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雁门郡的一切都在顺利地进行着，而雁门之行最重要的一环，大汉边军，这群久经沙场的人，在王零看来是最难处理的。
赵大和张燕终于要面对这些人了，马邑城北四十里处，自武州方向来的三千边军，正式对上了山上的军队，两军相隔数里列阵。双方都将警惕性提到了最高，没人能保证约定好的事不会出问题，这些边军经历的背叛可以说是最多的。
双方互相提防，但又互相接近，两军离得最近时，只是一次冲锋的距离，剑拔弩张。靠西的大汉边军中绛红色的军旗迎风招展，而这边的旗帜则显得有些简陋了，亮黄的底色之上只有各个编制的名字。但是边军的军装和旗帜都已经显得颇为陈旧，己方的军队却是穿着崭新的秋服。双方不断地审视着对方，最终同时默契地往后退了百步。
张燕和赵平相视一眼，不能就这么拖下去，既然双方都不愿意打，那只能谈了，这些边军为了这天准备了许多，和调查出的结果有些出入，应该是拿出了所有的精锐。
赵平驱马上前，张燕长槊一指，身旁的传令兵，立喝：“降！”一声接着一声，跟随齐喝的士兵也越来越多。对方出来的将领脸色铁青，他很难想象这种在他们眼中的贼寇竟然有如此的精锐。
下马，将武器全部放到马鞍的存放处，赵大来到了那个将领面前，面色微冷：“不用打一场吗？”
“不必了，我们没有什么胜算！”那位将领将手里的剑递给了赵大，赵大拔出剑，略有些震惊，这把镔铁剑已经满目疮痍，剑身被手工打磨的已经有些薄了。
赵大擦拭了一番，将其交还回去，感叹道：“是一把好剑！”
“将你的甲衣褪下，让我看看！”赵大边说边脱外套递给他，“先穿这件！”
将领略微迟疑后接过那件外套，比他们的衣服都要厚一些。赵大褪下外套后，里面穿的甲衣是他从未见过的类型，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他手持着赵大的外套：“将军承诺的……”
“自然不会少！但我有一事不明，王泽是一个不错的太守，为什么没有满足你们的物资需求？”赵大皱着眉头比对着手里的甲片，上面的箭痕说明已经遭受了很多次袭击，很多地方用来编织的东西已经不是原本的材质了。
“边军的花销很庞大，季道已经尽力供给我等粮草了！”将领看了赵大一眼，才小心地说道，“我们只是武州的驻军，军民共三万余，大半为外族人，真正可战之兵，全在此处了！”
赵大望向那些军队的方向，行伍整齐，很容易估计出大致的人数：“三千人，还不错！但是武州偏远，我希望你们能内迁！”
“将军若是懂军事，应当知道武州城之重要，若是我们内迁，岂不是大量土地沦丧异族之手？”
这句话很直接地表现了他的愤怒，赵大眉头微蹙：“异族之手？丧城失地是早已发生之事！并州北部早已无险可守，只是异族之人只抢不占，秋冬南下劫掠已成常态，执着于城池得失的你们才是迂腐！”
沉默是默认，也是反抗，良久之后，将领才缓缓讲道：“十九年前，北征鲜卑大败，我便留在了这里……”
“不用和我讲故事，我对你的故事没有兴趣，好好安置他们才是你我应该考虑的事！”赵大说着指向那群边军。
“也是！”将领苦笑道，“但我们并不想离开武州城！”
“这件事可以容后再谈，或者说，你可以听听你手下他们的意思！”赵大将甲衣还给他，“我还不知道兄弟你的姓名呢？”
那位将领此时却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笑容，拱手道：“漢护匈奴中郎将，兼任雁门郡守，代郡太守王泽之兄王柔，王叔优！”
赵大伸出一半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事情反转的太快，让他有些猝不及防，和他一起来的警卫员，立刻挡在他的面前，谨防王柔动手！
“不用那么小心，我和季道的想法完全不同，既然来到这里，那就说明你们提出的条件打动了我。只是对我的属官来说，倒是受了些侮辱！”王柔将剑收好，本来想用这种手段博取同情的，但是赵大的固执让他决定提前暴露身份。
赵大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这种突发情况他并不喜欢，身份的不同注定了他们之间的谈话将会牵扯的更多：“若是你真的有此意愿的话，让你的人放下武器，接受我们的检查，时间还有很多，我们还有很多机会谈谈！”
“好！好！”王柔摊了摊手，长期处在军旅是他和弟弟最大的区别，也是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
在度辽将军贾琮病故之后，他已经是北部边境最大的指挥长官，所以对家族投靠袁绍的行为表示极为不满，当然这些是另一支也就是王允那一支做的决定。
而在王泽给他的信件传来之后，他突然想见见这只队伍了。所以绕了一个大圈，在赵大他们动手之前到达了武州城。他的消息网还没发展出去，就得知南边的各个县城都被占领了。
而事实在一次次揭开之后更是震惊了他，多管齐下，行动迅速果决，不扰民，这怎么看都不跟他印象中的黑山有任何关系。王泽在信中着重强调的“不输于御林军”他本来嗤之以鼻，但今天真正见到这阵仗也是他表情凝重的原因。
真正让他来这里的原因，还是本来武州城驻防的将领，将那封劝降信交了出来，也不应该叫劝降，因为上面的条件太好了，反而有些不太真实。像什么保留建制，仍让他们用汉的旗号，物资军械的补给连王柔看来都有些惊讶，至于后面什么军队的福利政策什么一系列他都没仔细看，字里行间都写着跟我干，钱粮管够的字句。
“该将外衣还给我了吧！”进入己方的营寨后，赵大伸手讨要。
王柔则丝毫没有大家子弟的样子，吃着军中的军粮，竖着大拇指说：“那么小气做什么？你这件衣服穿着暖和，送我了！”说着还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赵大直接伸手把肩部的肩章撕下揣进兜里，说完就走：“那就送你了！”这种衣服并不少，将军和士卒的野战服装只有规制上有些差别，士卒需要装更多的东西，所以背部腰部有更多的可扩展扣子，而将领身上则有更多口袋，要装一些地图和望远镜这些。
王柔看了看肩部被扯下的活扣，这让他抓到了重点，终于发现不同官职的区别。整个军营里只有张燕和赵大的是一样的，因为花纹的精致程度都比别人高一点。让他略有些安慰的是，这支军队的头盔普及率没有他手下的军队高。
但是也就这点安慰了，那些士兵转头就忘了他这个本来的将军，新的食物和规矩他们都还在适应，不过这些本来是武州的士卒，不是他的亲兵，他也没过多阻止。
等了很久，张燕和赵大才一并从大帐内走出，比他们更先出来的人已经快马朝南去了，想来应该是朝山里报信去了。
王柔注视着营中的所有，简便的礼数，易携的食物，几乎没有缺点的营阵建设，优秀的卫生处理条件，一次次拔高王柔心中对赵大和张燕的印象，但也不是尽善尽美，有些并不是那么适合战场。
“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吗？”王柔看着向他走来的二人说道。
“不是我们和你谈！”赵大拒绝了，一副不配合的样子。
张燕倒是说的详细了一点：“我们需要时间验证你的身份，会有人专门来和你磋商相关事宜。这几日，安心呆在这里！”
王柔笑着从怀中拿出自己的印绶放在两人面前：“印绶在此，你们可以验查一番。在下赴约，可不是为了和你们闹出冲突。雁门郡在谁手中对我来说都无关紧要，因为占了这里就要承担起守卫边塞之责。这些兄弟几乎世代都在雁门郡驻扎，有些更是从云中郡，定襄郡逃回来的，我把他们交给你们换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赵大问道。
“今年鲜卑已经南下，和我联手，和步度根战上一场！”王柔说着看向两人。让他失望的是，不管是张燕还是赵大，脸上都没有露出意动的神情。
“此事，我们不能单独决定！”张燕说道。这话其实是推辞，他是拥有动兵的权利的，若是直言，王零还会在后面给他出谋划策。但是直觉告诉他，此人不能信，而且步度根实力庞大，并不是现在的他们所能惹得起的，当初作为黑山军和步度根交好也是为了牵制袁绍的实力。
赵大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此事，是你方才想到的吧！”
王柔没有否认，这本就是他刚想到的要求，张燕和赵大没给他答案这件事他也能承受，因为让他们再发一封信回去就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至于在这儿待两天，包吃住，又何乐而不为呢？
麴义也是刚回到山上，回家的那段旅程算是平静了许多，让他有些安慰的是，接来的父母并没有对山上这两个已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有所偏见。此行的收获颇丰，但是让他写出来却有些难为他了，经济上的事他不懂，所以汇报的文书中只写了战损和对西凉军以及羌人战斗力的评估。
还没休息两天，王零就亲自上门拜访，这年轻人凝重的表情说明事情很不简单。王柔的出现确实是王零很难想象的一件事，他以为南匈奴反叛之后，护匈奴中郎将的职位就被取消了，但是事实恰好相反，南匈奴叛乱导致王柔完全被匈奴部隔断与并州的联系，只能朝北向度辽将军管辖处进军。而原本的定襄郡如今汉军占有的区域也只是沿着河流一线，原本的郡治善无早都是鲜卑人的活动区域。
唯一与雁门联系的地方就是靠东南方向的武州城，所以占据雁门对度辽将军以及王柔来说都是灭顶之灾，只要断了后续的供给，这支孤军就会四面受敌。所以并不是王柔孤身犯险，只是因为他已经无路可选了。而他言中的合兵更是无稽之谈，度辽将军贾琮故去之后，就连原本的边防军都分裂成了几个部分，不再统一受管辖。
麴义耐心地听王零复述完赵大传回的信件，一言不发，他和太原王氏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毫无任何关系，所以王柔的说法他并不相信。
王零取出虎符和印绶，这是山里发行的那些，因为不管是张燕还是麴义，甚至自家人都更接受这种东西。将其放在麴义的面前后，说道：“这是我答应你的雁门太守之位，你可以启程去上任了！跟你回来的那些人已经前往雁门郡，他们会接管一万人的留守军队，这个虎符是调他们的，另一半已经派人送到赵平手中了！”
“我才刚回山上！”麴义略有些不满，发了发牢骚。
“你不要那就算了！”王零说着就想要拿走。
麴义连忙揽在怀里：“不能让我再多陪会儿家人吗？”
王零看得懂他的忧虑，摆了摆手：“雁门事物繁多，早去早处理。等你那边安置好了，将家人接过去便可。而且每月有假期，你也可以回来看啊！”
麴义点了点头，转而问道：“赵平的忧虑该如何处理？”
“那是你们该考虑的事，我只有一句话送给你，三年之内，不得对外用兵。”
“三年？”麴义默念道，“你是拒绝了王柔的出兵之请！”
“不仅是王柔，还有你的，我知道你自视甚高，所以那些异族军队你绝对不放在眼里，一汉当五胡的概念早已深入人心。但是如今的雁门郡需要安定，我们的改革会留下很多隐患，军队一旦大量调动，肯定会出乱子。所以需要时间，三年后，你想收复失地还是如卫青般深入敌后，我都会支持你！”王零交代道。
麴义盯着王零看了半天：“赵武安君抵御匈奴之故事，我自然烂熟于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