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黎舒,邢孟冥果然摆着难看的脸色,坐在他威风凛凛的尊座上,大气一出,摆手道:“今日我甚是高兴,就从轻处罚吧。你下——”
“邢掌门。”
“何事?”
“我听说扶夕岛最近常受到海里的妖邪上岸作祟,已经迷蛊了多名弟子。您也为此困扰许久,故而我在前往的路上特意下潜查探了一番。这才耽误了行程,让您在大殿白白等了一个时辰,实在是不好意思。”弄愁直直地打断邢孟冥的话,语气恭敬和气,却四射着他苛责弟子时散发的威慑。言下之意,是叫他免去对黎舒的惩罚。
“是吗?”
邢孟冥睨着眼睛,身体微微向前倾,问道:“可有什么发现和进展?”
“这些妖邪恐怕是当年天界发兵鲛人族时残余的一丝邪念,经几百年修炼幻化,造就了不灭的亡魂。妖邪数量不多,且分布广泛,在岛上是不易察觉的。而我下水之后,几经周折才收缚了一个,带了来。”
这些话弄愁说来平淡,可是邢孟冥历历在目这些天发生的惨状,多名弟子被妖邪缠身,当场丧命,心里多少有些痛楚。
转念一想,萧弄愁只说她带了妖邪,可没说就此将其交出。
气氛陡然间变得不一样,邢孟冥轻抚着下颌的黑须,点头思索,片刻沉默过后,他双眉微缠,道:“最近我已加派人手御防,这事儿呢,也不着急。还是先安排你们住下吧。你们有什么需求,可提出来,我让弟子们去办。”
“既然掌门都这样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一旁的随从弟子和几位长老见弄愁一点不拘谨,还很活泼,都各自松了口气,不约而同的笑了。
“别客气,有什么只管提!”
“那掌门就让黎舒跟着我吧,一个小弟子,相信掌门也不为难。”
邢孟冥斜眼看向黎舒:“他?”
一直低着头置身事外的黎舒听见自己的名字,先是一惊,哪成想有一天他的微小姓名也会响彻巍巍大殿。黎舒的惊讶并未表现在容色之中,邢孟冥不可置信的指着他,他亦一动不动。
“可以。还有什么吗?”
“呃~我既然要在扶夕修习两年,那总得有个师父吧。叔父他叫我一定要不负众望,有所学成。所以,不知~”她戛然而止。
提这番要求时,弄愁的语气便弱了下来,活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憋了一肚子委屈的模样。叫邢孟冥不好不答应。
初一趁机去看邢孟冥的脸色,顿了许久,眼神松散,嘴角频繁蠕动,分明是在为难,却还皮笑肉不笑的缓解尴尬。
“择师的事不着急,你可先与各位长辈相处几天,到时候再由你选择。可好?”
“好!谢谢掌门。”
弄愁与初一递眼色,浅浅的笑着。一路上初一紧悬着的那颗心算是落下,原来,她一切早有准备。
“玉屑,近来你父亲可好?我好些日子没同他见面,都怪最近太忙了。”
邢孟冥突然看向玉屑问话,仍是笑容满面的。此言一出,玉屑、弄愁、初一三人的心都随之一紧。
弄愁站起身,按住正欲回话的玉屑,拱手作揖,眼神中少了一分随意,多了一分凌厉。
“回掌门,家主一切都好。还让我们带话问邢掌门的好,说只要有空,必定赴岛拜访。”
“好好好。我也必定随时欢迎。”
“掌门您日理万机,我们也不便继续打扰,不知能否让人带我们下去。”
结束了大殿的问话,他们被带去了招待客友的小峰别苑。
临走时,弄愁抓着黎舒僵直的手臂,生生将他托出了大殿,后一直被弄愁拽着,默默无声。待安排住宿的弟子走后,黎舒方冷冷地问她为何让他跟在身边。
“我初入扶夕,身旁虽有初一为我着想,但也缺个人提醒我在扶夕岛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大殿上就你一人是我认识的,你说我不该让你跟着吗?”
这一反问,让黎舒原本深暗的眸子更暗了,他抽出手:“我们不熟,即使你这样也驱使不了我。”
话未说完,人却先走开不见身影了。弄愁气得直埋怨起玉屑来。
“他对你毕恭毕敬的,怎么到我这儿就冷冰冰的,摆着张臭脸。别忘了,以后是萧大姑娘保他小命。他迟早会被我治得服服帖贴的。”
望着黎舒离开的方向,弄愁仍是愤怒不绝。
“好了好了,玉屑已经听你絮絮叨叨了半天,也该歇歇了。玉屑明日就走,我们还有许多事情了呢。”
初一的话,弄愁一向很听从。
“跟那个邢掌门说话太费劲了,他的弟子都是怎么过的。而且,给我的感觉,邢孟冥不是什么纯善之辈,也不是个等闲之辈。你们说,他为什么含糊其词地搪塞我,不让我去见我们那几个白川来的弟子?”
“不管是何原因,我们的人你一定要找到。”
玉屑忽而看向弄愁,双眼充满着期许。她点头应下,亦将那个眼神藏进了心底。
“现在我有些明白了,是我想得太过单纯。那日家主与分墓主们商议,我恰巧听到了些话。派你来扶夕是他们自己的主意,至于家主答应的原因想必弄愁你也猜得出来。路上我以为你耍脾气,故意与扶夕作对。现在看来,不是你让他白等一个时辰,他还以为白川的都好欺负。适才他问玉屑那一句,叫人好生恼火。我就不信他不知道这些年白川的事,无心在我们伤口上撒盐!”
“可以啊初一,这一趟没白来。”弄愁拍她的肩膀,道:“他们如此敷衍,是想我到了之后自生自灭。我偏偏不如他的愿,叔父唯他马首是瞻,我可不会任他摆布。”
初一将弄愁的手握住,搁到身前,刚才折射着火光的眼眶润了些许水雾,温柔的荡开,睫毛微颤,笑言道:“我没出过川,以后就靠你了。”
“好!”
玉屑见她们姐妹二人彼此鼓励,便识趣的起身走远,双手背在身后,环顾起这别苑的景致。
正中央的墨池清澈见底,倒映这房梁屋瓦,突然,墨池中倒映出一个影子来,虽是倒影,却也能看出身量挺拔,必定是风姿俊雅,倜傥少年。
玉屑微微躬身。
“木兄。”
来人回礼:“萧兄。”
“才知道木兄是遗世山人的高徒,今日就能在扶夕得此相见,实属难得。”
木秋风沿着池边缓缓而过,绕至他们这边,又是身着不染一尘的白色衣衫,年少而显沉稳。
“还望萧兄见谅,有些事,师父他老人家也是最近才告知于我。”
“自当无需计较这些,只是木兄如今归入扶夕,不知何时才能请你去我那儿坐坐。”
玉屑不禁感叹了一句,忽觉他俩的缘分似深不深,似浅不浅。当他知道木秋风与小愁认识时,和当他知道木秋风是遗世山人之徒时,哪一刻不是又忧又喜。
“萧兄请,我自然会去。且这扶夕又不是困人的枷锁,萧兄何出此言?”
“想是这几日好友与妹妹皆离我更远了,有些莫名惆怅。”
这边,弄愁早就看见木秋风过来,瞥也不瞥她一眼,径直行至玉屑身前。目睹两人聊得甚欢,她莫名来了些气,又怕上前打扰,只得直勾勾地盯着,还时不时竖起耳朵听。
只可惜,听不见一点声音。
“弄愁,那人便是遗世山人的徒弟,木秋风吗?”
“是。”
“看样子,他与玉屑认识。”
“真是不浅的缘分呐,我哥竟然先比我认识姓木的。在我面前是个赖皮,到了玉屑面前却彬彬有礼,真是个怪人。”抬高眼睛端望,嘴上还是小声嘀咕起话来,她起身,定神,迈开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