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再看我了，转而捡起了外袍给自己披了上去。
在我即将以为他要走时，他却再次回过了头。他站在一旁，睥睨着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喜欢朱阎吧。我去把他的皮拿过来，给你看，你喜不喜欢？”
“疯子！……你敢，我杀了你。”我觉得我在发颤，那种恐惧与无力重新涌上心头。
“果然如此，我早看出来了。可他不喜欢你，你不会不明白吧？那人自以为是，又怎么会对你好呢？我才是那个会对你好的人……哦不，妖。”他眉目变得冷峻，一双凤眼里头不再盛着温情了。
他站在一旁，挡住了光亮。我忽然看不清他的脸了，一团模糊，我觉得他就像一个恶魔……不，他就是。
我嘲笑他道：“你以为你是谁？你什么都不是，我看不起你，看不起妖。”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他终于被触怒了，他拍着自己的胸脯，居高临下道：“我！已经两千岁了。”说完他又仰头笑了笑，可是没有笑意在里头。
果然，又骗了我。
“我不惜纡尊降贵去陪你这样一个散官！我是妖族世子，我尊贵了两千年！我竟然唤你“姐姐”……在我可以将你们俩绞杀时我竟犹豫没有下手，现在想来还真是有些后悔……”
他刚说完又立马冲了过来，他又改口道：“不，我不后悔。我不想杀你，那人让我杀了你们，我没有。”
“所以呢，你想说什么，说你是个好妖？”我看着这个已经濒临半疯的妖，我觉得可笑。
“我想说，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姐姐，孟远依，我是真心真意对你的。我一定会比那朱阎待你好，好过一万倍！我娶你，娶你做妖妃。真奇怪，我才见了你几面而已。可我觉得，我应该这样，我只想待你一个人好，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他半跪了下来，趴在了床沿看着我，“还有，我不是什么蜗牛。我是地界神鸟孔雀一族，不过是掩藏了本体罢了。我并不是你初见我时的那副模样……你别怕我。”
我合上了双眼，我不想再看见他。他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把我心中对他仅存的一丝善念彻底掐灭了。
他还不走，依旧倔强：“我从未想过要伤害你，我起誓，若有违背，万死不得超生！”
我看了他一眼，他一手扣在床沿，一手并着起誓，仿佛回到了我才见他的时候。我笑了笑告诉他：“朱阎说得没错，妖都是诡谲多变的。”
他顿了顿，颇为焦急道：“可你说过，妖也分好妖与坏妖不是么？”
“我是说过，可你不在好妖之列。”
他急躁了起来，不断强调道：“只是交易！他灭兴国而已，我只要神力！保护族人，这是我的使命。我没害过谁，唯一一次是他让我前去杀了你们阻止冥界，可我没有不是么？”
我没有回复他。他对于好坏的界限也过于模糊了，我不准备同他费话。
渐渐地，声音小了，脚步声也越来越远。
我松了一口气，仿佛历经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争斗。我恨，我恨我为何动弹不得，而且我根本无法利用冥术，我仿佛已经完全被掌控了。如今连死都不能自己决定了。
我不知道半疯了的蜗牛会做什么，他真的会换朱阎的皮么？该怎么办？我杀了他，我很想亲手杀了他，但是我更想杀了我自己。
时间好长好长，仿佛怎么都过不完。我挣了许久，捆绑住我手腕的东西仍旧无动于衷。似乎是锁链，但已经绷直了，我根本无法触到。
恍惚间，我看见了冰室。
冰室，我被罚三百年后第一回醒来的地方，那时候我是自由的。
可如今我看见的是冰室的另一番模样，我的手脚也被绑住了，我看见面前悬着一柄长刀，刀刃处有嫣红的鲜血顺流而下，一直滴到了我的脸颊，洒进了眼睛，顿时我的眼前一片血红。
我从来没有记得过这个场景，如今我看见了。我不知道我看见的是不是真实，可我的心口是真实地剧烈地在疼痛。
我很累，我似乎分不清梦境、臆想、还有现实了。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不是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人呢？就像传闻里那样。
耳边传来很细小飘忽的声音，“功亏一篑！……”
“……不行！”
有人在争吵，聒噪得很。我缓缓睁开了眼睛，我又看见了蜗牛。除此之外，还有那名丞相。
他俩仿佛预备剑拔弩张，大战一回。然而，因为我的苏醒，蜗牛率先退出了争辩。他同我道，他要带我走。
走去哪呢？妖界？他当真是天方夜谭异想天开。
“不允！”一旁的丞相阻止了蜗牛的想法，“我蛰伏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我把皮给了你！你如今却要叛我？令我唾手可得之物功败垂成？”
“你再捉些灵过来就是了！”蜗牛敷衍着。
“如今冥界已然发觉，再捡漏网之鱼必然难于上青天！”这丞相似乎一点儿也不怕蜗牛。
蜗牛看向他，那丞相却不再说话了。
我不知他们要做什么，我如今也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很难受，我觉得我将濒临死亡了。
蜗牛给我喂了些水，我这才发现我的嘴唇已经干得不像话。我该是睡了多久？我嗓子无比干涩，像要冒出火来了。
“朱阎呢？”我问他。
蜗牛听见后，把茶碗拿了回去，不再给我水喝了。他回头看着我，眼睛眨都不眨，良久他嘴角微微上扬道：“他死了。”
我听觉似乎闭塞了，声音好小，但我还是听见了。
我看着蜗牛，我恨他。
“他死了。”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觉得我似乎有些呼吸困难了，我在颤抖，我觉得好难过。可我的眼睛依然干涩，那些苦痛发泄不出来，揉进了心里，我觉得我的魂魄似乎都在被烧灼。
我哭了，我哭得好大声，我真切地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苦痛。我难过的不是我没能让朱阎活下来，而是我本可以让他活着，可我没有。
蜗牛过来摁住了我，他狠狠摁住了我的肩膀，不断在我耳旁道：“我杀了他，我问他喜不喜欢你，他不答，他一点也不在乎你。我恨他，所以我杀了他。”
我说不出任何话，仿佛被人卡住了喉咙，事实上并没有。但我说不出一个字，我仿佛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