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林奕看到朱红色的房梁,木色斑驳,接着思绪回笼,感觉身体轻松毫无痛感,心中一喜,大约是被接出天牢了。
没想到,太子平时向来对道家向来嗤之以鼻,但是内心终还是信上两分的。
林奕坐起身来,她盯着看起来小了许多的腿和脚看了又看,面露疑惑之色,四处看了看,脸色慢慢的变得难看起来。
她鞋子也不穿,光着脚从榻下来,走出屋子,一把推开屋门,一个见方的院子映入眼帘,院子中间一个高大的梧桐树,树干笔直,树冠盛大,蔚然成荫。
大树底下摆着一张藤桌,几个小藤椅,藤桌上还放着一柄蒲扇,微风吹过,蒲扇也跟着上下翻动。
熟悉的一切让林奕心跳的飞快,她知道刚刚出来的屋子,是这个四合院的东厢房,而她正对面是西厢房,小时候住着佣人张妈和二丫姐姐,而旁边坐北朝南的正房,是母亲和弟弟的住所,院子里静悄悄,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但是又透着诡异,因为这所四合院,早在几年前,就已化为灰烬了。
天气不热,但是,汗水已经浸润了林奕鬓角的细发,咽了下口水,林奕一步步朝着正房走去,正房客厅里摆放着红木家具,泛着旧年的光泽,这套红木家具是姥爷的最爱,自己小时,还曾因为还不小心划破其中一把的扶手,被娘打几下,她走近那把椅子,心上又沉上几分,一模一样的伤疤赫然在目。
接着她转向母亲和弟弟的卧房,她知道母亲梳妆台上有一柄铜镜。
她推开卧室的门,空气飘着淡香,是母亲常用的桂花头油的味道,她无心再去想别的,走到梳妆台拿起铜镜照向自己。
镜中映出一张小女孩的面孔,乌黑浓密的长发梳妆在一侧,编成一个大辫子;圆圆的脸蛋上有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鼻子小巧,在鼻翼处还有一个颗小小的痣,让小女孩更显得灵动俏皮,薄薄的嘴角天生上扬,自带两份笑意,镜中的人,既陌生又熟悉,正是林奕小时候的模样。
林奕的瞳孔变大,直勾勾的看着镜子里的小女孩,然后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镜子里的小女孩也抬起手来,正满目惊恐的和她对视。
林奕一手拿着镜子,踉踉跄跄的坐到一旁的床榻上。她盯着镜子中的自己问道:“为什么?为什么啊!?”
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张张合合,没有答案。
她苦笑一下,喃喃自语:“苦苦修行十几载,你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
她颓然放下镜子,呆呆的坐在床榻上,眼泪顺着眼角无声的滑下来。
这些年,母亲和弟弟去世她没哭,师傅弃她而去,她也没哭,在和太子斗争失败后,面对酷刑她都没流过一滴眼泪。但是,这一刻,十几年的信仰轰然倒塌,师傅说过随他好好修行,总有一天,她能超脱红尘,永生不灭,如今这算什么?究竟是哪里错了?难道是以世世轮回的方式,来实现永生?那她这些年的苦修又算什么?!荒唐,太荒唐!
林奕痛苦的捂着脑袋想着,或许师傅骗了她,给她的修行法门本就是错了,什么时候开始?师傅为什么这么做?种种思绪缠绕在一起,林奕头痛欲裂,她甚至想,让她晕过去吧,这也许就是一场梦。
“林奕!你在哪里?”门外的呼唤声,打断了林奕纷乱的思绪,林奕听出来是母亲的声音,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向外走去。
掀开门帘,看到正站在院子中间的母亲,母亲穿着一袭浅蓝色的粗布长裙,腰间系着一条深色围裙,挽着袖口似乎刚从厨下过来,下午的阳光为母亲年轻的面庞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时光似乎瞬间倒回,林奕的心颤了颤,眼眶酸胀,喉咙哽咽,她跨过门槛,飞奔扑向母亲的怀里,把脸埋在母亲柔软的腰腹中,喃喃道:“娘,我好想你。”
母亲温热的体温,和手臂中柔弱触感,都再告诉她,这不是梦,她是真的回到了小时候。
林母惊讶的看着女儿,伸手拍了拍女儿单薄的后背道:“你怎么啦?奇奇怪怪的,大白天的忽然困得要睡觉,睡醒了又讲胡话?”
林母轻轻把林奕从怀里拉出来,仔细看着女儿的发红的眼眶,和小脸蛋。伸手抚摸着女儿的额头,猜测着她是不是生病了。
林奕看着母亲,沉默片刻,心中似苦还甜,她摇了摇头说:“娘,我...我…或许,我只是做了一场梦。”
林奕,深深吸了一口气,在缓缓吐出,罢了,罢了,至少母亲和弟弟还在世,只当前世是大梦一场。
接着扯了个笑脸,对母亲说道:“娘,弟弟呢,他在哪里?我想去看他了。”
林母,神色古怪的看着林奕说道:“你弟弟在临乡河那边玩呢,他中午走得时候不是跟你说了吗?”
林奕,拍拍脑袋,一副恍然大悟样子,然后,一只手指向临乡河的方向,歪了歪头说:“那我去找他了!”
林母不清楚今天女儿是怎么了,刚刚摸着头也不热,也就不理会她了,“去吧,直接叫他回家,该吃饭了。”
离开家,林奕向临乡河走去,一边走一边猜度为何自己会回到小时候,又想着今年是和年份,还想着遥远的京城,和清平观是不是也回到了以前,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
林奕看向路上的人,零零星星的,个个垂头丧气,毫无精神。
一直走到临乡河,看着干枯的河床,林奕知道当下是哪年了,嘉兴四十年。
丰水县从嘉兴三十八年开始到嘉兴四十年,接连大旱三年,庄家颗粒无收,到嘉兴四十年时,连唯一的水源,临乡河,都干涸了。
县里、周围村里,所有人带着家小开始陆续的离开了,有的投奔亲戚,有的去别处谋生。
而正是这一年,母亲带着自己和弟弟,和王家父子三人,曾家小夫妻结伴前往京城,投靠在京城做官的舅舅。
而在路上,因为先是遭遇难民的洗劫,后又被曾家夫妻偷走了仅剩下的粮食和银钱,万般无奈之下,母亲将自己打扮成小男孩卖给清平观做小道童,自此她的一生开始了巨变。
为什么今年?为什么偏偏回到了她进入清平观,拜入师傅门下这一年?难道,是因为自己当年的选择是错误的?林奕很迷惑,这一年对她来说非同寻常,而重生后又是这一年,她心理隐隐的感到不安。
深深下沉的河床,被乡里的小孩子们挖的坑坑洼洼,一群小孩在里面垒起土丘,玩的不亦乐乎,弟弟林凡也在里面,林奕来来回回的将玩耍的小孩们看了几遍,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有点记不清楚弟弟小时候的模样了。
她尴尬的站在河岸上,正当她准备,大喊弟弟的名字时,有一个又黑又胖的小男孩朝她这面喊道:“林凡,你姐来找你了!”
站在他对面的一个小男孩转身,看向她,然后喊了一声姐,向她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和其他小伙伴们打招呼:“你们先玩吧。”
林奕,看着小男孩,慢慢找回熟悉的感觉,小男孩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一双神似父亲的丹凤眼,这双眼睛极为漂亮,明亮有神,又清澈见底。她忽然想起,在弟弟当年被抓后,太子曾找到她,得意洋洋的和她说:“你倒是有个好弟弟,和你一样,一副傲骨,只不过他是正,你是恶。”
太子顿了顿,接着说:“只是可惜了,薛刃那个人,你也知道,就喜欢收藏犯人漂亮的零件,你弟弟的那双眼睛,玲珑剔透,似宝石一般,挖出来都不见灰暗。”
那时的她,心都被刺的流血,但是,面上却不敢露出声色,对太子的挑衅,置若罔闻,她抬手正了正道袍的领口,轻甩拂尘,扔下一句,“我是九天的玄姑,从未有过什么弟弟。”
然后带着小道童,顺着有五百个台阶的御龙台,赫赫扬扬,凌然而下。
她想赶快回去打探弟弟的消息,但是脚下却稳稳的一个台阶一个台阶的走下去,心若火煎,只觉得御龙台为什么那么高,台阶为什么那么多,怎么走都走不完。
“姐,你怎么来了,要吃饭了吗?”,林凡望着呆呆看着她的姐姐,不明所以。
林奕伸手,先轻轻拂过弟弟的眼睛,又摸了摸弟弟的小脸,最后扣住弟弟的肩膀,弟弟很瘦,却也结实。
连续三年的大旱年头,家里的情形每况日下。但是,在母亲的庇护下,弟弟生活的依然无忧无虑。
林奕,轻轻的揽住弟弟的肩膀道:“走,姐姐带你回家。”林奕想,这一世再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弟弟了。
林凡在林奕的弯臂下,别扭的拧了几下,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被姐姐搂着走回了家。
到家里时,母亲已经把饭菜都摆好了,一盘子炖土豆干,一小份炒鸡蛋。
一家三口围桌而坐,林母将鸡蛋夹到林奕和林凡的碗里,林凡早都饿了,挥舞起筷子,埋头大吃起来。
林奕,不觉得饿,加上以前养成的习惯,吃饭慢条斯理,碗里的鸡蛋是金黄色的,炒的嫩嫩的,在碗里颤颤巍巍。
看着鸡蛋,林奕想起来,上一世就是在鸡蛋都吃不上的情况下,才启程离开丰水县的。
林奕父亲生前和王伯伯交好,父亲去世后,王伯伯和王家大哥、二哥一直对她们母子三人颇为照顾。
也巧,王家打算去北直做买卖,而林家去京城投奔舅舅,两家商量后,决定一起出钱买辆马车,结伴同行。
其实王家父子三人,年强力壮,出行更是便捷,说是结伴,主要还是放心不下林家孤儿寡母的。
对于王伯伯的好心,林母很感激,还执意要求马车的钱,要林家承担。相比王家,林家还是更宽裕一些,故而,王伯伯也未推辞,此事算是订下来了。
此一节,林奕记得清楚,是因为,当年商量时,她就在旁边。至于,后来为什么又带上曾家夫妻同行,她就不清楚了。林奕正回忆着。
林母看着女儿,慢悠悠的吃饭,魂不守舍的,又给她夹一块鸡蛋放在碗里,问道:“妞妞,吃饭啊,你想什么呢?鸡蛋凉了会腥的。”
听到娘叫她妞妞,林奕感觉十分别扭:“娘,不要叫我小名了。”说着,把碗里的鸡蛋都加给母亲,母亲从吃饭开始,就在一直吃土豆干。
林母又把鸡蛋夹回到林奕碗里,说道:“我不吃,今天鸡蛋炒咸了,我口轻。妞妞吃鸡蛋吧,长身体,不生病的,乖,都吃掉。”
林奕:“......”
林凡从饭碗中抬起头,插嘴道:“不咸啊,鸡蛋一点都不咸。”
林奕看着愣头愣脑的弟弟,忍不住笑意,真怀疑他后来是怎么考上探花的。
林母也笑了,对林凡说:“快吃你的吧。”
林凡嘁了一生,翻了个白眼。许是肚子有底了,林凡也不着急扒饭了,拿着筷子,一下下的戳着碗中的米粒,时不时的偷瞄着林母。
林母察觉到,抬头瞪了林凡一眼,林凡舔着笑脸,黏糊糊的叫了一声“娘.....”,林母也不理会他,继续吃饭。
林奕看这两个人得眉眼官司,不知道什么情况,也不敢多问。
林凡安耐不住,从凳子跳下来,到林母身边扯住母亲的袖子,拉长音的叫一声:“娘...”,看着弟弟和母亲撒娇的小模样,林奕不禁觉得好笑。
看母亲没有反应,林凡接着说:“我晚上不去曾先生那里上课行不行啊?他讲的我根本听不懂啦!”
林母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转过身子对着儿子说道:“每天晚上你都闹这一出,那怎么办?你之前的先生都已经走了,现在县里只有曾秀才能给你讲学了,你就别挑剔了,多问几遍自然会了。”
林凡,难过的撅了撅嘴,“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吧,我给你书包里放了几个咸鸭蛋,到了先生家交给你师母。”
林凡拖拉着脚步,慢腾腾的回到房间,再出来时,肩上挎着个小背包,林凡打开背包口,低头数了数里面的咸鸭蛋,数完后,仰天长叹道:“8个咸鸭蛋啊,给梁秀娥吃!太浪费啦!”
林凡话音刚落,林奕就大声喊出来“谁?!梁秀娥?”
然后指着弟弟说:“你在曾云帆哪里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