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阳王朝,羲和七年,天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鹅毛般的大雪自灰蒙蒙的天空中落下,王朝的京城阳都已被皑皑白雪所覆盖,
阳都已经许多年没有过如此雪势,上一次下雪都还是三年前。
过了许久,大雪才一点点停歇。
阳都城西的桃溪街,有一户宅第名为“许府”。府上的老爷不是阳都本地人,据说是京城以南的洞庭郡人。许老爷在阳都城西这一带做的是玉石生意,在城内开设了三个玉石铺子,家境也算是殷实。
最主要的是,许老爷经常会救济一些贫苦百姓,因此在阳都城西一片的口碑倒是不错。
这天雪刚停,许府的大门打开了。
一些下人们将一锅锅热气腾腾的白粥还有好些厚厚的棉衣给抬上了车。
紧接着一老一少从府第中走了出来。
老的那位其实也不老,看起来四十左右,正是那许老爷。
许老爷牵着一个看起来个头不高的稚童,稚童看起来约莫六岁,身上穿着一件青白相间的棉服。稚童的头发还用红色的丝带缠绕了一缕,梳成小小的辫子垂在后脑勺上。
这个稚童正是许老爷老来得子,大家都喜欢称呼他为“小年”。
小年的身体并不算好,在如此雪天走出府第时他的小脸已经显得有些微白。
许老爷有些无奈,他自然是不愿意带着自己孩子出来的,只是架不住小孩的热情。
今日他们是要去一趟城西的破旧城隍庙,如此时节,那里总会有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所以许老爷便想着给庙里的那些人送些热粥和棉衣,让他们有些御寒之资。
“咦?爹爹,那里好像有个人。”就在小年即将要跟着许老爷一起上马车的时候,不由看到了在拐角位置有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盘膝坐在地上,他的身上已然被皑皑白雪所覆盖,远看的话就好像是一座冰雕一般。
如果不是小年眼尖,说不定还真的无法看清这人来。
“说不定又是一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吧。”许老爷说到这里的时候不由叹息一声。
阳都的这场大雪落得如此势大,说不定许多民宅都会被厚重的积雪给压垮吧。
“来人啊,送碗热粥还有拿件棉衣过去吧。”许老爷叹息一声。
一名下人便打好了一碗热粥,同时拿了件棉衣朝着雪中那人走了过去。
小年瞪大了眼睛,也跟着挣脱开了爹爹的手,跟着小跑了过去。
吱呀吱呀——
小脚落在雪上时不由跟着发出了吱呀声。
很快,小年便到了这人的面前。
下人将白粥和棉衣放在了一旁的雪地上,然后说了两句,不过那人并未理睬,甚至于闭上的眼睛都没有睁开。
看起来,好像是已经被冻死了一般。
下人不由嘟囔一句“不知道死没死,真是晦气”的话,便站在一边懒得理睬雪地上的那家伙。
如果不是小年少爷跟来了,下人早就管自己离开了。
小年轻轻将那人身上的雪给一点点掸干净,在这期间那人并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缓缓睁开了眼睛。
雪掸干净之后,可以看到那人身上穿着一件破旧不堪的粗布衣,蓬头垢面模样凄惨,偏偏他的一双眼睛又是如此的平静淡然。
他的脸色看起来也不苍白,好像丝毫没有遭受到寒气入侵一样。
小年不过是个稚童,仆人又不懂内中的门道,只有不远处的许老爷脸色微微发生了变化。
“这里有些热粥和干净的棉衣你收下吧,我爹爹说人只有穿暖了吃饱了才有力气跟这老天爷斗呢。”小年嘻嘻一笑,指了指灰蒙蒙的天空。
雪中盘坐的那人忽然用一种疑惑无比的眼神看了一眼小年,眼神似乎微微显得惘然。
不过他依旧什么也没说。
小年最后冲他露出了一个干净无比的笑容,紧接着便随着下人一起返回。
“老爷,我看这乞丐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哑巴。”下人来到了许老爷边上不满地嘀咕了一句。
许老爷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而后牵着小年的手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吱呀吱呀地碾雪而过,留下了两道黑色的辙痕,很快消失在了拐角。
雪中盘坐的那名乞丐抬头,目送着马车远去,而后紧紧握住了拳头。
双拳握雪,凝成雪块。
而没有人注意到,在他坐着的位置下,还有一把被大雪掩藏的刀。刀身藏于破布中,又被他身躯所压,隐于雪中,当然看不见。
……
入夜的时候。
许府昏暗一片,只是在门口还有一些廊道的位置挂着几盏灯笼。
看门的老儿已经躲在了角房里昏昏欲睡。
这样的天气,若是要在大门内站一宿,看门老人家这身子骨可受不了。
许府书房的灯还亮着。
许老爷正在看书。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名为《儒义精要》的书,此书在王朝内十分出名,乃是由一名孔慈孔老夫子带头,与诸多儒学大家一起所编撰而成。
全书共分为六卷,如今许老爷所看的正是《儒义精要》的最后一卷《微言大义》,书中所言句句是经典,往往精微的语言中便包含了大意所在。
许老爷不由得喟然长叹,说到底,还是自己读书太晚了些。
年轻时总觉得读书无用,故而虚度光阴,老来才发现原来读书才是大用。
就在此时油灯闪烁,忽明忽暗,映射出道道斑驳的黑影。
风雪夜里,书房的门被打开了。
一道身影缓缓走了进来。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刀,长刀折射出点点寒芒。
“来了?”许老爷淡淡扫视了来人一眼,神色平静无比。
“恩。”那人点了点头。
他正是白天盘坐在许府宅第门口拐角处的那名“乞丐”。
乞丐身上的衣服依旧破旧,明显没有吃许老爷赏赐的白粥,没有穿许老爷赏赐的棉衣。
“所为何事?”许老爷又问。
“报仇。”乞丐淡淡说道,又补充了一句,“灭门之仇。”
“明白了。”许老爷微微一笑,而后放下手中的书卷,冲面前的乞丐作揖行礼,“往日我错了,赔礼自然无用,只是我儿小年是无辜的,还望手下留情。”
“我儿子虎子,也是无辜的,可还不是死了。”乞丐说这话时显得非常的平静。
二人看起来好像不是在聊那生生死死一般,只是在闲聊家常。
“唉……”许老爷不由叹息一声,“既然如此的话……”
噗嗤~
一道寒光闪过,就好像是书房中迸现出点点月光一般。
而后一道鲜血直接飚射在了许老爷身后的窗户纸上。
许老爷瞪大了眼睛,无力地瘫软在了座椅上。他的身上已然出现了一道狰狞的刀口,鲜血更是涌动而出。许老爷的右手也跟着耷拉下来。
可以看到,在书桌背面,正镶嵌有一把刀。
可惜的是,许老爷已经来不及握这把刀了。
他瞪大了眼睛,已经死了。
乞丐冷漠地扫视了许老爷一眼,而后提刀走出了书房。
外边院子里落雪厚重,寒气袭人。
乞丐没有多说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深邃而又灰蒙的夜空。
今天夜里,许鹤许府上的所有人,都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