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手掌拍在肩膀上的前一刻，逆刃就已感觉到了。但他没有闪躲，更没有试图反抗。
他认识身后那个自称为“莱兹丽”的女子。
北域知名的传奇强者，洛里克·路德菲尔的心腹，夜光女巫！
彼此素未谋面，但女巫此时的长相与过去情报中的图像完全一致。逆刃传送到这里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她。
问题在于……夜光女巫凭什么能看破他的真实身份？
如果说这座建筑中暗藏着某种超高层次的探测器，逆刃虽然惊讶，但也可以接受。然而，女巫并不仅仅知晓了他的实力，更是直接将“逆刃”之名喊出，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要知道，他已经改变了相貌。早在半个月前，就塑造了外形和身份，成为星峰城的新兵，取得队长梅洛夫的信任，将被怀疑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作为威廉德斯六世派遣的第一位密探，逆刃自认为已经做得很好了。事实上，林家村办事处的工作人员确实没有察觉不对，放任他传送到了这座城市。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知道我是谁？”
逆刃脸上属于“约翰”的稚涩缓缓消退，仍是平淡无奇的面容，眼神中却像是沉寂着茫茫夜空。
这种时候没必要抵赖，女巫显然是有备而来。果然，身后优雅的女声再度响起，语气中没有半点意外：
“在我告诉你之前，首先请你坦白吧，你……或者说威廉德斯六世，准备让你做什么？”
逆刃沉默了几秒。
人群的惊慌终于消散，众人陆续意识到了这边的异常，将目光聚集在他们二人身上。尤其是梅洛夫，他听得清清楚楚，惊得目瞪口呆——
跟了他半个月的新兵约翰，居然是北域赫赫有名的传奇强者，黑塔四柱之首？
梅洛夫陡然起了一身冷汗，不仅是因为自己先前的失礼，更是因为眼下的情况。逆刃伪装来此，自然有所图谋，既然被揪住了，梅洛夫显然也甩不脱干系。
更不用说，叫破逆刃身份的是夜光女巫。两人若是一言不合动起手来，怕是随手一击的余波，就足以叫这座大厅里的所有人尸横就地！
当然，梅洛夫是想多了。
因为逆刃不敢动手。
即使他未必弱于对方，这时候也不能反击；即使下一刻女巫就要摘掉他的头颅，他也绝对不会躲闪！
因为，夜光女巫在路德菲尔公爵手下时向来行事谨慎、进退有据。如果她决定当场杀掉逆刃，就说明她拥有这么做的权力，也即是……“那个人”的默许。
在人间曾用名为“林河”的那位大人。
那场大战之后，威廉德斯六世发动黑塔帝国残余势力，收集情报、复盘战局，终于摸清了北域变局的大致脉络——
洛里克·路德菲尔伙同上古遗族主导了大战前的一切，更在决战时令静谧之神当场陨落。然而，随后就引来了令世界陷入黑暗的那位存在，东方元婴与洛里克先后败北，最终由林河出手，将其击退。
具体细节难以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能够击败那位存在的林河，实力至少也与其相当。更有东方的情报渠道传来消息，林河疑似身化天道，力量与整个世界平齐！
在此等存在面前，黑塔帝国就算在全盛时期，也比尘埃强不了多少。作为对方下属的夜光女巫要杀逆刃，他连逃跑都不能，以免令祂动怒。
“只是我自己的想法，与陛下无关。”
逆刃平静道：“我很想看看这座城市究竟是什么样的。以我原本的身份报名，会被视为陛下的授意。所以我决定隐瞒身份，孤身前来。”
非常普通的借口，但也难以证伪。
“你还记得，报名时签的承诺书里写着什么吗？”女巫问。
逆刃背对着她，点了点头：
“……‘如有虚构或隐瞒，自行承担一切后果’。”
空气中仿佛结了冰，大厅中的所有人在莫名的心悸中说不出话来，只听见莱兹丽寒声道：
“那么，你准备好承担后果了吗？”
“我很抱歉，请给我一次赎罪的机会。”
逆刃顿了顿，继续道：“如果不行的话……就请动手吧。”
这番对话令一百多个西方人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情况？那可是黑塔帝国的“逆刃”啊，就算被人抓住了，也不应该就这么坐以待毙吧？
夜光女巫搭在逆刃肩膀上的右手没有动作，若有若无地叹了口气，轻声说道：
“给你一次机会……最后一次。说出你的来意。”
逆刃沉默了一会，忽然间眼神一动，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他仍然没有开口，宛如雕塑般的外表下，内心如有怒涛翻滚。
“三秒。”女巫说。
“三，二……”
“是陛下派我来的。”逆刃终于下定了决心，吐露真相。
“我们想要实地调查这座城市，以决定将来是否踏上那艘舰船远赴星海。为了避开可能存在的竞争对手，我们选择先隐瞒身份，以平民姿态收集情报。”
“竞争对手？你的意思是……”
逆刃回头，略微转身，与夜光女巫对上了视线，沉声道：“正如你所想的那样。”
女巫轻轻点了点头，眼神复杂。
凭他们上百年的人生经验，这种事情根本不需要解释——竞争对手既包括阿诺德、银狮、月溪、暮松等国家的王族势力，也包含西域、东域的更多国家与跨国势力，甚至还有东方的超品、上品宗门。
有人的地方，就有社会。有社会的地方，就必然存在一级级的当权者、管理者。
如威廉德斯六世这样曾经高高在上的人物，更有实力、势力傍身，绝不愿意泯然众人。他们想要在将来的星舰上获得更多权力，因此，必须在投身其中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我们的威廉德斯陛下，不奢求与林神君平等对话。但他有统治一个帝国近百年的经验，以及如我这样忠诚可靠的一整个团队。所以，他希望能在未来的星海舰船之上，谋求一个符合他能力的职位。”
女巫摇了摇头：“说真的，幸好是我在这里。如果换作那几位……你立刻就会被赶出去的。”
逆刃不知道女巫指的是哪几人，只能问道：“为什么？”
“他们大概会说：‘过去当惯了人上人的家伙，还想在这里延续你的威风吗？给我滚！’，类似这样的话吧。”
女巫将手掌从对方的肩膀上收回，笑了笑道：
“逆刃先生，我刚刚强调过一句话，而你在更早以前，一定也从各种渠道了解过——将来的星舰上，除了林先生外的所有人，都属于‘公民’，彼此不会有本质差别。”
“但是，就算是在星舰上，生活着的也是与地面无异的人类。”
逆刃平静道：“只要人们尚存私心、只要个体间存在天赋差异、只要社会整体的资源量尚未达到用之不竭……人类之间的强弱与权力关系，可能淡化，但绝不会完全消除。”
女巫眉间微蹙，轻声道：“其实我……”
话未说完，她忽然又甩了甩脑袋，银发在裸露的肩头扫过。只听她改口道：“算了，那不重要。星舰上究竟如何我也不确定，但这座城市就在这里，你可以自己亲眼看看。”
言下之意，赫然是饶过了逆刃，甚至允许他留在这里？
逆刃瞳孔收缩，脸上表现出了内心的惊喜：“莱兹丽女士，感谢您的仁慈！”
女巫摆了摆手，目光却游移着，不知瞥向何处：“不不，事实上……”
逆刃感觉有些奇怪。
夜光女巫明显是在犹豫，但以她的人生阅历与传奇级数的思维速度，本不应该迟疑这么久。再联想到先前女巫对逆刃这个伪装者过于柔和的态度，似乎可以得出一个诡异的推论——
她的上司在这里。
也许是洛里克·路德菲尔。尽管不明白他是如何与林河搭上线的，但以他的能力，负责整座城市的安全防御也很正常。那么，女巫这时候就是在等待洛里克下一步的指令……
等等。
这个可能性确实存在，但不能解释逆刃的身份为何会被看穿。如果将此纳入考量范围，或许会得出一个极其恐怖的答案！
难道……
【你猜的没错。】
一道意念诡异浮现，不流于语言文字，亦不知其来处。逆刃却在第一时间明白了真相，神情肃然，果断单膝跪地，以手按胸。
“林神君，请允许在下献上最崇高的敬意。”他在心里说。
逆刃已经知晓了，从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起，他就已经在林河的注视之下。他的一切念头，都如摊开的书籍般无所遁形……
【其实也包括你的全部记忆，反正这时候计算力有富余，闲着也是闲着。】林河说。
【林家新村的安防由我自己负责，毕竟洛里克的计算力跌得厉害，其他人更是还没成长起来。每批外来者传送过来时，我都会扫描一遍。所以，发现了你这个明显超出记录实力的家伙。】
“在下很抱歉。”
内心充斥着极致的震撼与难以遏制的恐惧，思绪更是纷繁杂乱。逆刃强行将所有念头镇压下去，以免出现对林河不敬的言语。
【没关系，我已经看到了你的一切。你的记忆中没有被操作过的痕迹，因此可以信任。】
【你对这座城市没有恶意，我允许你留下，原宥你的过错。至于你和你君主的种种想法……自己去看看这座城市，然后，做出你们的选择吧。】
随后，逆刃再也感觉不到林河的存在了。
大概是离开了，也可能仍然观察着他。逆刃在大厅中上百人惊讶费解的目光中缓缓站起身来，望向面前的夜光女巫。
“林先生原谅了你？”
逆刃点头。
放开对自身思维的控制，逆刃开始思考上一刻与林河的对话。连传奇境界都无法察觉的记忆探知手段，逆刃从未听说过，在今天之前甚至难以想象。
但就算这样的能力，也有其局限，仍旧可能以某种方式隐瞒过去。所以，林河才要强调，“记忆没有被操作过的痕迹”。
逆刃知道，西方大陆上某些神器可以修改、扭曲记忆，东方应该同样存在。
那么，记忆被操作过、不可以完全信任的那个人，究竟指的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