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无星无月。知了睡了,野草也睡了,偶有几只蛐蛐吱吱瞎鸣几声,宛若梦呓。
STA沙巴基地的某间不大不小的监控室里。
许冉明在咖啡机前咯吱咯吱的磨咖啡,回头肿着一双金鱼眼。
“站长……”她有气无力,一身白睡衣,再加上蓝头发,宛若死去多时的游魂。
“站长,我跟你讲,我这是属于加班啊,三倍工资的啊,站长,你别忘了帮我给上头打申请,我最近看上了一个男人,贼帅!所以嘛……嘿嘿,手头有点儿紧,你懂的。”
站长纪年没搭理她。
他此刻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的盯着监控屏幕,背影看起来有点颓,眼神却坚毅。出现在屏幕里的,是他心心念念的俏姑娘——温子淇。
他俩在监视她。
温子淇的小别墅里,被纪年暗中叫人安装了许多的摄像头,不留一个死角——从纪年故意透漏出轰炸赞比·科尔给她之后。
“呦呵,这么认真啊,都不搭理我。我来看看,你的那烫手山芋一样的女人是在洗澡还是在干啥?”许冉明圆溜溜的脑袋往过去一凑。
“一边去!”
被暴力按压过的许冉明显然死不记性,仍是絮絮叨叨:“她现在也没干啥让你兴奋的事情呀。你至于这么专注?”
屏幕里的温子淇穿着一件缎面的真丝睡衣,双腿翘起,趴在屏幕上玩手机,神情轻松,不时还咯吱的笑一声。
“让我看看,你的女人都在玩什么高端的玩意儿?这么快乐。”
许冉明再次强势窜出,手指迅速点了几点,屏幕瞬间放大。
温子淇的手机屏幕就“噌”的一下窜在了他们面前。
呃……是开心消消乐。
并不高端。
许冉明“噗”的喷了一屏幕咖啡。
“抱歉啊抱歉。”她拿出纸巾擦着屏幕,自动忽视纪年杀人般的目光。
“站长,说实话,你现在也怀疑她啦?”
“……是。”
许冉明揣着一颗不八卦会死的心:“那你是不爱她了?这么快就厌弃啦?还是你现在给她使美男计?灌迷魂汤?”
“……爱。”
“那……”许冉明糊涂了。
“这是两码事。”
“……站长,请原谅我的智商有点不太够用。”
“习惯了。”
许冉明绝倒,打击人不带这样的。
纪年斜睨她一眼:“你是谍报人员,受过系统教育的吧?”
“啊。你说的不是废话吗。我在这个地方是样子货吗?”
“你觉得那些因女人误事的谍报人员,只是因为好色?”
许冉明嗤鼻:“难不成,还有真爱的?”
纪年轻笑了一声:“你也未免把他们想的太简单了。很多事是在无形之中渗透的,利用的都是人性的弱点,真爱的可能性很大,若不爱,又怎么会不设防,怎么会予取予求呢?这些你都明白吗?”
“明白。”
“你明白什么?”
许冉明尴尬咳嗽了两声:“明白站长高风亮节,一点儿空子都不给敌人钻。”
总之甭管听懂听不懂,夸他就对了。
“……”
纪年不和她搭话了,风马牛不相及。
屏幕中的温子淇正在家里做饭,这个点应当是夜宵。她做得很简单,很精致,将一个南瓜中间掏空了,往内中打一个蛋,用打蛋器搅匀了,上锅蒸,蒸好以后再放了几颗小葱点缀。
“秘制南瓜蛋!”许冉明尖叫。
温子淇又打开了家里的储物柜,许冉明看见内中藏有琳琅满目的食材,当即惊的捂住了嘴。
“哇!还有芝士焗土豆泥!还有青菜肉丸汤!这些都是我很喜欢的夜宵呢!”
“真是个精致的女人呢!”
许冉明大叫特叫,闷闷的扒了一口方才外卖送过来菜泡饭,对比之下,她一脸的不舒爽。
纪年啃了个泡菜饼,舌头不住打摆子:“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那么糙啊?”
“嘿!站长你碰到好女人了,上辈子你可能拯救了银河系。”
纪年看见温子淇对着面前的几样食物发呆,那样茫然的神色让他心里头一疼。她一个人来到一个熟人都没有的地方,未免也有点太孤单了。温子淇吸了吸鼻子,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纪年手机适时的嘀嘀嘀响了,低头一看,是温子淇的。
纪年手忙脚乱的关掉监视屏的声音,接起电话,那头软绵绵的:“纪哥。”
纪年喉头发涩:“嗯,是我。”
她有些迟疑:“纪哥,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我……”
纪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才想起,他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联系过她了。难不成,他要说他最近忙于处理她的事情,和许冉明一起日夜盯着她,已经一个礼拜吗?
纪年的舌头开始不受控制的打结了。
实话说,这段时间他心里很不好受,在排查了一切之后,他不得不承认,最大的嫌疑犯还是她。
这让他非常难过。他自然不相信她是奸细,可是做这一行的,他连自己都不敢轻易相信了。
纪年是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低估其他人,在他STA前任的几个高官里,有不少人是因为女色落马,纪年接触过他们,也审问过他们,所以比任何人都知道他们是怎样的聪明人。可是……身在局中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看破呢?
在他们出现危机的时候,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找到了命中注定的真爱呀。
如果早都看破了,眼前是个火坑,谁还心甘情愿的往里头跳?
对温子淇,纪年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拯救银河系?天,这辈子他拯救自己就已经不错了。
“纪哥?”她声音里有些疑惑,也有些失望和委屈。
纪年心里头一酸。
他闭上眼,苦笑一声,觉得自己快要沦陷了。
只是不知温子淇,她是天堂还是泥沼?
只是纪年很清楚知道,自己再要往前走一步,就彻底沦陷了。
所以他在此时此刻此地,必须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知道,这个女人,她究竟是是天堂,还是泥沼。毕竟,她曾经的男友是艾萨的王牌军师,若说她没一点儿问题,纪年暂时还找不到充足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纪哥?你还在吗?”温子淇有些忐忑的再问了一声。
纪年这才回过神来,一时舌头捋不直了,嗫嚅:“我,我这会儿有点事……”
“噢,那你忙,我不打扰了。”
眼看着温子淇就要挂下电话,偏不偏许冉明这个傻叉极不适时的给闯了进来,大叫一声:“老纪,快来吃人家的哈密瓜嘛!”
约莫她是刚才出去同小男友打电话了,许冉明现在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娇滴滴的,瘆的纪年头皮发麻。
屏幕里的温子淇明显是听到了这声,愣了有两秒的功夫,匆匆挂了电话。
“哎,温仔,不是你想的那样……”
“啊哈哈哈,你的女人吃醋了吧?快去解释呀,我的站长!”许冉明幸灾乐祸。
纪年紧张,纪年害怕。
特别是他看见温子淇目光模糊,对着几样精致小菜,呆呆愣在那里的时候,一颗心都给揪紧了。
她,她不会哭了吧?
纪年忙给温子淇打电话解释,怎奈号码还没拨完,手机就没电了,这会儿他翻箱倒柜的,也没找到自己充电器。偏偏他的充电器又和别人的不太一样。
许冉明的哈密瓜啃的是吸溜吸溜的:“我就说你作吧,非要买什么名牌的,特立独行的手机,现在好了吧,你活该……”
纪年恨不得一脚将许冉明给踹回家去。
许冉明突然间大叫起来:“看哪,老纪!噢,天呐!你的女人在洗澡!哇!这身材,那是极好的!”
“……”
纪年将牙齿咬的咯咯响:“那你还看!”
“我这是工作!我的工作就是盯着这个嫌疑分子监视呀!”她嬉皮笑脸,“而且,我是女人嘛,有什么看不得的?”
“还是……你想一个人吃独食?嘿嘿嘿,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是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纪年二话不说,将哈密瓜皮扣在了她的脑袋上。
纪年走出门去,抽了根烟。
监视女人的时候,他可没有这种偷窥的恶趣味,也未免太不尊重人。何况若不是温子淇,这点儿情报方面的工作,许冉明自个儿去做就行了,他都用不着亲自出马。
可是,偏偏是温子淇。
纪年在外面呆了一会儿,忖着温子淇该是洗完澡了,纪年吹了吹风,又转了一圈转回来。
温子淇的确洗完澡了,整个人只裹着一条浴巾。她在吹着头发,脸蛋红扑扑的,晶莹剔透,好看极了。吹风机的出风口太大,温子淇吹着吹着,一个不小心,浴巾就掉落了半片。纪年刚走进来,便看到了这一幕,登时下腹一阵火热。
他尴尬极了。
许冉明肆无忌惮的狂笑起来:“站长,卫生间在那边哦。”
她哈哈大笑:“站长,看不出来,你的女人还挺有料的嘛!眼光不错!”
纪年边往外走边骂:“许冉明,你女流氓是吧?能不能学着人家矜持一点?”
许冉明才不理会他呢,径自哇哈哈哈的狂笑了好一阵儿。
纪年这回在外面吹风吹了很久,目测开车在大马路上转了好几圈,甚至还去射击室深夜练习了有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的回来了。
许冉明自从遭遇上述小插曲后,整个人容光焕发,工作效率都提高了好几倍,看着那监视器屏幕,眼睛都不曾眨上一眨——虽然温子淇已经睡着了。
突然,监视器里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不像是电流,倒像是有人在悄悄的开门。
“站长!你快来看!有情况!”许冉明忙不迭的叫着纪年。
纪年看见,监视屏里,莎莎的小房间门慢慢开了一条缝,外面一片漆黑,她怀里抱了个会发光的洋娃娃,一步步的朝客厅里走去。
“她……起来上卫生间?”
“温仔家的卫生间不在这个方向。”
“……这你都知道!”
“别废话!好好工作!”
二人屏息凝视,只见莎莎走过客厅,穿过走廊,开了大门,直走到自己平日里打秋千的地方。
她坐上秋千,开始摇啊,摇啊。脸上挂着诡异无比的笑。
风吹起她纯白色的睡裙,她抱着布偶娃娃,布偶娃娃发着莫名的光亮。
“站、站长。我们这看的不是恐怖片吧?我们的系统是不是被鬼怪入侵了?”
纪年蹙紧眉头看着莎莎,看见她的嘴唇在一开一合。
“倒回去,听听她在说什么。”
“我猜应该是古老的,鬼怪的符咒。这些宗教东西,尤其是扎卡教的,说不清道不明,贼恐怖。”
许冉明边倒回去边瑟瑟发抖。
“声音放大。”
许冉明调节着旋钮。
女孩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清晰:“赞比叔叔,我们潜藏在STA沙巴基地的某个战士被发现了,他叛变了,他会告诉他们关于你住处的情况,估计这几天STA就要动手了,你小心一些,他们有无人机,你最好搬个住处。”
女孩依然微笑着,她长得很好看,坐在宽大的睡衣里,就像个洋娃娃,微笑时就像风中慢慢绽放的夜玫瑰。
纪年和许冉明同时拉下了脸:“原来是她!”
纪年闭上眼,不由得悲从心生,本来他只是想确定温子淇此人是否同艾萨有关,毕竟她曾经那么爱过的男人唐时在艾萨身居高位。她想看看艾萨会不会同温子淇联系,或者温子淇会不会想办法向艾萨传递他那天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却出乎意料的,他们发现了莎莎,这个假消息竟是通过莎莎给放出去的。
片刻后纪年咬了咬牙,低头看了看表:“冉明,五个小时后天会亮,你秘密通知STA内列入内奸嫌疑名单的人前来我这里开会,我会告诉他们我们试图轰炸赞比·科尔的消息,并让他们做方案。五个小时三十分钟后,STA紧急出动狙击小组,突击围杀赞比·科尔。到时候,被列入嫌疑名单上的谁来不及出现,谁就可能是内奸。因为他们是去报信了。”
许冉明立正,严肃敬了个礼:“是。”
许冉明快要离去时,回头问纪年:“那赞比·科尔收到消息岂不是会逃窜?我们这回注定要白忙活一场,毕竟,我们好不容易才成功定点到了他的藏身地。”
纪年转了转眼珠:“赞比·科尔就是个蠢蛋,STA要找到他易如反掌,他逃窜一百次,我们也能找到他一百次。而潜藏在STA的这个内奸,才是钉在我们心上的一根钉子。”
许冉明约莫是懂了,敬了个礼,转身离开。
纪年为自己打了杯浓咖啡,靠着办公桌稍稍抿了几口,薄薄的唇上淡出一抹笑。
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真好。
纪年停了有好一会儿,也没有睡觉,待天麻麻亮时驱车到了温子淇的别墅,那块被他栽着的“温子淇和纪年的家”牌子还高高的竖着。
纪年在晨光里靠着车抽烟。
方才,他坐在温子淇自制的轮胎秋千上稍稍检查了一番,果不其然,秋千右侧挂着的树上,树干内部藏了个小型的通讯器,原来啊,莎莎姑娘早先在这里的自言自语,就是通过那细小的通讯器传递给赞比·科尔一行的,果然。
纪年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这些孩子……有时候纪年都弄不明白,他们还是孩子吗?他记得自己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是有关心理学的,说的是人的思维模式早在七岁之前就已经养成了,那甚至可以称之为是一种催眠。七岁之后,他固定的思维方式已然形成,就基本没法再改变了。
也就是说,这些生存在扎卡教统治之下的孩子,七岁之后是无法被调教回正途的。哈,他们究竟是天使还是恶魔?
纪年揉揉脑袋,他不是个十分细致,细致到去关注心理学和哲学的人,这些问题他想不通,也就索性不去想了。
温子淇整理好妆容出门时,纪年正在低着头抽烟,神色几分疲惫。
温子淇提着挎包从台阶上下来,纪年上前一步,不由分说的就将她拥入怀里:“我想你,真的,很想你。”
温子淇心头一动,手中的挎包落地。她伸出一双冰冰凉凉的小手,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纪哥,我在,我也想你。”
纪年眼中布满了红血丝。
温子淇看的很是心疼,她捧着他的脸:“工作这么辛苦的呀?”
“是,辛苦。”纪年低头踢着小石子,笑,“不过卓有成效。”
温子淇捏捏他的脸:“别累着自己,身体要紧。”
纪年想了想:“有件事我得同你说说。”
“嗯。”
“昨天晚上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叫我吃哈密瓜的那个女的是许冉明。”
温子淇“噗嗤”一声笑了。
“我是怕你想多……”
温子淇掩住他的嘴:“纪哥,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做事一定有你的理由。”
“忙坏了吧!”她凑近他。
纪年将烟头在垃圾箱上摁灭,伸手将温子淇抱起来转了个圈儿:“真懂事。”。
“别这样呀,纪哥。一会儿莎莎过来看见了,多不好。”
纪年还没来得及将温子淇放下来,莎莎就端着牛奶走过来了,看见纪年,明显是吓了一跳,脑袋一缩,又躲进房屋里去了。
“瞧你,那么严肃。”温子淇捶打着他,“你看莎莎多怕你。”
“哈。”纪年看着莎莎离去的背影,冷笑,“她的确是应该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