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烦躁
“今日很烦躁。”方成与老吴说。老吴只是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方成又问老许:“你有周期病吗?比如说心情烦躁?”老许诡秘地笑而不答,大家当他是默认了。
周期性的心情病,方成已测试过了。老周也有,而且甚重,于是他就美其名曰取了这样一个名。方成解释道:“所谓周期病就是到了一定的时时候,你就会觉得做什么事都没心情,什么都不想干,包括自己平时最爱做的事情。这种时候这人有些癫狂,甚至像傻了一样,直想寻个发泄才好。”
这里的生活千篇一律,枯燥无味,平淡得毫无激情,怎么会不烦躁呢?方成由是有意无意地想起前几天里搅动他的那位女生。是的,她那丰腴的身段,散发着青春的气息;她那撩人的动作,让人蠢蠢欲动,很多时候确是让人相像颇多。每当她故意仰着头,敞开衣领,露着圆润的颈项时,好几次距离他是那么近。他的双眼不由得变得迷离起来,甚至心也不安分起来,总想寻得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然而他猛然眨了眨双眼,似乎猛然醒来,狠狠地起身走到另一边去了。
但她就学方成叹气的模样,并且展开她那渴望的胸怀,有一句没一句地寻了话与方成说,还特地邀方成到她家去。方成没有当即表示拒绝,也不说同意,只在他的心里却一口否定着,那是断然使不得的。
散学后,老吴前来相邀方成去走走。在野地里闲聊,聊来聊去就聊到了女人了。老吴点起一支烟,竟然无不深情地回忆起高中时的一次恋爱:
“在学校读书的时候,我曾经和一位女同学很要好的。那女同学很漂亮的,很会体贴人的,还帮人打饭打菜的。我们还在一起学习,那人的思维很快的,不过当然还没有我那么快啦。哎呀,那时候自己还不懂事,胆子又小,最大胆的一次是拉了一下她的手,还是赶紧收回了。嘻嘻,要是换了现在就不同了,那还不早就搞定了。不过,她那个身材太胖了,尽管她家很有钱,我还有点不太喜欢。现在要是那时候的话,也应该算很不错的了。”
方成将信将疑地听他胡吹,心里只道:既是吃饭学习都在一起,那关系自然非同一般,怎么就不见来一封信的呢?再说没有哪个男人不说跟自己来往的女人不是又漂亮又有钱的。谁知那女同学只不过出于礼貌问过他吃了饭没有而已,再说别人也没有胖到让人讨厌的程度,至于拉手更没有轮到他了,有钱倒是自然的。见到她家里有车接送,这叫农村来的吴常确实羡慕得要做梦已经很久了。当大家都是外地人在一起的时候,就是有这么个好处,任你怎么胡吹也好,别人就是不知情,就算拿了别人的好事叫自己冒名顶替了,谁又管它是真是假呢。这老吴就是这样把一个同学的好事全往自己身上套了过来,听得这方成并没有像以往的任何听众那么艳羡他,才觉自己心中的期待只是一场空了。
方成只是懒得点破他的心思,只当随风到耳听听算了,谁叫这日子竟总是这般百无聊赖呢?就让他老吴做做白日梦吧,何况他这梦还与人分享呢!
这老吴自觉少了一些话题兴趣,于是追问起老方的校园恋情,期待着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竟不知方成却不那么积极响应,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那时还不懂事,哪来的相好?”
“大学的时候,我是说大学生的时候,像你这么高大,脾气又好,又有才华,肯定有女同学追的啦!不像我们身材矮小,皮肤又黑,没有人追的。”
想不到老吴倒是有点自知自明,倒让方成有几分同情他了,便说:“我不这样认为。老吴,你太小看自己了,缘份来时叫你挡也挡不住,有的人并不在乎别人的外貌的,一个人主要是看气质的嘛!”
“看来一个人的气质最重要。”吴常赶紧领悟道。
“那当然啦!”停了停,方成继续道,“女人也一样的道理,并非漂亮的人都好。你不听别人说,漂亮的很高傲,高傲的没内涵,没内涵的也就没气质。”
“啧,与文学爱好者谈话非同一般,你说的话就是有水平,很有哲理性,让我收获不少,以后要多与你说话才好!”老吴一面赞叹方成,并且开始莫名其妙谦卑起来了,一面却骂开了:“与那帮鸟人,啧,一年多来,我没学到一点东西,每天吃完饭,就是《精武门》,华英雄,看电视,啧,很无聊!”话没说完,便狠命地把那烟屁股弹了出去。
方成也知道,他们还作无聊的争吵,却不料老吴竟也有几分知觉的。方成心里这般想着,口内却道:“老吴你又开始说胡话了,这算什么?”
“说一下你的女朋友嘛!”吴常还是不忘原来的话题,笑嘻嘻地说,“老方,这个也要保密?”
“我那还不算是女朋友,只能算是相处很好的女同学,后来又没成功,你让我说什么呢?谁像你那么多风流韵事?”
“什么算不算?有就有吧,现在无聊得很,说出来开心一下也好嘛!”吴常不依不饶地胡搅蛮缠。
“哎,我知道至少你比我强,你还拉了一下别人的手,我那时候连手都没有碰到,你说我多可怜!所以你老吴不用羡慕别人啦!这叫做各有各的福嘛”方成明知他不过想从中得出比较而已,于是干脆把话说彻底了,好让他无从再追问下去。
那老吴见方成不愿说,自然毫无办法,也只好作罢,于是他便把话题引到了现在的学校,只听他道:“老许有很多的女生喜欢他,因为他人长得比较漂亮,就是眼睛小,很阴险,也经常有女生来看他,和他谈笑,有借书给他看的,有送吃的,也有送相片的。老胡人胖一些,但他善于谈笑,看起来比较和气,也有好些女生找他抄抄歌。”
这些行情方成早就知道了,每回去到他们的住处,常可以看见一些漂亮的歌本放在桌面,这就是那些常来造访的女生的。老吴说的都是实情,他自己不也做过这帮女生抄歌的行当的,不过他就解释道:“我只帮漂亮的女生抄,不漂亮的我才懒得理。”他似乎认为自己这样做还算抄歌行当中最有骨气的人,却不知那些漂亮的女生并不找他的,至多也就是二三流的去找他吧。
“就是你老方有点可怜!”老吴继续道。
“我怎么就可怜了?”方成有些诧异地问。
“你就连抄歌的事也没有女生请你。”老吴竟满脸鄙夷道。
方成也不争辩,以为这也不是什么荣耀的事,没什么好显摆,却想不到他老吴把这个也与人去比,还自以为很得意呢!真是男人的悲哀啊!对他老吴为这个而鄙夷实在感到很不屑一辩。于是他反而故意承认道:“我当是什么可怜?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方面,我确实很可怜啊!”
老吴并未察觉方成的心思,依然肆无忌惮地发表着他的宏论:“走的时候,我要犯下滔天罪行。”这句话竟让他咬紧了牙关,似乎在下决定一样。
方成怔了怔,过了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便大笑道:“你老吴真是够坏的,这样的事你也做得出来,伤天害理啊!”
老吴听到老方这样说,不由得尴尬地笑了笑。
过了好一会儿,不想老吴却说起夜幕下的种种勾当:“有的学生不晚修,竟是跑来老胡的住处说话,老胡也不拒绝。这死老胡天生胆小,只是摸摸别人的大腿而已。老许就不同了,这个人特别自信,对那些女生很放肆的……”听得方成默然不语。
夜幕下来了,两个回到住处,继续谈话。老吴这回变了性的慷慨起来,亲自跑去买些花生和酒来吃。酒过了几口,话再收不住了,口若悬河起来。刚刚经老吴的提醒,方成虽然暂时没说出那段大学生活来,但这回由这酒气一冲,那思绪自己便展开了去。
“算了,老吴,我就跟你说说。原本是不想说的,这个时候想起来更让人伤心啊!”
“老方说的也是。”说完,老吴狠狠地骂了一句脏话。
“那只能说是学生时代的纯真和朦胧吧!一个娴静如水,喜读书,尤其是她那说话声,甜甜地让人难忘,她的笑声更是好听,她的背影也引人想像,像夏夜的星空那么神秘而迷人。我们的交往仅限于读小说,她就常向我借书来读,只在很偶然的时候也会说上两句话。”方成停了停,嚼几个花生,倒一口酒。
吴常却着急了:“老方,不只这样的吧?肯定还有。”
“一个热烈奔放,最爱笑,她是我们班的班花,漂亮让她特别自信,却并不张扬,但她开玩笑却像真的似的,虽说是同班同学,却是通过别人才与她熟识并交往起来。也曾一起去玩,去看电影,有一次我没去,事后她还来质问,原本并不在意的,只觉得比别人熟识而已……
方成又停下来,继续倒了一口酒。吴常一边帮着倒酒,一边赞叹。
“然而直到让她‘骂’了我三回,我才突然醒悟这是怎么回事,一次是没有和她们一起去公园里照相,因为我不知道她会去;一次是英语考得不好,责怪我不和她一起复习英语,还有一次是中秋节她在学校到处找我,没找到,结果我又挨批了。这三次骂人让我觉得她对人的态度特别,于是才向她敞开心扉,但是她却来信告诉我,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孩,这时候就要毕业了,我那时心里虽然希望,但在行动上顺其自然,也许她也看出我的心思,于是很遗憾……后来我们失去了联系了……
吴常没说话,只是看着方成,像是刚认识似的。方成并不理会他,只是剥着花生,继续说:“还有一个却是看起来为人比较稳重,喜欢交友。据说她曾在岭南省打过工,看起来见多识广,对人情世故尤为熟悉,接人待物特有分寸,很善于应付人。她虽然对我说过很多称赞的话,但最终她选择了和我的舍友在一起了,那个舍友还经常被她称作像小孩子一样。也就在那时候,我意识到我们终于不可以三个人一起出去了,我找了种种理由避开,以致他们总骂我不够朋友。毕业后,他们也并未走到一起,一个远行了,一个留下。唉,那时候多么纯真啊!也很美好!现在想起来总是叫人觉得非常惆怅。”方成无限感慨地说。
这老吴却听得无限地艳羡道:“老方,你艳福不浅啊!”
“可惜眼前我们周围晃来晃去的只是那些女生,真是的!”要不是借了点酒意,方成是懒得谈起这些的,但见这老吴听得别样来神,这方成继续道:“有一名女生老是找借口来我的住处,扰得我烦死了。”
“哇,漂亮吗?”老吴坐直了身子问道。
方成偏在这个时候不作声了,倒故意把那女生说得玄乎其玄。老吴竟也不厌其烦地数着一个个名儿去猜,就算他猜着了,方成也不承认,让老吴白猜了一回,只是不肯说破。却无不艳羡道:“老方,你好幸福啊!如果有女生向我借钱,我不但借给她,而且不要她还!”老吴十分坚决地把手一挥。
“噢,你老吴也太没志气了!这叫什么幸福呢?”方成开始鄙视他了,却依然笑笑作罢。然而方成也确实被那女生缠得苦恼,但老吴却怂恿他怎样怎样。方成镇静良久,道:“我不能随便自己,因为我不仅属于我自己,还属于我的父母,我的家人,我的生活如何就预示着他们将来的生活如何。因为他们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就算我不替自己爱护自己,我也要替他们爱护好自己,所以我要从现在开始新生活,不要让太多的人来扰乱心绪。再说,要爱我就好好爱一个人,跟她好好过日子,我绝不能随随便便地去对别人。”
“老方,你好伟大啊!”
“这不是伟大,而是做人起码的责任心,何况我们是人民教师,不可误人子弟啊!起码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啊!”
门外,落雨了,雨滴打在树叶上,沙沙地脆响。远处,只见秋雨淅淅沥沥,有点像初春的雨,但却是冷漠地下着。小溪的水很浑浊,岸边的稻子早熟了,金黄一片,也在秋雨中瑟瑟地颤抖着。山上却依然翠绿,只是绿得缺了精神,许是困顿了吧!这雨一淋,凄凄冷冷的,有些沉重。秋风也来了,从溪水里,从岸边的稻田里,从树叶的些些颤抖里突然来了。地上早就湿漉漉的了,但还没有汇成流水。山里的气候来得早,真是不假啊!
期中考试很快就结束了,方成的心情也很快坠落了,他心想,情形太糟了!他却总要围着将来作打算啊!他们来到不容易,这里又不能长久。当初还想去考研究生,但是经打听,竟不能在这里报名,需去省城报名。如此看来,尽是麻烦。后来听说可以考本科的,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啊!
下午,雨终于停了,方成和老吴出去散步,返回来的路上竟遇了一群学生,有五个人,他们向老吴慢慢靠近,并围了上来,并且争吵起来。方成听不懂当地方言,但从他们走来的架式看,是来寻衅的。方成在一边也没作声,只是睨睥他们的放肆,随时防备着他们乱来。但他们竟然没有动手,只是在叫嚷着,像在骂,大概他们认为占不到便宜吧!他们眼睁睁看着方成和老吴安然无恙地走过去。回到住处,老吴的脸色早变得苍白,说话也没了平时雄昂,就连手中的烟嘴也在抖动,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帮忙握住,看起来他还是蛮害怕的,也许他是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你是不是得罪了他们?”
“也没什么,有一个学生在上课的时候侮辱我,我踹了他一脚,那学生就叫了一群人等在路边准备报复。”
“难怪喽!人生在外,平安为福,以后别那么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