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仁背着手晃晃荡荡的走在最前面,他的小徒弟张官,带着众道童跟在后面,一行人排成一长队往山里走去,山路两侧树木高耸,冠盖如云,树下一片凉爽惬意,远处的鸟鸣声清脆悦耳,脚下两侧的灌木偶有松鼠窜过,引得小道童们眼睛四处瞧来瞧去,到底是小孩心性,十几天的路程,熟悉之后,也开始活泼顽皮起来。
林奕跟在后面,打量着一草一木,上一世离开丰水县时她也不过十二岁,而后面的十余年她都在清平观度过,比起年幼记忆模糊的家乡,妄无山的每一处她更熟悉,林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空气中熟悉的松柏味道,让她顿感放松。
耳边传来阵阵水声,越往前走水声越来越大,哗哗震耳,空气也变得湿润起来,又行数十步视线豁然开朗,山树环抱着一大片巨大的湖泊映入眼帘,湖泊表面波光粼粼,湖水清澈见底,萧仁带着道童站在湖泊一侧边缘,而湖泊的另一侧是一座几十丈高的悬崖,悬崖上挂着一道瀑布,飞流直下,声如奔雷,激揣翻腾,珠玑四溅,如同一条巨大的白色锦缎,自上而下连接山崖和湖泊,之前的哗哗水声正是瀑布击打湖泊的声音。
萧仁在湖水边上停下脚步,指着湖泊对小道童说道:“都下去洗澡,仔细洗干净!”
萧仁话音落下,他的徒弟张官便将手里的新衣服和皂角派发到每一个小道童手中。
小道童们拿着皂角,都有些腼腆,互相看来看去,杵在原地不动,萧仁不耐烦的催促蹙着眉头,“都愣着干什么,还等着我伺候吗?!”,说着便拿着拂尘,去戳小道童的后背,嘴里催促不停。
两个年龄稍大的小男孩率先脱了个精光,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南方的孩子,大多通水性,划水自小便会了,看有人下水了,其他小道童也陆陆续续脱起衣服往湖水中走去。
看着小道童大部分都下了水,萧仁就不再管了,自己带着徒弟走到远处树林下面乘凉去了,毕竟湖泊边缘都是土石,没有遮挡,又热又晒。
林奕心中松了口气,虽然风藤和翼水都知道自己是女孩子,但是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然总是个麻烦事。
走至水中,退去外衣,林奕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出来时,趁着大家不注意,迅速换上新道袍,舒服的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眯着眼应靠在石头上休息。
洗澡沐浴之后,萧仁带着新收的道童拜过元始天尊,再之后,又将所有道童带到青叮堂大殿。
青叮堂是清平观后院比较偏远的一座大殿,紧挨着小道童的住所,因此小道童们的早晚课都安排在此殿进行。
张官将所有小道童,一个挨一个的排好,自己才站到萧仁身侧,聆听师训。
萧仁清了清嗓子,双手置于身前,内扣着握着拂尘柄,站在大殿中间的一个高台上。
“拜过天尊,入了清平观,从此你们便是道门之人,清平观之徒。”
此时已是酉时,仅有几缕余晖从大殿的窗子照射进来,正好照在萧仁的背后,将他长条的身子,拉出一条更长的影子,其他空间都处于黑暗之中,萧仁声音又尖又细,回响在大殿之中,似乎从黑暗中也有几个萧仁在同时说话。
“既入了清平观,自然要守着清平观的规矩,我现在将清平观观规念与你们,你们仔细听好!”
萧仁背着手,开始在台上摇头晃脑的背起观规。
“一不得杀生;二不得茹荤酒;三不得口是心非;四不得偷盗;五不得邪淫。”
“六不得擅自下山;七不得自行还俗;八不得违反师意;九不得伤害同门;十不得泄露观中要秘。”
萧仁念完,视线扫向地下的小道童。
小道童们揪手指的,抠鼻子的,东张西望的,显然对这观规不感兴趣,其中含义也不甚明了。
萧仁斜着眼,捏着嗓子声音极大的喊道:“都听清楚了吗!”
小道童们都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向萧仁,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小道童,战战兢兢的小声说道:“听清楚了。”
“哼!”萧仁翻了个白眼,眼梢吊的老高,声音尖锐:“张官,把观规发给他们,识字也好不识字也罢,明天一字不差的给我背下来,谁要是背不下来,仔细他的皮!”
萧仁最后一个皮字拉的老长,声调又高又细,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入清平观的所有道童,第一要事便是背诵观规,林奕上一世也背诵过,背诵之后一直奉若神旨,谨记于心,直到发现风藤杀人,张木贪财,风竹好色,才知道原来这观规只是约束底下人的,而观中的大小管事,或多或少都有违反观规的行为,而管事们彼此常常睁一只眼闭一站,互不揭发,算一算一直恪守观规的也唯有师尊一人了。
念完观规,张官便将小到道童们带到了住所。
小道童的住所是在风藤上任后新盖的,名字叫新象居,新象居是由二十几间房屋连在一起建成,房顶上铺的整整齐齐的红陶瓦,墙体是由白泥活成,且屋脊要比一般房屋高上许多,看上去既素静又大气,张官安排十个小孩一件房屋,林奕被安排到东面第二所。
一进屋内几件木质家具,一张大炕,再无其他物什。
终于到了住的地方,林奕心头一松,爬到炕上,仰面卧倒,其他几个小孩叽叽喳喳林奕浑然不觉,兀自睡去。
林奕睡醒时,天已经黑了,屋里静悄悄的,小道童们横七竖八的躺在大炕上睡的正香。
林奕抱着双腿发呆,想起母亲的弟弟估计已经到了舅舅家,也不知道现况如何,又想起山上的师尊,心里打定主意,明天一早就上山去找师尊,之前睡了太多,现在无半点困意,这时候,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压低了声音喊自己的名字。
“林奕…林奕…,你在这间吗?林奕!”
林奕下了炕,穿好鞋子,朝门外走去,外面黑漆咕咚,只能看到一个头趴在门口,却看不清面目。
蹲在门外的人看到林奕身影,猛朝林奕招手,示意她过去。林奕刚走到跟前,那人就扯着她朝外面走去。
到了外面,没了遮挡,借着月光林奕看清了来人。
“十八?”
林奕疑惑的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神情有些紧张的十八。
十八两只手拉着林奕的手腕,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压低了声音说到:“林奕!你惨了!”
林奕将双手拽了出来,后退了一步,看着十八。
“风竹刚才和观里和他关系交好的大小管事,都打招呼,要好好收拾你呢!”
林奕微微一笑,“由他吧”
林奕自觉不是风藤的对手,但清平观的其他人,她还不放在眼里。
看林奕一脸轻松,风竹着急的跺了两下脚,“你不知道!老人收拾新人,花招可多了,文的武的,有你苦头吃!”
林奕伸手拂了一下十八的肩膀,说道:“你不必为我担忧,我自有办法解决,你能来给我通风报信,我很感激,但是……以后不必如此了。”
林奕朝着十八点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十八愣在原地,神色有些黯然,心中明白林奕是让他少管闲事,这些年他因为受到风藤看重,背地里常常被风竹欺负,吃不上饭,挨顿打也是常事,近两年自己大了,这才好些,而林奕看起来那么小,又似乎不需要自己帮忙,不知她如何应付风竹那一群人。
十八担忧的看着林奕的背影,直到林奕转身进屋,这才离开。
第二日一早,天刚擦亮,张官就拿着一只铜锣,在新象居外面敲的震耳欲聋。
小道童们被强行叫醒,一个个哈欠连钱,昏昏欲睡。
张官上前摇晃起小道童来,“都醒醒,都醒醒,咱们把观规背诵两遍,再去洗漱吃饭,饭后师傅会考校你们的!”
张官和他师傅萧仁体型完全相反,萧仁瘦弱骨柴,张官却胖若油团,而且皮肤黝黑,看起来憨气十足。
小道童们初来乍到,都很听话,乖乖的跟着张官向青叮堂走去。
林奕十分困倦,强撑着眼皮走在后面,越走越慢,最后趁人不注意偷偷折回了房间,一进屋倒头又睡了起来,心里想着等睡饱了,就上山找师尊去。
林奕感觉手臂有些痛,慢慢转醒,一睁眼睛正看到萧仁的大长脸贴在自己面前,林奕吓的大叫一声,回手一个巴掌扇了过去。、
“啪!”
萧仁猝不及防,一耳光挨得结结实实。
萧仁一时有些发懵,等反应过来,开始破口大骂:“反了!反了!你个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
林奕趁着萧仁没反应过来时,已经从炕上出溜一下滑了下来,接着就朝着门外跑去。
心里暗叫糟糕,本不想招惹萧仁,如今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先跑了再说,要不然萧仁的性子,站在原地,少不了一顿狠打。
林奕跑的飞快,萧仁紧跟在后,一边跑还一边骂骂咧咧个不停。
两个人一路跑下来,引的路上的道士纷纷侧目。
林奕从新象居跑到青叮堂,又顺着青叮堂后面的路向听风居跑去,本打算顺着听风居后面的山路直接跑上凌云峰找师尊去。
结果刚到听风居,就被一人拦住了。
“清平观内,不许大声喧哗,更不许吵闹奔跑,你是哪里来的?速速回去!”
林奕看向来人,十几岁少年,相貌普通,面熟,却不知是谁。
“林奕,你给我站住!斯年!别让他跑了!”
萧仁在后面喊道。
斯年!林奕心中暗叫倒霉,风竹的好友,张木的得意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