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林奕和梁秀娥背对着躺在炕的两侧。
林奕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然而并没睡着。
梁秀娥压抑的抽噎声,时不时传入她的耳朵。
望夫成龙一朝梦碎,是该哭的,这个时代,出嫁从夫,一个什么样的丈夫,完全决定着一个女人会过什么样的一生。
梁秀娥哭了许久,到后半夜才停了下来,林奕的耳朵一得解脱,瞬间就睡着了。
而梁秀娥却没睡,她瞪着眼睛,直直望着黑暗处。
天蒙蒙亮,梁秀娥轻手轻脚的从炕上起来,穿好衣服,又将行李包裹背好,出了房间。
两间卧室门是对着的,中间只隔了一步远,梁秀娥背着包裹站在门口,犹豫不决的望着对门的门帘,几次手刚刚触碰到门帘后又缩了回来,最终她还是轻轻的撩起门帘,吱扭一声,推开房门,闪身进了房间内。
屋内一张大炕,王忠和曾云帆各睡一侧,梁秀娥走到曾云帆面前,借着窗外的一点亮光,可以看清曾云帆的脸上的轮廓。
睡着的曾云帆很恬静,既不癫狂,也不痴傻,清秀斯文,一如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那时他去家里求亲,只有三两银子、和一亩水田当聘礼,母亲嗤笑着,几乎要破口大骂。
后来他说,他以后会做官,如若自己嫁给他,以后就会是官太太。
自己隔着门帘偷看着他,看着他笃定、坚毅、又坦然自若的侧脸,她就信了,央着母亲把自己嫁给了他。
再之后,他中了秀才,可是家里依然很穷,他进学要花很多钱,入不敷出,生活苦时,她就想着他求亲时的承诺,有希望,日子才能过,不是吗?
可是如今,再没有希望了。
梁秀娥的眼泪滴滴答答的从眼眶砸下来,一滴滴渗入到曾云帆耳侧的枕巾上。
这时,旁边的王忠翻动了一下身体,吓的梁秀娥马上收住了眼泪。
梁秀娥擦了擦脸,蹑手蹑脚的走到王忠身侧,咽了下口水,将手伸入到王忠枕头下面,她屏住呼吸,心跳的飞快,眼睛盯着王忠,摸了几下,终于摸到了。
手再从枕头下拿出来时,手心里多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
梁秀娥将荷包揣入衣襟,深吸了一口气,又回头深深的看了曾云帆一眼,到底还是转身离开了。
阳光刺眼、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噪音,林奕从睡梦中醒来,看着空空如也的身侧,梁秀娥应该已经起了。
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林奕穿上衣物打算过去看看。
掀开对门的门帘,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的杂物,被子、枕头、还有衣物、翻到的桌椅。
此时王忠撅着屁股,头伸到一个高脚柜低下,不知找什么呢,而曾云帆手脚被帮绑着,拴在墙角,神情呆滞。
林奕看着王忠滑稽的样子,咳咳两声,提醒他有人来了。
王忠把头从柜子低下抽出来,回头看向林奕。
此时王忠整张脸都涨红着,满头大汗,“林家妹子!糟了,钱没了!我都翻遍了,没有!我觉得应该是被人偷了!”
王忠说完,林奕想了想,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巡视一圈,只有自己的衣物还在,梁秀娥的包裹已经不见了,接着出了房间,看边整个屋子,梁秀娥也不在。
林奕回到王忠的房间,抱着肩膀靠着在门框上。
王忠着急的原地乱转,“都怪我,我昨天睡得太死了!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你不用自责,钱被梁秀娥偷走了!”
王忠停下脚步,不解的看向林奕:“你说什么!”
“是梁秀娥!她行李都不在了。”
王忠瞪着眼睛愣在原地,一时没听明白,等反应过来,满脸不可思议,大吼道:“为什么,她为什么这么干!”
林奕到是丝毫不意外,她昨天猜到两分,只是没想到梁秀娥动作这么快,走了也好,留下也是隐患。
林奕耸耸肩,“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你看看曾云帆这样,以后不能科举,人又呆傻,身体瘦弱,什么干不了,你说梁秀娥为什么走?”
王忠颓然的坐到炕边,喃喃道:“我说她昨天问我钱收在那里,是否妥当,真没想到她…唉…”
王忠长长的叹了口气,又接着说,“我没法向我爹交代…”
又抬起头看着曾云帆,眼眶发红,“没钱了,他的病怎么办?”
”对了!”,王忠似乎想起什么,眼睛一亮,从炕上弹起来,然后开始收拾衣物,一边手里不停地把衣物往包裹里装,一边和林奕说:“走,林奕,咱们三个追爹他们去!”
林奕嗤笑一声,“我说王大哥,你忘了,城门关了!昨天大街上还贴了告示,最近都不会开城门,咱们谁都走不了。”
王忠猛拍下头,“我这脑子,哎呀…那可咋办啊!”
之后,王忠也不收拾东西了,又开始焦躁的在地上走来走去,两条粗粗的黑眉毛紧紧地拧在一起。
林奕看着王忠在那冥思苦想解决办法,心中好笑。
曾云帆根本不可能治好,针灸吃药,只会让他从一个永久的疯子,变成一个永久的傻子,王家人这般折腾,本就是徒劳。
家里有粮食,手中有钱,林奕是不愁的,此时就是肚子饿了,“王大哥,我饿了。”
吃过早饭,林奕就舒舒服服的坐到藤椅上晒太阳,早上的太阳还不那么炙热,暖洋洋的敷在脸上,极为舒服。
林奕心里盘算着,等城门一开,就离开苏州城,直接去清平观找师尊去。
转念,又想到在城门口分别时,母亲和弟弟的样子,如若不告知她们,直接走了,她们不知如何悬心,心中叹一声,还是去京城走一趟吧。
林奕正想着,王忠带着曾云帆从屋子出来了。
“你这是…”,林奕仰着头问王忠。
“我再带他去一趟医馆,问问大夫能不能先治病,我之后还他银子。”
“…”
林奕叹服。
王忠,曾云帆走后,林奕也出门了,本想买把剑,结果要么价格太贵,要么质量太差,挑选一天,也没合适的。
晚上回来,饥肠辘辘,结果王忠还没回来,林奕心中有几分不快,绷着脸坐藤椅上等着王忠。
没等片刻,传来了推门声,王忠带着曾云帆回来了。林奕抱着肩膀,看着王忠。
王忠一脸喜色,丝毫没发现林奕不快,“林家妹子!我们走了大运了!”
“哦?捡到钱了?”
王忠弯下腰,大手用力的拍了一下林奕的肩膀,“不是,比那还好!那老大夫不肯赊账给曾兄弟治病,我想着自己也算尽力了,正打算回来,你猜怎么着?”
林奕淡淡的说,“菩萨从天而降,帮了你一把?”
王忠哈哈大笑,“小妹,你还真猜准了,那医馆里正好有两个道士,其中一个说白给曾兄弟看病,而且今天就能治好!”
林奕身体开始有些僵硬,十个手指慢慢握紧藤椅扶手。
王忠本不爱说话的人,可能太兴奋了,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来,“我本不信的,觉得他们是骗子…”
“后来那个医馆的大夫,就是一直给曾兄弟看病的那个老大夫,悄悄跟我说,他们及可靠!让我试试。”
“我想着,反正我也没钱,也骗不走我什么。”
“曾先生更不用说了,如今这个样子更没什么可骗的,看看就看看被!”
“他们把曾云帆带到内室,捣鼓了老半天,我等的都要没耐心了!”
“结果,他们再把曾兄弟带出来的时候,你猜怎么着,你看看,你看看!”
王忠,一会曾兄弟、一会曾先生的,显然高兴地语无伦次了,再说了一大段话后,扯着身后的曾云帆,往林奕眼前推。
林奕坐在藤椅上,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曾云帆的眼睛。
血色退尽,黑白清明,此时也正温润的看着她,带着一丝疑惑。
王忠笑着说:“看起来神志清醒不少对不对,不过那道士说,明天才能完全恢复。真是大幸,你说遇到菩萨,还真是!”
林奕哑着嗓子问道:“那两个道士,可问过你什么吗?”
王忠回忆着,“问了挺多…”
林奕脸上没有一丝笑意,缓慢的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向前迈了一步,冷冷的看着王忠,“你们都说了什么?我要知道每一句话。”
王忠看着林奕,喉咙忍不住咕噜一下,咽了一口口水。
“问了什么时候发病的,都有什么症状,还问了我们身边是不是有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最后…最后…”
王忠看着林奕越来越凌厉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心上发颤,“最后还问了…咱们家住哪里…”
“然后,你就告诉他们了?”
“是。”
林奕的语气淡淡的,但是,王忠觉得此刻,她很生气。
机关算尽,折在一个愣头上,林奕心中复杂,最后撇了一眼王忠、和曾云帆,转身进入屋内,将林母给的荷包塞入衣襟内,接着,向门外跑去。
帽儿胡同的路很宽敞,两边是高耸的墙,就是太长了,还是弯曲的,像帽子的边沿,此时路上一个人都没有,林奕跑的飞快,耳边的风呼呼而过。
身后传来一声问话:“你跑什么?”
翼火风藤!
接着,咻的一声,一束白色的拂尘尾,如同一条白炼蛇一般,紧紧的缠绕住林奕的脖子,巨大的力量从拂尘尘丝上传来,把林奕整个人都拽到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