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米诺软软地跪倒在地,瞳孔涣散,失去了一切生气。她的灵核就在身后,被自己的利刃刺出,漂浮在半空之中。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当阿米诺被刺穿时,所有人才反应过来——他们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
“安!!!阿米诺!!!”霍恩大吼着,不敢相信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
其余的人已经叫不出声了,他们心里只剩下了无尽的恐惧与无助。
如此强大的敌人,要怎样才能逃脱?
哈迪斯将灵核拿在手中,转向众人。
“我敬重阿米诺,尽管她是我的对手,我仍然能够感受到她身上无比的热忱,那颗无论如何,都要击败我的决心。”
霍恩抽出背后的双手剑,目眦欲裂:“你这个混蛋,说什么漂亮话?!我要宰了你!”
他想到与阿米诺第一次见面那天,她温柔似水的举止;想到数次和她并肩作战时,她英姿飒爽的模样;想到她疯魔之后,失落、悲伤、愤怒的眼神。
他又想到那个无比神秘的安,从不告诉所有人她在计划着什么,却又意外地关心着他们;想到她化成辛迪鸟时,那副小巧精致的模样;想到她最后和自己在那个夜晚长谈,她格外关切的眼神。
这一切,都如同一场梦,消散开去。
而哈迪斯只是不屑:“知道吗?是你们的无知与自私害死了她。”
言毕,哈迪斯轻轻一握,阿米诺的灵核如同流水一般飞溅开来,从四面八方流入他的胸膛中。他周身的黑影愈发浓烈,甚至窜动着想要成为实体。霍恩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对方力量的暴涨,连忙往后几步,护着几人向后退去。
“而我现在,要继承她的力量,打造那个完美无瑕的世界。”
只是一挥手,哈迪斯的周围便冒出无数只巨大的构造体,张牙舞爪,如潮水般朝众人涌来!
“该死,怎么会这么多……”阿维莱斯骂道。
“深渊即是万物之根源,人们也只不过是其中之一,又岂能凌驾于深渊之上?”
哈迪斯站在巨大的构造体肩膀上,如同一位神祇居高临下地宣读着自己的圣经。
“深渊寓于万物之中,万物又必将复归于深渊。何必抗拒?因为终结之日终将到来!”
无数的构造体身负重甲,朝着众人步步逼近,那震天撼地的响声如同落雷一般,在他们的耳边炸响。
仿佛他们绝望的终末奏鸣曲。
“该死,该死,快想想有什么办法!”米娅和艾略特已经面色苍白如纸,连站都快站不稳了。他们从没见过如此阵仗,以前所有的战斗比起这来,都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阿维莱斯和霍恩也手忙脚乱起来。这时,阿维莱斯的右手碰到了他的药剂包,他瞬间想到了芙蕾雅给他们亲自配置的那个药剂——那个据说能够降下月神恩典的药剂。
如果此言不假,也许这就是他们最后的希望。就算只有几分钟的药效,也许月神的神力也能够让他们从构造体的浪潮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同时掏出药剂,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刹那间,白光大作,阿维莱斯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腾,接着,那股感觉猛烈地放射到他的全身各处,让他感到头晕脑胀。
他本不充盈的魔法回路里,奔涌着巨大的能量,让他感觉全身肿胀,痛苦不堪。这种感觉并非是身体上的,而是灵魂上的折磨。他感觉自己的灵魂翻腾起来,让他几乎无法集中自己的精神。
什么月神赐福的药剂,那是加大了十几倍计量的能量药剂,强迫一个人在短时间内发泄巨大的能量!
他痛苦地看向霍恩,但却没有看到他同样的神情。霍恩的脸上满溢着坚定的信念,那是真正的感情,绝无半点虚假。他的身上散发着的光芒,比阿维莱斯更加耀眼。
为什么霍恩和自己的反应不一样?是他的魔法回路比自己承受力强吗?
他在那一瞬间感到极度的不甘心。
但没有时间给他思考了,周围的构造体已经围了上来,刀刃几乎要塞进他的嘴里。
“这里!”霍恩瞄准一处敌人较少的地方,一马当先,杀了上去。
米娅和艾略特紧随其后,阿维莱斯则朝后抛出一连串剧烈的爆炸,阻挡住了其他敌人的脚步。这么肆无忌惮地释放了一遍魔法,他才感觉自己的身子好了一些。
忽地,漫天的剑雨从天而降,笼罩了整个战场。
“防护罩,防护罩!”米娅吓得大声尖叫。她的唯一力量早就被圣灵收了回去,此时的她,和普通人已经没什么两样了。面对如此灾难,她只能抱头鼠窜。
阿维莱斯应声张开防护罩,洁白的光芒将剑雨悉数挡下,落在地上,丁零当啷地一阵乱响。
霍恩在战线最前,双手剑被圣光笼罩着,显得异常的巨大。他挥动着手中最后的希望,用尽全力斩杀着面前的构造体。
“暗黑刀刃!”艾略特大喝一声,手中凝结出一把巨大的长刀,借着重力斩向敌人。一只构造体在他无比沉重的刀刃下瞬间粉碎了,但很快,又一只构造体补了上来,像是不要命一样继续追杀着他们!
寻常人类的力量,在这一切前显得如此渺小。
这时,哈迪斯忽然右手一挥,一道黑色的光束直射防护罩!“啪嚓”一声,防护罩应声碎裂,毫不留情。
“这就是神与人之间的差距。”他淡淡说道。
他挥动左手,手心向上一握。他们脚下的地面颤动起来,从内里爆出无数根尖利的长矛,直戳他们的心脏!
兄弟二人再也无暇顾及剩下两人,只得在自己的周身凝聚起圣光的庇护,龟缩在其中,方才护得自己周全。
地面滚滚的浓烟渐渐散去,露出骇人的一幕。米娅毫无抵抗之力,被数枝长矛贯穿,一旁的艾略特全身尽是伤痕,手脚上几乎被挖下几块肉下来。
但哈迪斯没有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他再次抬手,一道死亡的射线瞬间贯穿了他的胸膛!
艾略特不甘地倒地,痛苦地哀嚎着,在黑色的笼罩中渐渐死去。
“啊啊啊啊啊!”阿维莱斯大吼着,朝哈迪斯扔出一道透亮的巨型光幕。面对着对方强大的力量,忍受着自己身上肿胀的痛苦,他再也无法沉默下去,用最原始的攻击冲动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毫无意外,那道光幕被瞬间粉碎了。哈迪斯生生用手在光幕上挖开了一个口子,撕碎了阿维莱斯的幻想。
下一秒,地动山摇,无数岩石从地面中喷射出来,直取阿维莱斯。他把魔法聚成光束,近乎疯狂地朝前扫射着,希望这样就能够抵消掉那些岩石。但他的魔法力量越来越弱,已近强弩之末。
眼看他就要抵挡不住,霍恩飞身扑来,一刀狠狠地劈在了岩石爆发的口子上,一阵轰隆作响后,恐怖的岩石喷发终于停歇,而阿维莱斯满头大汗,脸色苍白地跪倒在地。
他的身体已经支撑不住如此汹涌的魔法能量了。
“哥,哥!你怎么样?!”霍恩在不远处心急如焚。
就在这时,哈迪斯从构造体的黑影中悄然出现在了阿维莱斯的背后,锋利的符文剑直取他的后心!
在最后关头,阿维莱斯忽地想起芙蕾雅给他的那个匕首。
“如果遇到危险,它当削铁如泥,一往无前。”
他猛地抓住了挂在腰间的匕首,仿佛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抽出匕首,用尽全力朝哈迪斯砍了过去!
“咔嚓!”
金属断裂的声音清脆悦耳。
匕首在符文剑的刀刃下,和他的希望一起,断作两截。
他看到哈迪斯略微不解的眼神,他一定没搞懂,为什么自己敢拿一把未开刃的匕首和符文剑对撞?在他看来,自己一定是个十足的傻瓜吧?
他呆在原地,好像脑中的回路突然断了。
所谓月神的药剂与匕首,活脱脱是个可笑的谎言。
护佑世间生灵的月之女神,早已死去多时吧。
哈迪斯一脚踢出,巨大的冲击力将他狠狠地掷飞了出去,摔在一块巨石上,动弹不得。
“该死!你这个混蛋!”霍恩急火攻心,愤怒得完全忘记了实力差距,抽刀就往哈迪斯身上砍去!
“当啷”一声,哈迪斯自然是稳稳地接住了这一剑。但他隐隐感觉到一些异样,他接住剑刃的左手心里,有一股热辣的感觉正在流淌。
他的符文之躯被划出了一道伤口。
“反抗是徒劳的。你的同伴已经向你证明了这一切。你很强,但终会力竭,而深渊可不会。”哈迪斯看向霍恩,赞赏地点了点头,踌躇满志。
霍恩只是啐了一口:“切……就算我会力竭而亡,在那之前,我也绝不会倒下!”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将身死于此。但他丝毫不惧,反而愈加勇猛起来。
但这时,异变发生了。哈迪斯忽然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晃,从他的胸前冒出一股黑雾,凝结成一个虚影。那虚影越来越大,渐渐变成人形,似乎要从他的身子里脱离出来。
“什么?居然还有自我意识……不,我不会让你出来的,给我回去!”
哈迪斯努力地压制着虚影,但收效胜微。虚影很快从他的身子里分离了出来,随之带出的还有那颗阿米诺的灵核。那颗黑色的灵核静静地悬浮在那里,四周缭绕的黑雾聚成一个淡淡的灵体。那面容,那身影,像极了阿米诺。不过那灵体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闭着双眼,全身放松,如同刚出襁褓,酣睡之时的婴儿。
哈迪斯很快反应过来,控制着符文金属将灵体层层包裹。从脚尖开始,再到脚踝,到膝盖,到腰椎,到胸膛,再到脖根……灵体丝毫没有反抗的痕迹,只是任由哈迪斯吞噬着。这一切都只是像一个意外的小插曲,很快,那灵核就将重新被哈迪斯掌控。
这时,灵体却突然轻启双唇,吟出一段悲怆的旋律——
“纵使我有千万把利刃,
可斩妖魔无数,
却斩不断我的心魔。
纵使我有千万年光阴,
看穿世间万物,
却看不穿人之阴暗。
我寻寻觅觅,为了那完美的答案,
但这个世界,真的有答案吗?
这个世界,真的需要答案吗?”
时间似乎停滞了,那段旋律很长,很长,但所有人都觉得时间很短,很短,短到根本察觉不到,就连空气中的一粒灰尘也来不及移位。所有人的心灵在那个瞬间被这段旋律浸透了,他们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这旋律背后的绝望,那像是阿米诺心底最深处的声音,那个被压抑在她的心底,从未释放过的声音。
就在那一刹那,灵体豁然睁眼,眼中满是平静与淡然。
“但不论如何,我都将一往无前。”
没有任何冲击波,没有任何威压,甚至连一丝风的流动都没有,但哈迪斯感受到了那股流动在空气中的慑人力量。那力量就在那里,透露出无限的杀机,可他却完全形容不出这力量究竟是什么。他刚想思考些什么,但视觉上的冲击却先一步到达他的大脑:
他的构造体大军,连同那个包裹灵体的囚笼,在一瞬间灰飞烟灭,只空余无数焦黑,在风中散落一地。
灵体还是站在那里,从未移动过一步,仿佛那不是她的杰作。但所有人又都不由自主地确定,是她将这一切在瞬间蒸发。她的双眼似乎没有焦点,却锁得哈迪斯心中恶寒无比,像是猎物被猎人盯上了一般恐怖。
“什么……你这家伙是谁?你不是阿米诺!”哈迪斯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不知是出于愤怒,还是仅仅为了壮胆。
灵体不紧不慢地开口:“我是阿米诺,但又不是阿米诺。我在一切的背后凝视着你们,但又被一切裹挟着身不由己。我高贵如神祇,却又卑贱如蝼蚁。”
“别在这里给我打哑谜!”哈迪斯厌恶地抬起手来,一束泛着死亡气息的射线直射向灵体!然而,灵体不闪不避,那股射线沉入她的体内,再也没了后文。哈迪斯倒抽一口凉气,表情顿时凝重起来。
灵体只是盯着哈迪斯,眼中寒芒一闪:“只是你理解不了罢了。自满自傲,目中无人,你自以为站在高峰俯瞰众人,殊不知自己只是窥见了冰山一角,却拿这残羹剩饭来四处卖弄。”
话音刚落,灵体原本站立的地方突然只剩一个残影。哈迪斯很清楚的明白,自己连眼睛都未曾眨过一下,可灵体在他的眼皮底下消失了,又如同鬼魅一般在同一刻出现在他的背后。她的手掌上涌动着不知名的力量,以手代刀,猛地朝哈迪斯劈来。哈迪斯意识到了危险,但已然来不及闪避,只能堪堪扭过身子,用左臂硬吃下了这一记攻击。
“咔嚓!”断骨之声清脆响亮,哈迪斯的左臂被灵体轻易地劈成了两段,断面向外喷涌着黑色的血液。哈迪斯闷哼一声,硬生生地忍住了疼痛,面容因痛苦而扭曲变形,身子因为恐惧而颤抖着向后退去。
他终于是怕了,面对这从未见过,却强大到无以复加的力量,他开始惧怕起死亡来。
“这……这究竟是什么力量?!凭什么我吸收了你的灵核,却没感受到它?!”哈迪斯不敢置信地吼道。
灵体的右手指尖处,那股不知名的力量依然静静地流淌着,没有一丝声响,没有一丝杀意,它就在那里,只有通过指尖四周微微扭曲变形的光线才能够看到它的存在。灵体注视着哈迪斯,开口说道:
“我的智慧,便是自知无知。我的力量,便是自知无力。”
哈迪斯面对着灵体谜语一般的自我陈述感到深深的恐惧,一直以来胜券在握的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看不透对方。他以为自己机关算尽,未曾想到自己会面对如此之神力。
自信如他,绞尽脑汁后,也只能够想出唯一的办法:
逃,只有逃了。他下定万分的决心,克服了自己巨大的自尊心,做出了最令人不齿的那个决定。他往前猛地撒出一片烟幕,企图迷住对方的眼睛,同时开始将自己的灵核重新送回深渊。
但下一个瞬间,他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身子凝固了。那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仿佛自己如同一棵千年老树,盘根错节地深深扎进这世界的每一寸土地之中,让他无法挪动半步。他能感受到自己身子的每一部分,但它们都动弹不得,似乎它们已经不属于他。
再回过神来,灵体早已站在他的面前,右手深陷进他的胸膛之中,她那原本指尖上的力量现在在他的体内沸腾着,跳动着,遍布他的全身。就是那力量把他固定住的,他知道,但他根本无法反抗。
哈迪斯不禁冒出一个恐怖的想法:这难道……就是阿米诺的神格?
“我等你的灵核现界等了很久了,我不会让你溜掉的。”灵体淡淡地说道。
接着她回头,对一旁的霍恩大声喊道:“霍恩,我把他和我自己一起固定在了这个空间!现在,请一定要帮我粉碎他的灵核!”
霍恩一愣,随后长舒一口气,从无比紧张的气氛中舒解开来。这灵体无比强大的力量令一旁的他既震撼又恐惧。不过至少现在,她似乎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抽刀上前,用最强的力量猛地往下一斩——
叮!
灵核纹丝不动。霍恩惊出一身冷汗,往后退了两步。
“寻常武器没用。”灵体解释道,“你得找个合适的东西。”
“用……这个……”
断断续续的微弱声音从一旁传来,两人回头,看见阿米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她青紫的嘴唇蠕动着,含混不清地说着,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的佩刀推向霍恩的方向。
“一定要……帮我斩杀……”
霍恩的眼睛湿润了,他不忍心看见阿米诺最后的挣扎,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时候。他强忍住悲伤,从地上郑重地接过阿米诺的佩刀,拔刀出鞘。
刹那间,银光四溢,他从未见过那刀有过如此华美的瞬间,美丽到甚至有些不真实。
灵体见了,眼前一亮:“我果然没看错你。来吧,把这自大之人斩于马下!”
霍恩深吸一口气,手中太刀的刀尖微微颤动。他还从没用过这么轻盈的刀,这么一瞥,刀身似乎只有一张纸那么薄,晶莹剔透,泛着银色的华光,完美地将轻柔与刚强结合在一起。他似乎理解了为什么阿米诺经常不将刀出鞘:因为这把刀太过完美了,完美得令人不愿毁坏它。
太刀轻轻地嗡动着,像是在回应他的想法。他在那么一刹那感觉到他与这把刀紧紧地融为一体。他将刀高举过头,如同举起他的手臂那般亲切,随后猛地向下劈去!
“咔嚓!”是灵核碎裂的声音。
哈迪斯想要惨叫出声,但就连这个愿望也破碎成泡影了。他喊不出任何声音,在一片寂静中默默地化为污泥死去了。作为一个有着巨大野心的人,如此死法,还真是讽刺。
霍恩还刀入鞘,心有余悸地看向地上哈迪斯的尸体,感觉经历了一场九死一生的战斗。
另一边,灵体根本没有在意那尸体,而是径直走向了阿米诺。
阿米诺静静地躺在碎石之间,双眼无神地望向漆黑的天际。她的嘴唇泛着乌黑,不住地颤抖着。本该象征着无暇的月白长发此时沾满尘土与鲜血,混合着令人不快的焦味,胡乱铺散在她的脸上,遮住了她的半边脸庞,让她更显虚弱与无助。
灵体缓缓走上前去,眼中带着些许感伤,伸出手,像是要扶阿米诺一把。但阿米诺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我……已经不行了……不必……如此……”
“也好,这样才称得上是解脱。”灵体说着,慢慢蹲下,双眼注视着阿米诺涣散的瞳孔,让她似乎又有了些许生命力,“不必再去装作善良之人了;不必再去偷偷嫉妒幸福之人了;不必再去思考无解的难题了。在这一刻,你才是你。”
“呵……”阿米诺忽然无奈地笑了起来,“果然……最懂我的……只有我自己……只有……”
“那已经足够了。”灵体说着,双手轻轻捧起阿米诺冰凉的手掌。阿米诺只感到手心处传来一阵温热,那股温热直击她的内心,让她的视线模糊了。她看不清对方的长相,但她却清楚地知道,那就是她自己,那是她力量的源泉,而自己终将复归于她。
“请不要……突然对我这么好……”阿米诺哽咽着,泣不成声,“我会以为你真的关心我……我会以为……你不会背叛我……”
“在这最后一刻,你也该放下那些东西了。我就是你,我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请接受这纯粹的善意吧,只有这样,你才能原谅自己。”
灵体的每一句话都击打在阿米诺心灵的最深处,她忍不住痛哭起来,满是污泥的脸上清泪纵横,混合着血腥与灰土,一齐通通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下。
那是她最痛苦,却也最放松的时刻。灵体将手臂环绕在她的身边,轻轻地安抚着她。
“对不起……我只是很害怕……”阿米诺依偎在灵体的怀中,像个三岁的婴儿,“我害怕他人的背叛,害怕理想的背叛,最后,甚至害怕我自己背叛……我也不想啊,可是这个世界从头到尾,就一直在背叛我……”
灵体轻拍阿米诺的肩膀,如同在哄一名婴儿睡觉:“不用再害怕了。不用再害怕看到美好的事物了。唯独这一次,它不会再消散了。”
“没想到啊……我居然真的能够等到这一天……”
阿米诺的眼中再次泛出泪光来,但这次,是真真正正的,幸福的泪光。不再有猜疑,不再有怀恨,不再有嫉妒,不再有恐惧。
那是她本该拥有的纯净的幸福。
“原谅你自己吧,你也只需要原谅你自己。你没有错,这个世界的所有人,都没有错。”
“嗯……我……会的……”
阿米诺缓缓合上了双眼,永远地睡去了。她的表情安详又幸福,带着些许泪光,与嘴角的微笑。
她终于原谅了自己,哪怕代价是她的生命,她也如此满足。那是她的救赎,是她唯一的心之所向。她努力了一生却未能找到的那个能够让她心安的人,终于在她临走前的那一刻出现了,她死得其所。
就算她苦苦等待的那个人,只不过是她自己。
灵体注视阿米诺许久,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抚上她的脸庞。
阿米诺整个人四分五裂开来,在黑色的浓雾中化为无数粉末,而那些粉末又像是被吸引着似的,朝着灵体飞来,将她原本虚无的表面覆盖起一层层血肉。她不再那样若隐若现了,变成了与阿米诺一模一样的血肉之躯。同样的白色长发,同样的琥珀色瞳孔,唯独不同的,是那瞳孔后古井无波的冷酷。
霍恩被眼前的一切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才挤出几个字:“你,你是……阿米诺?”
‘阿米诺’转过身来,她似乎想微笑,但却只是扯出一个僵硬的表情:“我不是。如果你问的是那个纯净的阿米诺,那她刚才已经死了,死在追寻理想的路上。叫我阿米诺,叫我安,都可以,随你的习惯。”
她的眼神深邃无底。
“所以……你不是阿米诺。”霍恩有些遗憾地摇摇头。
他多么希望是她死而复生了,那个他熟知的,温柔似水的她。
‘阿米诺’叹了口气:“阿米诺只是我的一个小小化名。
但对于你们来说,你们将这名字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它早已不再是个名字了,可这名字里不仅有我,还有你们可悲的,无法实现的希冀。
到头来,连我也陷入迷茫了:究竟是我创造了阿米诺,还是众人创造了阿米诺?阿米诺这个名字所指的那个实体,究竟是我的一部分,还是众人所希望的那个部分?
你呢?你的答案,是什么?”
霍恩愣住了,半天也无法作答。
是啊,他认识的,究竟是哪个阿米诺?他自己都甚至没有想过,何来答案?
“回月神教会吧,深渊的传送门将在那里打开。愿你们在深渊,找到自己的答案。”
‘阿米诺’说着,回头欲走向远方。
“喂……等等!哈迪斯的灵核,你不要了么?!”
“不用。我只是想消灭他。”
“等一下……还有这把刀!”霍恩举起手边的佩刀,“我记得这是你的!”
她回头,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送你了。记得保管好。”
芙蕾雅感觉到了那个声音在召唤她。她有些惊讶,也有些害怕,因为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但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在深夜之时踏进了月神教会的禁地。
所谓,聆听月神的教诲。
‘阿米诺’就站在禁地中心的凉亭里,一如往常。但芙蕾雅从她的身上嗅出了一丝不寻常,那种更加荒凉,更加出世的气息。
芙蕾雅低头,深吸一口气。抬头时,她的眼神里已经带有一丝沉重:“所以……阿米诺死了,是吗?”
“对。”她的语气毫不犹豫,干净利落。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出了你的不寻常,我已经知道她的结局了。我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阿米诺’微微叹气:“现实照不进她的理想,她一个人抱着她的愿望陷入了疯狂,最后孤独地死去了。”
“啊……我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芙蕾雅的眼睑低垂着,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
“如今,时辰已到……”‘阿米诺’轻声说道。
“……破镜重圆,满月再现。”芙蕾雅接道。
“所以,阿米诺找到了她的理智……”
“……而安,找到了她的灵魂。”
“合二为一,理智与灵魂水乳交融……”
“……是为……”
芙蕾雅的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没出声。她有点不敢说出那个名字,虽然她早已知晓对方的身份,但这个名字实在太过沉重了。从各种意义上来说,不论是它自己本身的意义,还是人们赋予它的意义,还是名字的主人赋予它的意义,都太过沉重了。
芙蕾雅又沉默了一会,直到‘阿米诺’轻轻点头,示意她不必有负担,她这才吐出那四个禁忌般的字符——
“帕西菲斯。”
帕西菲斯,枯萎与死亡的魔女。
千百年来,这个名字承载着人们心灵最深处的恐惧。她的形象早已随着时光淡去,人们只知道她引发了大灾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幸存的人们曾经试图勾勒出她的形象,但尝试过的人却无不陷入疯狂。没人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有人说,她是个诡异的带着兜帽的老太,只用眼神就能杀人于千里之外;有人说,她是条人首蛇身的怪物,潜伏于黑夜之中猎杀无辜的人类;有人说,她是个身高五米有余的巨人,遮天蔽日,所过之处只留焦土。
但现在,帕西菲斯就站在这里,一袭白衣优雅而又端庄。她的身上并无任何杀气,温润如玉,像个从王城走出的大家闺秀。她的眼神中没有阴暗与狂乱,只有淡然。她更像是个洞察尘世后遁入空门的隐居智者,而不是个杀人恶魔。
于此,各种谜团更是纠缠成一团乱麻,理不清剪不断了。如此平易近人的帕西菲斯,是如何成为人们口中的魔女的?她何以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又为何在阿米诺死去后才得以解封?她作为最强大的深渊生物,又为何要站在人类的这一方?她又为何不用这强大的力量扫平深渊,而甘愿屈居幕后?
这无比矛盾的一切,只有帕西菲斯才清楚。
不,也许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她对芙蕾雅微微一笑,朱唇轻启:
“我重生于此,继承挚爱之遗志,护这世界周全。”