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微亮,寒风冷冽,犹似那无形木梳,只是稍稍一拂,就令这无数松柏竞向折腰,惹起枯叶漫天飞舞。
血水浓稠似浆,令北门看起来就如一片血池,风一掠过,就让这层血浆激起阵阵涟漪,掀起道道波澜。在这片血浆之上,累着的是无数尸骸,或人,或虫,亦或是象。白骨戳出尸骸,矗于地面,条条断臂仰指向天,五指紧紧绷直,似在挣扎,似在痛苦,乍一看看起,这片无数生灵汇聚而成的坟场,与那地狱修罗场未有半点区别。
黑色裹尸袋随处可见,这三百余医疗兵的白袍上亦是染上挥不去的血污,缀上斑驳血迹,但在这些衣服上,比之血迹更为浓稠,令人看着反胃的,则是从他们口罩下滴答出的呕吐物。他们脸色苍白,面如白雪,身躯狂颤,但仍是固执的执行着这项清理战场,回收士兵尸骸的工作。
不为其他,只因在这片血狱坟场内,还有千余预备兵正在做着比他们更可怕的工作。
这千余预备兵都是二十左右,或跪坐,或半蹲,粗略扫去,均是一张张稚嫩脸庞,面含痛苦,血泪模糊。他们不约而同握着一柄柄锋利军刺,将手里头的黑甲虫残忍的分尸,解剖,每每落到都似发泄着什么,重的几乎将浑身力气都要抽空。
“记住,原细胞就在心脏下方,发现幸存者,立刻送去医疗室救治。”
李牧的声音很响,自广播器传递到整片北门,只是此刻熟悉他的人都听得出,他这话语里却是少了望日威风,犹似那挫败之狮,一身傲骨被彻底抚平,言语里夹杂的尽是懊悔与痛苦。
他站在岗哨塔上,遥遥望着自己手底下这最后一批预备兵,心如刀割,双眸隐隐含泪,身躯亦是无法挺直,微微弯曲,双臂撑在壁岩上支撑起身体,黯然神伤。
三千,足足三千有余精锐士兵在此役化作累累尸骸,再无生息,自那一张张痛苦容颜之内,他依稀能从这群尸骨上感受到绝望与奋勇。他们是北门的骄傲,是军区的骄傲,更是他李牧的骄傲。正是这三千余士兵用他们的血肉之躯捍卫住了黑甲虫群,捍卫住了身后这片居住着数千百姓的大地,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
有那么一瞬,李牧甚至觉得,死的应该是他这统帅,而非这群士兵。
“师座……秦爷尚在昏迷,命已经保住了,但是贸然解散这批逃兵,不太好吧?”
说这话的是站在他身后的一员参谋,更是当时坐军用吉普,狂冲向秦爷,撞得头破血流的青年男子。
“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李牧转过身,朝他苦涩一笑,摇头不止,如今正值乱世,而这乱世,更是只要拳头大,兵力足,装备精良就能称王称霸的修罗乱世。两千余士兵,不是一个小数目,还是久经训练,参与过一场恶战的士兵,这批人放到任何一个军阀手底都可能迅速形成一支强有力的武装力量。他又怎会舍得放弃?若不是那男人……
遥想起一小时前,刚从巷子里醒来,望见那男人桀骜一笑,轻易将巨象虐杀的画面,李牧心底又是一震,苦笑越发浓郁。若是放在和平时代,个人勇武,并不能代表什么,一颗子弹都能将一名世界级拳王带走。但现在,枪炮连动物都不一定能击杀,人类更是能不断超越自己极限,产生如鬼魅般的速度,亲眼见识到叶凌那种如雷似电的步伐与浓浓杀意的李牧,相当清楚,这种个人实力与冷静的观察力,远比枪炮要来的更具威胁。
“把预备兵全部调集出来,解剖黑甲虫。”
“解剖得到的原细胞全部让他们自行吸收。”
“调医疗班来清理尸体,秦月手底下这批士兵的尸体要分开保存,先不要焚化。”
“稍后会有一批学生群前来,记得安置。”
这四道如同命令般的嘱咐,是他醒过来后,当叶凌注意到他后直接下达的,按照常理,一个正连级军人向正师级军人下达军令简直就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不说直接卸他帽子,也能罚他关紧闭,降级处分。
可偏偏在那一刻,李牧感受到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威压,犹似魔鬼正咧嘴冷笑将獠牙直指他心头,根本容不得他反抗。只得下意识的点点头,匆忙跑去传令,让士兵进行起井然有序的打扫战场工作。
等到李牧回过神,发现不对,想要找叶凌踪影的时候,他却已经左手一女,右手一女,如从未出现过般,消失在了北门之处,再问向左右,众人却是说,早在他下达军令时,那人已经悄然朝西南赶去,救援别处。
“这小子,真的不简单啊,单单是这份威压与冷静,假以时日必然能当那一方统帅,管辖一军。”李牧仍在苦笑,他阅人无数,四十年来却从未见过任何一个青年能如叶凌这般集冷静、威压、实力于一身的。
“师座……”参谋随他十年有余,又怎会感受不到他身上流露出的挫败感与苦涩?四十来岁的男人在看到这一幕时犹如老上百年,面容里竟是沧桑、痛苦,连后脑勺那浓密黑发里都钻出了几根白发,身躯隐隐躬下,再无往日威风凛凛之态,看的这参谋心底不忍,稍一沉吟,上前一步,向李牧宽慰道:“这一仗,我们败得是经验。”
他说的没错,这一仗,怪不得李牧,算上雷雨夜那突然爆发的虫潮,这是他们第二次与虫子交战。但这大千世界有多少虫子?不说千万种,至少也有万种昆虫,在对对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不付出点代价,又怎么能获胜?事实上,能够在北门不失的情况下剿灭黑甲虫,已经是相当大的功劳了。至于在这之后,那二十头体形庞大如洪荒猛兽,举手投足连大地都会为之颤抖的巨象大象就更加不是他们凡人能够抵挡的了。
成败怪不得李牧,更怪不得士兵,他们都尽了死力,唯有能怪的只有天。
只怪天意弄人,造化弄人,没给人类半点资料与准备机会,就将这颗星球上的一切物种全数变异,将这颗瀚蓝星球演变成一座以血腥、杀戮,生存、挣扎为主题的修罗斗场。
“嗯,我明白。”
李牧淡淡一笑,苦涩微微收敛,在这参谋肩头微微一拍,刚想下令让他指挥士兵回收武器、装备时,脑袋里却如炸弹爆炸,腾的一懵,想到了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情报……经验……等等,这叶凌知道原细胞的情况,知道大象的弱点,知道克敌以弱,又有那把削铁如泥的蜘蛛刀在手,该不会……嘶……李牧突的倒吸一口凉气,面色煞白如雪,愁容不展,国字脸上浮现起一股浓浓惊异,暗自想着:该不会这场末日变异早就有人知道了?该不会这叶凌早就知道这一切会发生?知道生物会变异?知道这些虫子、这些洪湖猛兽的弱点?
平地一声雷,饶是以李牧这样心智沉稳,喜怒不怎的形于色的铁血军人,都是虎躯狂颤,抑制不住心底惊异,猛地将军帽摘下,捏在手中,急声令道:“快,快准备车,我要去见秦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