捻萃是个孤儿,童年基本是在奴隶市场上度过的。整日看见那些场主与买客做着一笔笔交易,看着与她一起被关在笼子里的同伴被拖出去叫卖。
不是没有人反抗,但不屈服就要挨打,就要被禁食。
灾难很快降临在她身上,有个财主看中了她。那财主是出了名的有恋童癖,据说他玷污了自己的亲侄女,却给官府和侄女家各塞了一笔钱,这事儿便这么过去了。那表亲一家现如今用着卖女儿的钱过得逍遥自在。
捻萃仿佛看见了未来的自己,眼见着就要被交到那财主的手上,她发了疯似地反抗,却被一巴掌扇倒在地。那时的捻萃满目绝望,怨命运多舛。却在财主抚上她面庞之即,像是不顾一切搏一把:身体突然间拥有了巨大的爆发力,一鼓作气跳起来,咬下那财主的左耳。
也是因为这个举动,当时微服私访的帝王才会救下那个年仅七岁的捻萃。她眸子里死灰复燃般有了火热,本是满心欢喜的离开奴隶市场,却不想又坠入了更可怖的深渊。
年轻时的帝王不似今日这般温和仁慈。他残忍,他独断,他心思深沉。他将她拯救,却又将她毁灭。
那个地方有很多与她年纪相仿之人,还有很多整日穿着黑衣面无表情的大人。帝王让她和他们一同学习,她很听话,学得也很快,可是每日都很辛苦,不过再难她都挺过来了,只是为了得到帝王的一句夸赞。
然而她没能如愿。别说是夸赞,便是连见上面的次数都是极少。少有的那么一两次,会在训练场上看见他。俊美的帝王头束金冠,锦袍蹁跹,神色永远都是那样的冷漠,睨视众生。她以为啊,这样的男人就如神般遥不可及,可她以为终究只是她以为。
某次她偷偷溜了出去,在不远处的长廊檐下,看见了那个酷似神一样无情之人,他笑了,笑得很开心,他为眼前的女子将额前的碎发撩到耳后,女子笑骂着他,他也不恼,反而爱惜地把她拥在怀里……后来她才知道,那女子是他的结发妻子,是他爱的皇后。也明白了,原来百炼成钢终有一天也能绕为指柔。
十岁那年,她第一次持刀杀人,犹记得初见刀刃带猩,血花喷涌之场面,她吓得瘫软在地,师兄不像往常一样前来安慰,只是告诉她:你要学会适应,以后要杀的人还有很多。
也是那一天,她明白了自己这三年的苦为的是什么——为的是成为一个优秀的杀手,成为帝王出鞘即可杀人的利刃。帝王给她取了名字:冷离。寓意冷漠又疏离。
那晚,她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变得少言寡语,变得冷酷无情,变得杀人不再手软。就像是个只会行走的杀人机器。可只有她清楚的知道,眼里有什么在慢慢消散,在随她而去。
一次出行任务,她碰上了在花楼买醉的财主。童年往事涌进大脑,内心已没了仇恨,但不代表,幼时对她的伤害就可以一并抹去。
她拔出手中的长剑,朝着财主砍去,哀嚎声响彻花楼,断臂躺在地板上,断口处不断淌出血水。
财主的神智顿时清醒了几分。时隔多年,他时常念叨着要将咬了他耳朵的小贱人碎尸万段,却对冷离的印象已不太清晰。眼睛瞪着她,嘴里可劲在骂骂咧咧。
冷离全然不管,举起剑又是一挥,财主的脚就这么没了。花楼里尖叫声连绵起伏,一片混乱,谁人都不敢靠近这边。
冷离出声了,“郭贸,还记得被你玷污的侄女吗?”
郭贸停止了叫骂,颤抖着唇,“你……你是郭青雯的鬼魂?你个贱人,为什么死了还不安分?!”
“鬼魂?”冷离玩味地咀嚼,“那你可还记得让你失去左耳的小孩啊?”
郭贸呆住了,眼里爬上了前所未有的恐惧,“是你……是你。”
“啊,是我啊,几年前在奴隶市场的我回来找你——讨利息了。”
“世上没有鬼魂,但也可以有白日阎王,老天这么久都不收你,想来是觉着你根本就不配入轮回道,既如此——”
“那你便下十八层地狱吧!”
冷离的话,狠绝无比。她手起刀落,灭掉了那个祸害过无数少女的根子。
郭贸忍着巨大的疼痛,愣是靠单只手把自己脱走了一段距离。冷离在向他逼近,长剑泛着银光,像是夺命的信号。
连着几道白光闪过,郭贸被劈得四分五裂,森森白骨连着筋肉,与烂泥一般无二。
冷离淡漠地望了一眼,银剑入鞘。仇已报,她却不开心。手上又沾了血,更脏了……
瘦削的黑色背影显得清冷孤傲,消失在夜幕之中。
正值寒冬腊月,目光所及之处白花花的一片,寒风刺骨。年仅三岁的公主没了,皇后悲恸不已,精神开始恍恍惚惚,好几次差点随了公主而去。
远在关外战场的帝王得到消息,策马狂奔赶回宫,还是错过了公主的入葬之期。一进皇城,只听闻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当今帝后的长女,皇室的嫡公主,真的就这样离开了。
自打那以后,帝王性情发生了很大变化,连带着变的,还有皇后。
帝王不再是那样难以亲近,变得温和起来,周边总围绕着慈父的光辉。次年,苏妃得一女,帝王高兴得不得了,亲自取名为愿,苏妃母凭女贵,被抬为贵妃。帝王日日宿在旭日宫,对苏贵妃母女百般宠爱,令人羡艳不已。
而那坤宁宫的皇后,从那温婉贤淑的女子变为了性子阴晴不定的妇人。起先帝王也是十分疼惜皇后,请了许多名医,都不见好。有人说,这是心病。外痛易疗,心病难医啊。久而久之的,帝王似是厌倦了,也就不再理睬她。
后来又不知为何,皇后竟痊愈了。变回了从前那番模样,甚至比以前要来得更加贤德。帝王来坤宁宫的次数也勤了许多。
人人都认为帝后终于和好如初,只有冷离看得真切。和好容易如初难,破碎的镜子想要变得完整,让人看不出裂痕,也难。
自从齐琼公主死后,两个人的心就越来越远。从帝王把本该属于齐琼的爱弥补在齐愿身上,把属于皇后的安慰在苏贵妃身上化为宠溺时,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
风风雨雨十几载,冷离见过太多太多的丑恶,内心早已麻木不堪。
尽管期间帝王也对她流露出过慈父的一面,对她说出了期盼许久的夸赞之词,开始心疼她过往的遭遇。
但还是迟了……
当你开始想要弥补,而我却早已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要得到你赞许目光的小女孩了。
残留在这世间的,只是我的一缕影子,唤作冷离的影子。
心思收拢,捻萃……不,现在是冷离。
冷离的眼里蒙上了一层泪花,她抬手抹去,停下脚步,回头望了望那间屋子,嘴角破天荒地擒上了笑容。
有人看她的眼神是恐惧的,是瞧不起的,却没人像郡主一样平等淡然,夹杂着碎光。
有人祝她成为第一杀手,不再被人欺负,却没人像郡主一样祝她一生快乐。
帮郡主穿个衣裳她会夸你厉害。
给郡主绾了发,她会欣喜地在铜镜前转个好几圈,高兴得像个尚未涉世的孩提。
郡主在街上见着好吃的,总会先问:捻萃你要不要?
……
与郡主只是相处了一个上午,却是冷离短短二十七年的生命里最开心的时光。
泪,滴落掌心。冷离感受到心有着前所未有的强烈跳动。
她终于感觉到,她还活在这个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