佛比之前还强了不少,心中不由得暗暗称奇。
修行之人脚程也快,岳寒虽说不能御器飞行,奔行起来也是快逾捷豹。日上三竿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两忘峰,宗门正在峰巅。
两忘峰山腰以下终年迷雾笼罩,十步之外不见人影,然而岳寒却是闭着眼都不会走错。出了迷雾,就到了山腰。这里是一块平地,正临着深深的涧谷,涧谷对面的山峰之上有三条玉龙飞流直下,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平台靠北处,只见一座大约三丈高的牌楼雄立在前,上书“天上云居”,落笔平和中正,显出一股祥和之气。牌楼后方是一片竹海,一条由青石铺成的山道蜿蜒其中,是上山的必经之路。
岳寒吸了一口气,心中百味杂陈,一个闪身,消失在山道之上。
这段山道岳寒早已走过无数次,也承载了不少儿时记忆,一边走一边回忆,不经意一抬头,就已看到了宗门的院墙屋瓦。
早餐的香气混着云居弟子的笑闹声飘来,岳寒嘴角下意识牵起了一道弧度。出门半月,虽然骤逢巨变,但是回到宗门,自然而然就有一种温暖的东西充斥胸臆。人啊,还是有所依托,有所牵挂的好。
郑隽嘴中塞着一只山豚肉包,双手也各拿了两个,正在大快朵颐,却因为吃得太快被噎住,剧烈咳嗽起来,身旁的同门赶紧避开以免遭殃。好容易止了咳,抬起头又塞了一只包子到嘴里,那架势,仿佛这包子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众人看他这样,都是闹哄哄地取笑。
“胖子,你还吃呐,这都十个包子了吧,小心吃多了拉不下!”一个瘦得跟猴子似的小个子吸溜着玉粟稀饭笑道。
“你懂什么,这身体也是修行的一部分,胖子早炼半个时辰就顶不住,修为那是不大行的了。既然这样那当然要补补身体,至少能多抗几下揍,多吃点是应该的嘛。”一个半张脸都是痘的男弟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全然不记得他自己也只不过坚持了一个时辰而已。
众人哄地笑起来,貌似十分愉悦。
郑隽憨憨地露出笑脸,似乎对这不痛不痒的玩笑不以为意。心里却想,如果岳师兄在这里一定不会笑话我。一边想着一边向南边张望,突然,将嘴里含着的半个包子一吐,大声叫道“岳师兄!师父师叔,岳寒师兄回来了!”声如破锣,远远地穿过空如大殿,传到宗门的各个角落。
岳寒的名头可是不小。云居山三代弟子近三百人,小的十一二岁,年龄大的已有二十五六,加起来只有他一人魂力修到了命魂境界,乃是这一代中当之无愧的第一人。虽然他平时谦逊低调,可是强者即使再韬光养晦,也掩盖不了光芒。
许多正在用早饭的弟子纷纷聚拢来,有的喊师兄,有的喊师弟,有的默不作声,有的冷眼相看。有时候优秀能够引来朋友,有时也能招来嫉妒。
众人围观之下,比较靠近的弟子很快就发现了岳寒上衣残破,七嘴八舌询问怎么回事。岳寒一边说不小心弄的,眼神一边在人群中找寻着什么。目光越过人群,在平房的大门处,一个身穿鹅黄色练功服的女孩也正望向这边,与岳寒目光一对上便又低下头去,不过一会又抬起头来,向岳寒微笑着示意。
岳寒看到这张俏脸,莫名感到欢喜,只觉得鸟语花香,胸怀舒畅,当即咧嘴一笑。
但是随即想到魂力尽失,矿石被夺,心中不免蒙上一层阴霾。同一众师兄弟打了招呼,就向空如大殿而去。
进了空如大殿,只见丰啸原奚百川正在殿中,岳寒连忙行礼问候。
丰啸原本想做出一派掌门的风范,脸色颇为严肃,可一见这个最为争气的弟子衣衫不整地下跪行礼,脸上立马荡漾出一片笑容:“起来起来!这是怎么回事啊,衣裳都让人给撕了?”
一旁奚百川暗中摇摇头,这个师兄修为是高的,可诙谐的性子,这么多年来也没有丝毫改变,还是从前学艺时的那个少年。想起丰啸原多年前捉弄师兄弟们的往事,绕是他性格略显刻板,嘴角也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岳寒神色黯然:“师父,徒儿给您丢脸了。”
丰啸原见他衣着残破就来面见自己,本来已经存了几分疑问,这时见他颇为消沉,不像平日里的样子,心中暗说果然出事了。与奚百川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于是,岳寒将这些日子来掘洞采矿、遭人明抢、大难不死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口才不错,几件事情删繁就简,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清楚楚。
丰奚二人确是越听越心惊。听到他绝处逢生,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奚百川上前几步,拇指抵在岳寒印堂之上,果然发现岳寒魂丘空空荡荡,没有一丝魂力,就如同常人一般。脸色阴沉地好像能够滴下水来:“天荡山施勿惩,果然阴毒!”
当时那施勿惩只道岳寒必死,于是自报名号,想来也是过于自负。岳寒只知其名,却不知原来是天荡山的人,这时听奚百川道出他的来历,于是心中暗暗记下。
丰啸原面上也是一片冷意。爱徒十年苦功,岂是说放就放得下的?更何况岳寒已经触及到了命魂上品的门槛,当看到了高处的风景,遽然一无所有,这种落差不是常人能够忍受的。
他见岳寒虽然有些郁郁,但并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甚至心丧若死的神色,心中又是欣慰,又是疼惜。
“那个施勿惩,我也有耳闻,听说是个恶迹昭彰、不择手段的小人。寒儿放心,为师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岳寒心中一暖,连忙拱手称谢。
丰啸原眼光定格在岳寒手上,讶道“这枚玄玉,你从哪里得来?”
岳寒闻言,立马上前将黑石递给他,“徒儿采掘幽澜矿时偶然所得,也不识它是何物,原来叫做玄玉。”
丰啸原将玄玉托在手中观看良久,道:“寒儿你先回去休息,其他的事为师自有安排。”
待岳寒走后,吩咐奚百川道:“一炷香后,叫各位师兄弟来这里议事。”奚百川点点头,自去安排。丰啸原面向孤云子的雕像,垂手而立,眼神落在那柄环首刀上,若有所思。
岳寒心中有些烦乱,在这世上赖以安身立命的魂力一朝尽失,任是谁也难以安之若素。如今雁湖之会肯定没有指望了,与舒汐之间那点若有若无的情愫更加虚无缥缈,正是惆怅烦闷的时候,加上他又是个心事较重的人,天大的事也只习惯一个人承受。
不过他有一点好处,哪怕有再大的事情干扰,该做的事情还是会去做,从来不会自暴自弃。从空如大殿出来后,斜穿过校场,向住处走去。
300余名弟子,住处都在校场西边。依着山势,建着数十间瓦舍。北边一栋二层小楼独立于瓦舍之外,一条小溪从山间蜿蜒流下,正好将瓦舍与小楼隔开。
瓦舍,是男弟子居所;小楼,住的是寥寥七位女弟子。这座小楼,也被男弟子戏称为“仙女楼”。几个俏皮一点的女弟子,则给瓦舍取了个不怎么雅观的诨名:猪舍。奇怪的是,男弟子们得知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都说少女之心难懂,少男的心,也是奇怪得很。
岳寒的居所正临着小溪,哗哗的水流伴着啾啾的鸟鸣,格外有一番田园情趣。
按照平时情况,这时大家应该正在向各自的师父请教修行难题,或者找个僻静的角落自行修炼,因此“猪舍”一带,颇为幽静。
换了一身黑底描金的劲装,再度盘坐于地,不死心地尝试凝聚魂力。
半个时辰转瞬即逝,岳寒狠狠捶了一下地面,看来魂力不仅全失,甚至重修都办不到了。
站在窗前,清风将额发微微吹乱,岳寒心中乱如丝麻。眼前的景,看了多少年都不曾厌,不知怎的在此刻,竟然失去了颜色。
难道,只能修魄了吗?
也许,这就是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