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山怒火中烧,真想一跃而下,再飞起一脚。条件限制了发挥,他只能在屋脊上抽出瓦片,朝桃鬼儿抽了出去。
别看那家伙只是个奴才,反应却还算机谨,见瓦片兜头打来,身体向后一仰,一屁股跌倒在地,才堪堪躲过。额头上不由冒出凄凉冷汗:这若是擦着,少说也得破相!还好还好。秀才在他眼中一直是个闷嘴葫芦,最好欺负的主,实在未料到今天却反应如此凌厉,差点就让他中招。他却是不知道,不知不觉中,这位大爷早已换了个灵魂。
瓦片没砸到人,叭的一声,在青石地板上碎得四分五裂。接着,第二片瓦片又追身飞过来了。吓得桃鬼儿顾不得屁股擦痛,一跃而起,手脚并用,风一般逃出危险区。
叭叭叭,溅射的碎片满地飞扬,把那家伙吓得连滚带爬,虽没中招,那狼狈的模样,也让桃子山觉得十分解恨。
“鬼东西,有本事就别跑!”
若论骂人,桃鬼儿可比他利害多了,当下跳脚回道:“腊肉秀才,有本事跳下来呀?看能不能死得快点!你一个将死之人,想拿鬼儿来垫背?老子明明白白告诉你:门都没有!”
此时,有几个看热闹的匆匆跑了过来,伸长颈部,朝塔尖看着,嘴巴里还饶有兴致的发问:“那不是秀才公嘛,他是怎么上去的?”
桃鬼儿指着几位威胁起来:“这是我桃家私事!各位如果想做大尾巴狼,最好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几位都是升斗小民,闻听桃鬼儿出言不逊,生怕得罪东家,讪笑着掉头就走。
“喂!几位…?”
桃子山在上面看得真切,刚想叫住乡亲们,心中却明白:这些人掉头就跑,必定是摄于桃大地主的威势。桃鬼儿是欺定他们了!再说为难别人也只会让自己尴尬!便生生止住了到嘴里的言语。但恨意难平,不由自主的伸手又想抽瓦片来砸那黑心之人,谁知道伸向屋面,触到的却不是瓦片,而是空洞洞的一个窟窿眼。原来是刚才自己一阵忙火:瓦片抽掉了一大片!透过窟窿,看到了下面的木制楼梯和楼板,把桃子山兴奋得差点跳起来:求啥子人啊!自己真是笨啊!揭开瓦片,掰开两根椽子,只要掏出一个洞来,不就能沿着楼梯下去了嘛?桃鬼儿呀桃鬼儿!你的小九九怕是要落空了。哈哈哈。
想到这儿,背倚屋脊,双手用力,叭叭两下,掰断两根枕瓦的小椽。看看已够自己的身形下去,便用手臂挂住屋瓴,探进双脚,三两下便跳进塔里的顶层塔楼。
站在塔楼里,看着头顶的窟窿眼,他不由松了口气:总算是凭借一己之力,得脱了这莫名的大难。
桃鬼儿远远的看着情形不对,气得咬牙切齿在下面大叫:“死秀才!居然敢毁坏神塔,不怕触怒神威吗?等着瞧吧:报应马上就会来的!”也许自己也觉得这种想法不靠谱,又气急败坏的丢出一句:“…嗯,我现在就去告诉东家,用家法也要把你打死了!”说完转身就走。生怕桃秀才追上来把他一顿好打。
其他人怕桃鬼儿,那是他仗着东家的身世狐假虎威!桃子山可不怕,必竟那个东家就是他叔,而桃鬼儿只是奴才,差着等及呢!说打也就打啦,又能奈他何?
塔楼里每层都摆着桃家先人的牌位,看上去庄严肃穆,子山也不想多呆。双脚重新回到坚实的地面,他却已没有刚才的那点兴奋。
太阳落山,山村被暮色笼罩着。鸡飞狗跳,家畜们在做最后的健身。空坪里,聋子老人依然在不紧不慢地收拾着秀才公丢下的瓦片渣子。不禁把他看得汗颜。
“对不起!对不起!”明明知道对方听不见,他还是忙不跌的道歉。老人不出所料的无动于衷。
桃子山先到祠堂靠近父母的牌位前上了一柱香,告诉他们自己回来了。然后回头走过祠堂的大坪,在他模糊记忆中前面就是他的家了:杂草丛生的晒谷坪,长满青苔的阶台,紧闭的大门和窗户。一切都荒凉而陌生,让他无限的失望。当然也提不起半点想进去的兴趣。
三年没住人了,应该先收拾收拾。今天是来不及了,进去看看还是必须的。傻望着黑漆大门上斑驳的铜锁,突然一个记忆跳进了脑海:钥匙放在他二叔家。于是不得不转身朝那个恨恨的地方走去。
仇人见面,并没有分外眼红。他二叔穿着员外衫,挺着圆圆的将军肚,笑得像个弥来佛:“哎呦,子山回来了呀!鬼儿,快去吩咐厨房加它七八个硬菜,今儿个喜事迎门,必须庆祝庆祝!”
因为怕桃子山报复,桃鬼儿忐忑不定的站在一边,闻言散腿朝后面走了。
“子山呵,身体可好?在外面吃得可好?住得可好?学得可好?我那不挣气的儿子有没有欺负你?…。”
一顿热乎乎的关怀象长长的火车皮一样一节节推过来,不知道内情的话,定会被长辈的关怀感动得热泪盈眶的了。
“快坐快坐!让叔叔好好看看!”老人说得连自己都感动了,不停地抹着涌出的老泪。
一双老眼从头到脚,从前到后,仔仔细细打量了子山个遍,然后才满意的点头:“嗯!还行。总算叔叔没白痛你。”
说得桃子山长这么大,完全是他这个当叔叔的功劳似的。
茶才喝了一口,菜便一碗一碗上个不停。全是大海碗,把四方大桌子挤得满满当当,只怕得有十二只。远远的看着,热气腾腾,一定会以为特别的丰盛。走近仔细打量,你就会发现:每个碗里的菜才能堪堪遮住那个碗底,一筷子下去,怕是能夹出半个空碗来。小心的夹的话,怕也能夹它三四下吧。饭碗也上来了,乘的饭也就那么一砣,怕是三口扒过,保证碗底就能朝天。
“孩子,饿了吧?这是鱼!这是猪肉!这是牛肉!这是…。”光是介绍菜谱,他叔叔也忙乎了一阵。这边还没介绍完,一家七八口人,没有一个讲客气的,一人几筷子,早吃了个精光。子山瞪大眼睛,举起筷子,望着空空如也的群碗,竞不知到哪里下手。
扒了三口饭,夹了两下菜,只听他叔叔在一旁热情的招呼:
“鬼儿,孑山吃这么快怕是在外面饿狠了,快再盛一碗饭来!”
“回东家的话:锅里已经没有了,正吩咐厨娘淘米呢!”
唉,那还吃个球啊!
桃子山也只好跟着假客套一番:“嘻嘻,饱了饱了。”
一个十八岁的年轻汉子,扒三口饭夹两口菜就够了?鬼都不会信。偏偏他叔叔天真无邪,竞然能信以为真:“啊?真的吃饱了吗?在叔叔家就要跟自己家一样,可不要讲客气啊?”
“唉呀,哪里哪里?当然不会。”蠢话说得自己听着都直冒黑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