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火烧了一天一夜,天干物燥再加上树木繁多,火势蔓延极广,周边的山头都被烧的一干二净,白天里浓浓的烟尘连黄河对岸都看的到。
不过在乱世中,除了有心人没人会关心这些事。
龙门山上,刘公担心地看着站在路口眺望的女儿。自从零儿去了长安城,她就每日在这边等,雨儿在时还能劝劝她,雨儿走之后更是如此,如今连自己的话都不听了。
“筠儿,回去吧!”刘公还是看不过去,开口劝道。
刘筠看着远处的烟尘,低声呢喃,似在自言自语:“父亲,你为何不同意我随军去带他回来?”
但刘公听的很清楚,看向女儿的眼神里充满着溺爱:“你身子太弱,禁不起这样的颠簸!”
“我知道,你们都把我当孩子。我以为做母亲之后你们会改变这样的想法,我努力去变的和雨姐一样温婉,但还是无用……”刘筠擦了擦眼角的泪。
“哎~”刘公叹了一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女儿。她的性格虽然腼腆,但是内地里非常好争,为了让王零娶她,家里人都已经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了唐雨,但是结完婚他们这些人不管怎样都不能再插手了。
“父亲,如果我生的是个男孩儿,他会不会更喜欢我一点!”
刘公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侧身轻抚着刘筠的头发:“零儿和我谈过这些事,他知道想怀孕一直是你的意思。他并不愿意让你们怀的那么早,不管对你们还是孩子来说,都不是好事!”
刘筠略微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隐藏住了表情:“他劝了我好多次,但直到生孩子那天我才知道他说的都是对的!”
“霜露出生之后,零儿拍着胸脯对我说,他当时都快吓死了!我理解他的感受,当初你出生时我也是那样!但零儿跟我说他其实并不喜欢孩子,因为家就那么大,他也就那么点精神,不可避免会因为孩子或者公事而忽略了你们!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不爱你,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就算已经故去,我也要爬出来把他腿打断!”刘公说着眼角也开始湿润。
“父亲……”
但是一个消息破坏了父女情深的场面,来汇报的女兵没有注意到气氛,直接将密信交到了刘公手里。
“胜,望速安排船只,搭建浮桥!”刘公一字一句地仔细读着。
刘筠立刻转忧为喜,连忙跑向家里:“他们回来了,我得回去仔细打扮!”
刘公也是笑着摇摇头:“就这样,还说自己不是孩子!”
“刘公,众人已在厅中等候!”女兵看刘公没有立刻前往的意思,开口提醒。
抬头看了看略显阴沉的天空,刘公说道:“不必商议了,立刻让张桑带剩余的人下山,器材船只都已在黄河边准备就绪!还有,派人带上礼物和我的名刺前往安邑,先谢过王太守,过些天会亲自上门拜访!”
“诺!”
刘公所担忧的雨并没有下来,乌云在天空聚集没多久便朝着长安方向移动,禹门口处再次晴朗了起来!没有了后顾之忧,众人的工作效率倒提升了不少。
禹门口往南过了大禹庙,水势就变缓了许多,而相对应的河面也宽了不少。一艘艘规格大小都不同的船只被铁索相连,横贯黄河,船只上面铺有木板供其行走,可纵然如此,不识水性的北方人走在上面仍旧战战兢兢。
队伍过河的速度很慢,数百米的距离生生要走两刻,再加上有些意外落水的营救,整个渡河过程持续了两个多时辰。而最麻烦的当属那些羊群,现在羊群剩的不多但也有数百只,而他们的过河还需要士兵一个个牵着,比人的待遇都好。再加上组建浮桥和撤去浮桥所用的时间,半日就这样过去了。
王零是最后过河的,而此时天色都暗了下来。站在刘公身边的刘筠努力吸着鼻子,不想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下哭出来。
“不哭不哭,妆都花了!”王零赶忙上前一边擦着刘筠的眼泪,一边安慰道。
“你…怎么…出去这么久也不写封信回来?”刘筠的泪再次涌出。
王零努力地将其拥入怀里,在其耳边轻声说:“不会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们这么久了!”
刘筠的挣扎却只变成小拳拳捶着王零的胸口:“真的吗?”
“嗯!你夫君何曾食言!”王零信誓旦旦地说道。
“可父亲说过,男子总要建功立业,我不会成阻碍。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月,不每十日给我写一封信!”刘筠安心抱着王零撒娇。
“好!我都答应你!”
还好是深夜,并没有人围观两人的卿卿我我,只是议论声却并不会少。
“雨姐,她是侧室吗?”紧跟着唐雨的蔡琰看着这个场面不禁问道。
唐雨笑着摇了摇头:“不,我们那里不分什么妻妾,若分也只是分先后而已!”
看着蔡琰一脸茫然的样子,唐雨随口道:“你没去过山里,不清楚山里的规矩,自然也就奇怪了!”
“山里是什么地方?”
唐雨望向东方:“山里是我们的家,也是这些士兵的家!此间事了,大家就可以回去了!当然我们会派人将你送到兖州泰山郡境内,你这些天先安心在此地住下吧!”
“好!”
回到龙门山上,大伙都累的不行,所以及早就睡下了!但王零却操劳了整夜,俗话说的好,久别胜新婚,两个人轮番上阵终于让王零败下阵来。
第二日足足睡到午时之后才醒,还是在床上被两个女儿揪着胡子给揪起来的,身上的衣服早已穿戴齐整。用胡子将两个女儿逗得咯咯笑后,王零才注意到了床边早已站好的两女,不远处的桌子上,食物都已经放在上面,甚至洗漱的水都已经准备好了。
王零起床后伸了一个懒腰,两只手分别抱起两个女儿,往饭桌走去,将其分别放在固定好的婴儿椅里。洗漱后才开始吃这早起的午餐,这时王零才问两边已经身着正式衣服的妻子:“今天这么正式做什么?”
“一会儿要去祭天,这次损失太大了,父亲说不必拖延到回山里了,而且阵亡将士的尸体要及时处理。”唐雨一边给露儿喂着一些稀释的汤水,一边解释。
“那为什么不选在午时呢?”王零反问道。
“缺了主人公,自然举行不起来!”刘筠扮作刘公的样子说道。
王零在她腰上摸了一把:“那要怪谁呢?”
“呀!这些衣服可繁琐了,别弄乱了!”刘筠脸红着整理着衣物。
等到王零带着两个女儿到达会场的时候,这里已经人满为患了,王零很不喜欢这种气氛,说到底那段记忆中的社恐,他多少也受了点影响。
这个会场靠近黄河,正是黄河由急入缓的区域,波涛声如雷震,王零很怀疑说话是否所有人能听得清。王零放下女儿,来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静静等着。
时间缓缓流逝,终于在某一刻,钟声响起,接下来便是军号齐鸣,所有人同时紧张了起来!首先上去说话的是林蔚,她是负责监察统计的人选,从昨夜忙到现在连眼都没合过,与她一起的是孙礼,或许是他确实在此战中立功,对于孙礼的帮助,她并未像以前那样直接推辞。
“此次行动,具体得失如下:昨日渡河者,全军将士两千二百三十七人,伤者一千八百九十二人,所携尸首七百零五十具,三百一十三名将士下落不明!民众五千七百二十三人,女子三千两百零三人,男子两千五百二十人整。羊群马匹等数还在统计之中,书籍六百三十二册,刀兵宝物二十三件。”
她的话说的很慢,因为要让人复述,但每说一句语气都会坚定一分。这样的损失对于他们而言已经很大了,活下来的人里,轻伤者只有不足三百,大部分人在王零看来已经丧失了劳动能力。
接下来上去的就是刘公,他穿着衣服带着众人开始祭拜,台下的孙礼念着他写的祭词:“维:兴平二年,四月初五……”(编一篇悼词对于我这种菜b来说还是太难了)
众人随同刘公向黄河祭拜,三拜之后,刘公用眼神暗示王零让他做好准备。
王零其实很不喜欢当众演讲,高祖山上那场只是被逼无奈,但是此时众人的眼神再次聚集到王零身上,王零也不得不上去说了。
翻遍记忆中所有的演讲,想了想还是和李云龙那样接地气好,毕竟大部分人都不是什么书香世家:“这些数字你们都懂吗?不懂也没关系,每个数字都代表着人命的。这场仗并不像很多人想的那么漂亮!因为从一开始这都是我的计划,但我的计划很简单,去长安取回家师的遗体。本来事情进行的很轻松,就和之前祭文中所写一样,李郭二贼作乱,我们只是浑水摸鱼罢了!但是想浑水摸鱼的不止我们,还有匈奴人,他们趁乱劫掠,但所行之事……算了不谈了。我看不惯他们的作为,但是我更不想看着跟着我的兄弟趟这一潭浑水。值得吗?这是我问过自己最多的问题,但是一切似乎都在说明不值得,我们只需偷偷地过河,那么我们就不会有上千名兄弟阵亡,便不会有上千名兄弟残疾。但是仅仅一河之隔的对岸,兄弟们却自己做决定了,我很欣喜,因为有自己的思想是一种很幸福的事。刘公带了一千人支援过来了,这是我觉得可以打一下的最后一波推手。这或许就是势,所以我顺势打了,我们此次碰到的匈奴人很强,单单里面的牛羊都数之不尽,但是我们没有怕,是大家所有人的力量,想要救下那些被匈奴人欺凌之人的力量。我们惨胜,那时候我的信念动摇了,我想逃,我不知道所有人这么奋战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了这么多或许永远都不会认识的人!所以在逃亡时我很迷茫,只想着逃离包围圈就好!其中有一天,我去给一个队长处理伤口,我们也算老相识了,他看出了我的状态,只问了一句话,‘救回家师的遗体有何用?’我不知道,因为当时家师的头颅已经被送回这里了。我开始回想,回想着一切,家师为何要用那么大的动静,如果他不起义或许他就不必郁郁而终,那么多跟随他的人也不会被残忍的杀害,我也不必东躲西藏!但是为什么非要有一个原因呢?我理解到这个道理很早,但是真正影响到我还是在高祖山上。所以我想看看众人的心,我想看看他们到底值不值得去救,但是众人回答我的方式很好。人总是要有自己选择生活的权力,有的人可以选择在高压下苟活下去,有些人会选择反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而我们的存在就是给那些想要选择新生活的人一个选项,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地活着所以我们会救下很多人,虽然可能最终还是敌对,但是顺从自己的心便是正义,我们这些普通人也有属于自己的正义,我们有自己的追求,家庭,儿女,这些会比那些世家口中的大义弱吗?士农工商凭什么士就要排在最前面,人是平等的,没有谁就该天生比人低一等,愿意为别人献身的人才是最值得敬佩的,而你们就是。而造成这么大损失,我责无旁贷,按照山里的法,孙礼,我该作何处置?”
“胜者,一罚一赏,功过不相抵,赏功勋,惩处则是照顾所有因故牺牲者家属!”孙礼被这一问吓了一跳,但及时补救道。
“我接了!”
王零并没有再说些什么,那些话与其是演讲,但不如说是王零要对自己说的话,他此行真的想明白了很多,甚至最后说着说着就要重新举起“黄天当立”的旗帜了,可时机还未成熟。
下来之后,刘公很认真地问了王零一句:“你真的想好了?按照你的想法,我们终究要与世家抢食,而他们是大汉最根深蒂固的东西。”
“嗯!”王零的眼神很坚定。
刘公仔细地整理了一下王零的领结,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我会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