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伊维娜手头没有计时设备，不知道具体过了多长时间，但体感上是远比前一次要久的。她很怀疑，叶漓是不是像刚才那两个少年一样，晕在里面了？
伊维娜用自己的身份卡在门边扫描器上试了一下，发现权限不足，无法开启。所以她只能在原地老实待着，直到……
滴。
深蓝色大门敞开。
伊维娜转头望去，正看到叶漓大步走出，身上已换了一套带垫肩的笔挺黑色制服。只见她挑眉一瞥，目光冷峻，竟有种看惯沧海桑田般的漠然！
“你还在这儿？也好，一起走吧。”
叶漓平静道。她全身上下展现出云淡风轻的气质，片刻前承受的痛苦，仿佛没能在她强大的心灵表面留下半点痕迹。
然而，见到这样的叶漓，伊维娜心里却有些好笑——
她总算知道叶漓为什么在里面待那么久了。
很明显，叶漓在自己肉体上的治疗结束之后，又花了不短的时间来抚平心灵上的创伤——甚至也没能完全抚平，只是强行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而已。
“喂，你老盯着我干什么？”叶漓不满道。
“啊……没事没事，就是您这身衣服有点特别，所以多看了两眼……”
“但你刚才看的是我的脸。”
“嗯，那个……”
伊维娜有点尴尬，一时不敢再与叶漓对视。但没想到的是，叶漓的冷峻表情先一步瓦解了，嗔怒道：
“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在里面待了那么久？那是因为先天境界的肉身，恢复起来要花费更长时间！”
“不不不，我没有那样想……”
伊维娜连忙摆手否认，立刻转移话题道：
“我很好奇，这间实战演练室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居然能够伤到先天层次的强者？”
叶漓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顺坡下驴地解释起来：
“那是因为我没有动用法力抵挡——当然，我使用的只是第三档攻击模式。如果启动最高输出模式，甚至可以斩掉金丹修士的肉身。”
“虽然这时候大厅里，似乎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其实内部布设了整体法阵，法阵枢纽由主控系统控制。所有兵器类演练室都连接着一个共同的空间仓库，需要各级法宝时可以直接调取。”
“我刚才设置的是‘躲避练习模式’，几十把刀剑进行一轮高速刺击。当然，我没让明城他们躲，到我自己时也一样。”
“唉，话说这系统还是不够智能，刚刚射了一轮之后，居然判定我的肉身还未生机断绝……开什么玩笑，我的脑袋都快掉下来了好吗！”
叶漓看似随意的描述，伊维娜只是想想就觉得不寒而栗，小声问道：“然后呢？”
叶漓耸了耸肩：“我设定的治疗启动时点是‘肉体死亡’，所以系统不给我治。所幸神魂没有受损，神念延展出去操作一下就好了……额，我这是不是有点作弊的嫌疑啊？”
之前的叶家六人，在承受足以致死的刀剑攒身之后，立刻陷入了昏迷。如果没有神魂维持系统，以及紧接着的肉体治愈，他们上一刻坠入的就是真正的死亡深渊。
但叶漓身为先天修士，神魂能够短暂离体存活，所以由始至终都是清醒的。疼痛足够真实，但所谓的“死亡体验”终究算不上。
见叶漓眉间带着思考之色，伊维娜忍不住道：“您总不会还想再来一次吧？”
话音未落，叶漓瞳孔深处猛然震颤，全身肌肉紧绷了一瞬。不过她随即又放松下来，笑着说道：
“那也不必了，反正是一样的结果。以我的神魂强度而言，要想体验死亡而没有真正危险，似乎也只能去找林河了。哈哈，下回有空的时候……”
“别去了。”伊维娜忽然道。
叶漓一时有些诧异，因为伊维娜对她向来谦卑，以前从未打断过她的话语。但没等她想明白原因，伊维娜就做出了更加冒犯的举动——
伊维娜迈出一步，将原本一臂之遥的两人间距离大大缩短，令叶漓必须略微仰视，才能与前者对上视线。
“喂，你做什么……”
叶漓下意识问道。但近在咫尺的伊维娜并没有回答，只是微微抿着薄唇，潋滟双眸中浮现极其温柔的眼神，就像故乡的原野上浸润青草的细雨。
伊维娜的右手，忽然落在叶漓的头发上，轻轻拍了拍。在颈后束起的蓬松秀发随之轻微颤动。
叶漓呆住了。
“你最近太过勉强自己了，不是吗？”伊维娜说。
“几个月前，在西方大陆上的你可不是这个样子的，是最近受了什么刺激吗？你说过，你也只有十八岁。这本该是像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年纪，坚韧意志、深远智慧什么的，完全可以留待将来再实现啊。”
伊维娜语声温和，在银白走廊中没有明显回响便悄然沉寂。即使经过翻译，依旧如同久远的过去中流淌而来的溪水，将叶漓自以为坚固的心防冲刷殆尽。
叶漓闭上双眼，抬手格开伊维娜的手掌，退了一大步。
随后她睁开眼，显露的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眼神，寒声道：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伽里亚小姐。”
“与从前相比，我确实有了不少改变。因为我发现身边的人都在努力，甚至有人已经做出了足以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而且几年之后，我更是要和他们一起，踏向从未了解过的遥远未知。”
“我从前觉得自己有许多时间，又有林河罩着，什么事都不必担心。所以，我松懈了几年。”
“不过现在，我终于意识到，时间还是太少了。所以，没有继续堕落下去的资格。”
叶漓平静叙述着。对面的伊维娜眉头微蹙，显然并不能完全理解。
此时此刻，叶漓在心中感慨……
身边的一切，变化得太快了啊。
社会学小组的伙伴、林家村的同龄人、还有叶家的青少年们，都在叶漓几乎没有成长的这几年间迅猛变化着。
以往叶漓总会忽视他人与从前的不同之处。直到林河身化天道、舍弃肉身，她才忽地惊醒，开始后悔没有趁着林河还有血有肉的时候，更主动一些。
更何况，叶漓心里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愿望。
她不希望自己只是林河的附庸，一个无足轻重的花瓶。她盼望着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堂堂正正地站在林河面前，被他需要、被他信任！
叶漓甚至已经决定，未来晋升金丹时，将肉身塑造为二十岁左右的成熟模样。至于身材，也不必像夜光女巫那样夸张，比眼前的伊维娜更丰满一些就好……
不不不。
叶漓猛地摇了摇头，将当下情境中不合适的想法驱出脑海。她继续与对面那个身材不错的十七岁少女对视，直至后者幽幽叹息，垂下头去。
“好吧。”
伊维娜目光落在叶漓平底靴的鞋尖上，轻声道：“如果这就是您所希望的，我不会再擅自评价了。”
说完，伊维娜深深鞠了一躬。再抬起头来时，脸上已挂起了优雅温和的微笑。就像她平时对叶漓的表情一样，隐含着尊敬、谦卑、以及隐约的疏离感。
“请原谅我今天的不敬。如果没有其它吩咐的话，还请允许在下……”
“不不，你给我等一下。”
看到伊维娜眼中还未淡去的泪光，叶漓忽然有种罪恶感，连忙道：
“其实我没有生你的气啦。你安慰我的时候，我还挺高兴的……唔，当然不包括摸头这事哦。还有，你以后对我不需要用敬称，就像刚才那样平等的态度，叫我叶漓就好。”
伊维娜似乎轻微地惊讶了一瞬，笑容淡去，眼眶中竟有晶莹泪珠滚滚而下。随后，像是终于从泥泞中挣扎出来的莲花，脸上展露无比真切、无比安心的笑容：
“好的，漓姐。”
“你居然懂得用这词？也对，你年纪比我小嘛。”
叶漓拍了拍手，笑道：“你没杀过人，真是太好了。既然叫了我‘姐’，那我也自然不会坐视你走上弯路。当心点，以后我会好好管教你的。”
伊维娜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道：“不，叶漓，我更希望与你成为朋友……”
“晚啦！”
叶漓前进两步，反过来拍了拍伊维娜的脑袋，似笑非笑道：
“我可是知道的，你这家伙，曾把两个男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今天这样的表现，我也不确定是真情还是假意。然而，你摆出温柔模样时的那个眼神……如果是假的，那也太可惜了，不是吗？”
仿佛被道破心事，伊维娜目光游移，尴尬地笑着。
是真情还是假意？
当然是假意，至少主要是。
但被看出来也没关系，伊维娜最擅长的就是以退为进。留出破绽、半真半假的表演，正好使对方自以为看透了她，认为自己站在“支配者”的位置上。
当初的黎明王国六王子、佣兵戴维·奥弗，都是如此。
……不过，面对叶漓的时候，伊维娜倒也不一定是假意居多。
尽管伊维娜自知并非好人，若有可能，她也不介意令自己的行为与外表一样温柔单纯。
如果有的选，谁不愿意做个无忧无虑的乖孩子呢？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是……
眼前这个身材纤细的叶漓，远比前面那两位要好看得多，人品更是足以令伊维娜自惭形秽。
伊维娜不太忍心欺骗她，更不愿意令叶漓因自己而悲伤、甚至哭泣。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今天我也累了，要回家好好睡上一觉。”
叶漓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不由笑道：“还有，你也赶快回去，安慰一下你那位吓破了胆的老爹吧？”
伊维娜稍显苦涩地笑了笑：“嗯……我会的，多谢关心。”
随后，叶漓与伊维娜道别离去。
因为是孤身行动，更对自己的法力控制能力很有自信，叶漓脚尖虚踏一步，身形便从伊维娜的视野中倏然消逝。速倍音速的疾驰，仅仅带起拂动鬓发的微风。
伊维娜在原地又站了好一会儿。
她明白，叶漓的真正实力已经凌驾于传奇境界之上。就算是伽里亚侯爵，极可能也接不住叶漓一招，更不用说伊维娜自己。
然而，叶漓却从未试图以力压人，总想用她那不算聪明的头脑去说服别人。实在是……蠢得有些可爱。
正因为叶漓的存在，伊维娜对这座城市、以及将来星海舰船上的社会，开始有了不小的期待。
据说那艘船还要建上几年时间，这期间足够伊维娜成为叶漓的好友，甚至成为比那个素未谋面的吕萱更加亲近的闺蜜。至于伽里亚家族的众人，也能在这几年中站稳脚跟，并尝试在规则内更进一步。
……或者，就算不能更进一步也没有关系。
伊维娜没有太大野心，相信家族中的大多数人也是如此。能够安全、富足、有尊严地活着，就足够令他们感谢神明了。
当然，传闻中星海彼端存在的繁盛世界、迥异文明，也令伊维娜颇有些好奇。
在协助叶漓将剩下十一节授课完成之后，伊维娜打算去申请学习资格。更加理解脚下的大地，然后将目光投向天穹。
凭伊维娜的学习能力与知识基础，她有自信在不长的时间内成为叶漓的同学。甚至在星舰启航之前，超越后者的学习进度。
她很期待……到时候叶漓气急败坏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